第二十二章 庄东 四
作者:金石之锁      更新:2020-04-28 18:47      字数:4925

第二十二章庄东(四)

盖中龙走至堂中,礼了天残,思道:“那日,我奉了师命,潜伏于冷家,日夜不休,打探消息。一日,我正在冷父房外偷听冷父、冷晶与海秦三人谈话,忽见冷晶先出房门,我情急之下,忙于躲避,不料仓促之下,起了动静,被冷晶发觉,追至柴房左右,无法脱身。苦于困身之际,我目睹禾木,心有所得,于是心生一计,放火烧了柴房,趁人救火无暇自顾之机适才逃脱。”

听到此处,冷晶插话言道:“原来是你这歹人放火烧了我家柴房,真是卑鄙之极。”

盖中龙看着冷晶,脸有轻视,说道:“此乃脱身之道,何谈卑鄙?你真是江湖阅历尚浅,少不更事。”

冷晶见盖中龙小觑自己,不禁气恼,却又无言反驳,只好郁郁不语。

盖中龙续道:“不过,我并没有逃出很远,待大火灭了之后,复回冷家,探知冷家从毛竹及步摇中得了两张宝图,意欲远赴潮州之事。我喜不自禁,将在冷家探知的一切,悉数传信于庄主。庄主得知之后,令我追踪海秦南下,监视其一举一动,如有良机,先行取了两份藏宝图再说。”

凌雪教主此刻吃惊不轻,阴阴说道:“这几月以来,我四处搜寻宝图下落,谁料……这么说来,那两份藏宝图是你偷走了?”

此时,厅内一片哗然,凌雪教众个个叫骂起来。在此之前,由于凌雪教主口风极紧,众人尚未知晓两张宝图已被窃走,如今听到宝图失窃良久之事,大家忍不住小声诟谇,至于诟谇凌雪教主抑或盖中龙,各人心中自是有数。

盖中龙笑了一下,似为不敢苟同凌雪教主之言,回道:“凌教主之言差矣,我只是取,怎会是偷?”

凌雪教主怒道:“你明明从我这里偷走,还有何面目说取?”

盖中龙言道:“如是这样言说,那凌教主于大船之上,从海秦手中拿走宝图之事,那算什么?算抢吗?”

凌雪教主被盖中龙将了一军,自知理亏,只好转移话柄,怒道:“此事暂不与你计较,你且说说,你是如何偷了宝图?”

盖中龙言语连克俩女,不禁飘然,自满说道:“我偷偷跟随海秦上了大船,想寻机从他身上拿走宝图,孰料他一路之上照看极细,我竟无半点可乘之机。到了三峡,我见你率凌雪教众大战海秦之后,从海秦身上拿走宝图,于是我便数回夜探你房,俟机拿图,可惜你防守严密,我束手无策。”

“亏得上天暗助,机会终于来了。船到了荆州,已是晚上,我心有不甘,悄声潜入你房左右,准备下手。我原想你教戒备森严,我此行必费一般周折,因此蹑手蹑脚,甚是小心。孰料那晚,我去你房途中,一路通畅,并无发觉任何轮值之人,我彼时暗自纳闷,心想凌雪教这是怎么了?竟不似平日般昼夜把守?带着疑惑,我直入你房中,见你与侍女睡得烂熟,竟无半点神智,我当时又惊又喜,惊得是你好似被人下了迷香,一时半会醒来不了;喜得是我趁此良机拿图,便有恃无恐了。”

凌雪教主叹道:“都怪影子,唉,是她给我下了迷香,致我昏睡,这才让你占了良机,窃图得逞。我当时还以为是她拿了宝图呢。”

盖中龙接道:“嗯,事后多日,我才从宋庄庄处得知,那晚是影子小姐下的迷香,无意助我大事既成。我当晚拿了宝图之后,正巧影子小姐让船主清除无关之人,于是我便携带宝图,借机大摇大摆地下了大船,星夜赶回山庄。”

海秦心想,原来如此,正性无意之举,倒暗助了盖中龙一臂之力,怪不得盖中龙对影子必称小姐,颇有感激之意。

这时,宋老鬼面有不平,暗想,你天残让我暗中与你传送消息,谁料你竟不信任于我,派了盖中龙又来打探,还趁机窃走了宝图。你窃了宝图也就算了,也不传信我知,连我也蒙在鼓里,无法知晓宝图下落。若非你今日说出,我还以为宝图泥牛入海。天残呀天残,你心机甚深,我以后如何与你共处?

宋老鬼又想,难道当时天残派盖中龙除了跟随海秦,还有其他用意?不会是暗中监视我之所作所为吧?想到此处,宋老鬼顿感寒意,没了方才春风得意之情,神情瞬间萎顿下来。

天残见宋老鬼神情古怪,似有愤懑之意,心中大概猜出八九。他即时圆道:“宋庄主,当日中龙拿图一事,事出突然,无法及时相告于你,还请宋庄主多多海涵。”

宋老鬼心道,你若有心相告,早就传信于我了,怎会时隔数月之后才勉强说出,可见你本有瞒我之意。可是,当下时势,我已叛了凌雪教,倘如再与天残内讧,岂非自寻死路不成?时下之策,只能装作糊涂,借机遁逃,拿着这些年天残私下赏我的钱财隐居乡间,纳上几房小妾,过一番红袖添香的日子方为正道。

宋老鬼原也想得不错,六年下来,天残为了得到消息,暗中赏了他金银珠宝无数,过上富贵人家的日子确实绰绰有余。

宋老鬼怕天残看透了自己心思,对自己不利,急忙应道:“庄主运筹帷幄,当机立断,方才得了宝图,至于是否告知于我,当属碎事,何必有劳教主挂记自责?”

这时,凌雪教主再也忍耐不住,冲口骂道:“盖中龙你这贼人,我当晚将宝图放于贴身之处,你是如何取得?”

盖中龙顿了一下,似是并无料到凌雪教主会于众目睽睽之下说出这般话来,只见他脸上一红,显得颇为腼腆,随即转为恼怒,好似受了羞辱一般,唾道:“凌教主当我是采花大盗吗?以你之平庸姿色,我若图谋不轨,岂不是饥不择食?”

盖中龙言外之意,凌雪教主年老色衰,即便送上门来,他且不正眼相看,何况当时之情势,他怎会起觊觎美色心。

“你,你,你当真不知廉耻,竟敢胡言乱语!”凌雪教主平日被教众恭维,缪赞貌美如花,肌肤弹指可破,甚是自得。如今听到盖中龙这般言说,气得浑身发抖,步摇乱颤,一时竟言语迟迟起来。

盖中龙见凌雪教主困窘,自命不凡,言道:“以我辈行事,怎可不顾男女有别?我当日取图,自有周全之策,尚未涉及男女肌肤相亲,教主大可放心。”

众人听盖中龙之言,吹嘘自己仿若乃正人君子一般,皆私下念道,你若不触凌雪教主肌肤,如何盗得藏于凌雪教主身上之宝图?想到此处,大家众目昭昭,直刺盖中龙。

盖中龙颇似在意自己名节,急道:“我当日取图,乃是派了一名老妪,许了她不少银两,她方才照我吩咐去做,拿了宝图出来。”

众人又想,当日情势匆匆,你又从何处寻得老妪,纵使寻得,那老妪岂有偷盗之胆?于是,众人又皆摇头不语。

盖中龙欲盖弥彰,似有心急,任性言道:“你们信与不信请便,我当日的确并未逾越男女之别。”

海秦心想,你这盖中龙,图都偷了,还在此释明男女之礼,甚是本末倒置。我看你虽面目威武,不承想你性情却似女子一般。

这时,天残也看不过眼,嚷道:“中龙,言语不要过于啰嗦!”

盖中龙经天残言语一点,方才走出迷途,言道:“嗯,不过当日,宝图是从凌教主之侍女身上搜出的。”

凌雪教主听罢,淡然言道:“你所言不虚,我为了避免树大招风,才将宝图藏于侍女身上,以为万全,不料还是失窃。”

此时,天残言道:“中龙,此中经过,你已述毕,且退下小憩。”

盖中龙随行了一礼,趋步退下。

只见天残言道:“中龙为成就取图一事,盘桓颇费时日,此后回来将图献我,便留在山庄。可是,我深知四张宝图,我只有其二,余下一半我尚且不知下落,只能让宋庄主加紧打听。前些日子,宋庄主传来飞信,告知我凌教主已得了第三张藏宝图,拟于近日从湖广返至关中,因此我便在此恭候,果然得缘见了教主。如何?凌教主,是不是将你所藏之图拿出来让本庄见识见识?”

凌雪教主笑了一下,不慌不忙言道:“我能体谅庄主一番眼馋之意,想要看图?好说,好说。不过,庄主是否也能体谅一下本教,让我也看看那两张图是否安然无恙?”

天残哈哈大笑,左手拍拍胸膛说道:“我也不怕告诉教主,宝图就在我身上,待我看了教主之图以后,再拿出来与教主过目也不迟。”

此时,站于天残旁侧的青风疾如旋踵,身形矫捷,快步上前,飞剑出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刺天残后心。

青风此着,风云突变,实属突然。大堂之人,始料未及青风会行刺天残,不禁惊呼一片,暗暗替天残安危担忧。

海秦在梁上看得明白,吃惊之下,心道,难道青风疯了?怎会刺杀自己的师父?心念至此,海秦已飞纵而下,骤然落于大堂,以观事势。

一念之间,天残已然背后中剑。只见他面目极为痛苦,转身扭头看着青风之目,左手顺势抓住刺在背后的剑柄,似为不可置信,骂道:“你,你不是青风,你究竟何人?”

青风见一剑刺了天残,天残竟然无伤,大骇之下,意欲抽剑复刺,不料天残左手膂力极大,青风抽了几次都无法撼动。

青风见宝剑不拔,舍弃宝剑,拟图徒手再攻。只见天残上腹衣衫忽地洞开,里面竟伸出一把长约三尺的匕首,寒光一闪,疾如光电,直扎青风心窝。

青风猝不及防,瞠目结舌之下,只见匕首已没入身子,徒留短柄身外。青风看着匕首把柄,似是匪夷所思之态,此时,从青风身上喷出的乱血飞溅,射了天残一脸。

再看青风,他晃了几晃,吭也没吭一声,倒地立时气绝。

这几下变故兔起凫举,大堂之上众人应接不暇,皆若泥塑一般,动也不动。凌雪教主一生经历险恶无数,逢此突变,顿口无言,无法自处。

天残虽手刃青风,但也是心有余悸,面目惶然,右手一抹脸上的污血,始才平复下来,朝着青风的尸身啐了几口,然后拔出匕首,在青风身上擦了几擦,将污血擦抹干净,这才放入怀中。

这时,众人才回过神来,七嘴八舌起来。

山庄弟子纷纷上前,围住天残,嘘长问短起来。

天残处变不惊,喝道:“你们暂且退下警备,以防奸细作祟。”

原来,天残见堂中大乱,不辨敌我,深恐有人借机再刺自己,于是忙让弟子退下,空出一片白地,以为安全之策。

众弟子这才豁然贯通,对师父应对之策颇有赞叹,立时警戒起来,一时大堂之上,顺序复初。

天残双手掸了掸衣上的污血,早有弟子拿了一身素净的外罩过来,天残也不避众,除去旧罩,露出一袭紧身乌衣,灯火之下,乌衣竟熠熠夺目。天残换上新衣,自言自语言道:“想杀死我?没那么容易!”

此时,堂中之人皆为新奇,寻常之人乌衣,即若灯光有映,也不会流溢发光,可天残身着之乌衣怎会如此生辉?

人群中突然有人失声叫道:“天山乌蚕衣!”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茅塞顿开,纷纷叫嚷起来,皆道久闻天山乌蚕衣刀枪不入,但昔日从未亲见,今日一见,能挡刀剑,果然名不虚传。

海秦往日听师父讲过,天山乌蚕衣乃西域天山的乌衣派镇派之物,其衣悉用天山乌蚕之丝织就,柔滑无比但坚如金石,针不能破,枪不能入,是享誉天下之御护名器。由于天山乌蚕衣所选之蚕丝来自天山之巅所产之乌蚕,该蚕通身乌黑,能受高寒之苦,平日以吸食天山之千年桑树之汁为生,加之天山所植之桑树,吸收日月之精华,饱吸寒冰融化之雪水,因而乌蚕以此种桑树为食,久而久之,吐出之丝坚韧无比,以丝缝就衣裳,穿着舒适,还能抵御刀剑之利。

那乌衣派由仙逝的静若大师亲手创建,派规有定,凡入门弟子皆为女子。历届掌门之位,由处子之身的品性端正者职掌,概不能逾。乌衣派创派以来,看家招式便是名噪一时的“天女散花阵”,至于为何起名为“天女散花阵”,江湖上无人窥得一二,也未得静若大师亲口释疑,至今成谜。有人言说该阵由二十四女组成,启阵之后,二十四女手持链剑,腾至空中,各司其位,攻中有守,守中有攻,连环发剑,其状犹如天女散花,瞬间将围于阵中之敌悉数杀死,故此得名“天女散花阵”。至于静若大师为何启用二十四人摆阵,江湖传言说静若大师尤喜杜牧之“二十四桥明月夜”诗句,因而“天女散花阵”便有二十四人,以合二十四名吹箫玉女之数。

乌衣派传至当朝掌门闲逸手中,已愈三代,规模日益壮大。纵然该派偏隅天山,依桑而居,平日里与中原各派很少往来,但该派在江湖上行事端正,匡扶正义,故在江湖上声望颇高。由于乌衣派弟子人人穿有令天下垂涎三尺的天山乌蚕衣护身,乌衣派由此得名。也正是由于天山乌蚕衣天下至宝,从不外传,因而江湖之人,非乌衣弟子者,欲求不得。不少江湖败类,费尽心机,妄图捉住一两个乌衣派弟子,攫取乌衣,但由于乌衣派弟子从不单人独行,因而自乌衣派开山以来,尚未听说有天山乌蚕衣外现。

有鉴于此,海秦暗想,天残乃是须眉,绝不会是乌衣派弟子,那这天残怎会有天山乌蚕衣?想了半日,终归不明,海秦只好作罢。

天残闻听有人认出天山乌蚕衣,甚是诧惊,忙循声望去,可惜堂中摩肩接踵,加之叫喊之人随即收声,一时之下无法辨认声音出自何人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