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庄东 五
作者:金石之锁      更新:2020-04-28 18:47      字数:4830

第二十二章庄东(五)

这时,宋老鬼走上前,贺道:“庄主有天山乌蚕衣护身,大难不死,实是山庄之万幸!”

天残拱手礼道:“哼,我天残岂是浪得虚名之辈?!”言语之中,天残只是将此次死里逃生吹嘘为自己了得,竟未提及天山乌蚕衣半句,好似存意回避该件至宝。

但明目之人已然看出,天残侥幸不死,实属天山乌蚕衣立了大功,若非乌衣扞卫,天残早已毙于青风利剑之下。

宋老鬼恭道:“庄主武功盖世,当世无双,尤其令人称奇之处在于,方才右手出招出其不意,一招破敌,干净利落。世人皆道天残右臂有缺,以今日之事观之,实乃谬传。”

天残甚是自得,抖了抖右臂,言道:“此臂多年不用,竟未生疏,真不枉我经年深夜之时暗中勤练。”

见众人不解,天残接着言道:“我年少行走江湖,深知其中险恶,为了迷惑敌人,也是给自己留条后路,以备生死存亡之时绝地反击,于是平日我便将自己右臂绑于胸前,右手持有匕首,藏于外袍之下,如遇不测,即刻右手回击,方能保命。然后,我放出话来,言说我为了铸剑,紧急关头将右臂砍断,从此江湖中人,皆知我右臂已断,与我打斗之际,全然不防吾之右手,因而我凡战皆胜,全是右手之功。若非今日青风突袭,大家恐怕还看不到我右手出刃。”

宋老鬼叹道:“庄主行事,当真神龙不见首尾。”

天残回道:“若非我平生谨慎,藏有绝招,恐怕此刻躺在地下的便是我了。不过,为了此招,我人前装作右臂残疾,不敢以右手示人;人后唯恐右手经日不用,疏于迅猛,于是时常暗中勤加训练,不料今日竟派上用场,真不枉我多年之辛苦。”

堂上之人,尤其是山庄弟子,入庄这么多年,首次见天残右手出刃,皆尽意想不到,顿时,恭维之声此起彼伏。

天残稳住了堂中混乱之局,见自己安危无虞,方才走到青风尸身之旁,蹲下仔细验看。

盖中龙走上前道:“想不到庄主最为引以为傲的弟子,竟然起了歹意,众目昭彰之下,刺杀庄主,看似一件咄咄怪事,实则青风久有祸乱之心,辜负庄主多年栽培之心,当真猪狗不如。”

盖中龙此言一出,山庄弟子登时明白,盖中龙平日也为庄主立下赫赫战功,但庄主对他颇为一般。青风虽功劳不如盖中龙,但平日甚能忖度庄主之意,因而颇得庄主心意,被传为承继庄主衣钵之不二人选。盖中龙私下对庄主宠溺青风之举颇有微词,今见青风行刺庄主身死,幸灾乐祸之下便将青风顺势辱骂一番。

天残听了盖中龙之言,回头瞪了他一眼,骂道:“你这蠢货,事到如今,还看不出此人不是青风吗?”

堂上之人,包括宋老鬼、海秦等,听罢天残之语,皆大惊失色,似为不敢相信自己的双耳。

众人皆想,行刺之人不是青风?难道有人易容成青风模样?那天残是怎么看出来的?

海秦想到易容之念,似有所悟,移目望向凌雪教主,只见她神情自若,并无诧异,好似早已知晓终局一般。

宋老鬼接话言道:“庄主,难道说此青风乃外人假扮?”

天残“嗯”了一声,言道:“青风素日对我恭顺,借他一百个胆,他也不敢杀我,况且,方才刺我之人招式迅猛,拿捏精确,岂是武艺尚且疏浅之青风所为?因而我断定此人绝非青风。”

见宋老鬼犹疑,天残单目在青风的面目之上打量半日,心头一震,然后双手在青风面目之上抚摩一通。

突然,他双手停于青风额上,顿了一会,随后右手食指伸至口中,蘸了一下涎水,复放青风额头之上捻了起来。

须臾,青风额头上显出了褶皱,众人惊叹之余,天残已将褶皱撕开,原来是一张假面人皮!更令众人怛然失色的是,人皮之下,赫然是一张凌雪教主面目,与堂座之上的凌雪教主一模一样。

一死一活,两个凌雪教主!

这下,比堂上之人尤为震悚的是凌雪教众,大家目目相觑,不知哪个才是名副其实的教主。

天残见状,也是吃了一惊,他看着死去的凌雪教主模样,又盯着安坐堂上的凌雪教主,起身坐定,木然言道:“凌教主,难道你此际不想说说什么吗?”

堂坐之上的凌雪教主哈哈大笑一声,笑声中似有狂悖,随即她伸手在其面目上一抚,一张人皮掉落下来,众人定睛一看,人皮之后,悍然是另一张凌雪教众熟悉的面目!原来,危坐于高堂之上的凌雪教主,居然是春竹假扮而成!

莫说海秦,就连凌雪教众,从未见春竹笑过,如今一见,大家顿觉“笑”之其字,用于春竹身上,实属惨不忍睹。春竹本就生的难看,平日不笑,尚且勉强遮丑;如今大笑之下,面目僵曲,仿若阴间无常,令人不寒而栗。

天残不识春竹,懵然问道:“你是?”

春竹恢复了往日嘶哑之语,言道:“我本是凌雪教四大侍女之首—春竹。”

凌雪教有四大侍女,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其四人武功高下不一,各自照顾教主之布帛菽粟、个人安危。为首乃是春竹,贴身专事教主衣食;二姐名叫夏兰,执掌教主礼迎之仪;三姐名曰秋菊,专为教主联络各地消息;四妹人称冬梅,平日卫护教主安危。可令人费解的是,除了春竹整日侍奉教主左右以外,其他三大侍女很少抛头露面,以致于江湖上对其他三位侍女之来历、武功枉自揣测,一时杜撰之言甚嚣尘上。

有关春竹之来历始终无人知晓,但其力大无穷、面容之丑,却江湖皆知,江湖之好色者如有不慎论及,皆掩面不忍,以为瘟神。据江湖传言,其余三位侍女之长相,却各具秀色,为天下津津乐道。据传,夏兰善隐遁,乃为倭寇之后,长于江浙,面目娟秀,肌白胜纸,知书达理,颇有异域风情。秋菊长权谋,生于中原,眉目如画,明艳动人,矜持高贵,虽不如春竹、夏兰年长,但老成持重,处事游刃有余,颇得珠玑欣赏。冬梅精轻功,乃西域回人,危鼻蓝目,长相娴静脱俗,玉洁冰清,不食人间烟火。

此时,大堂之内,吃惊之最的当属凌雪教众,原来竟是春竹假扮了凌雪教主,而凌雪教主本人则假扮青风行刺天残!可是,如今教主一死,我凌雪教日后如何是好,想到此点,凌雪教众一时担忧起来。

天残见春竹言语老成,心中颇有丘壑,不禁心中一凛,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春竹展开呕哑之喉,缓缓说道:“你还不明白?其实我才是凌雪教的幕后教主,死去之凌雪教主,哼,珠玑实为我之傀儡。”

此言既出,众人又是大惊。

海秦心想,死去的教主乃正性生母,可这春竹,虽说是凌雪教主的侍女之一,可是她对凌雪教主之死非但不表哀伤,反而无动于衷,好似十分解恨一般,不知何故?难道这春竹另有来头?

此时,天残问道:“既然凌雪教主假扮了我弟子青风,那你们把青风如何处置了?”

春竹冷冷言道:“杀了。”

天残闻道,面目一变,随即叹道:“其实方才凌雪教主面目一示,我便猜出了青风遇害之事,可我不知,我与贵教无冤无仇,贵教为何残杀我之弟子?”

春竹看了天残一眼:“你我俩派,虽未冤仇,可我不得不防备你呀。”

天残“哦”了一声,言语含有疑问之意。

春竹笑了一下,笑颜惊骇依旧,随即忽然敛笑,好似自己之笑珍若甘霖,不肯多舍半点一般。

天残见春竹之笑实在无法忍受,悻悻说道:“还请春竹明言。”

春竹见天残言语已不耐烦,哼了一声,言道:“还是从我进了郴州之地说起吧。”

“今日,我凌雪教刚入郴州,尚未歇息,你便派了青风与白月两名弟子来到我们下榻的旅舍,邀请我们上山一聚,是也不是?”

天残接道:“正是,那有如何?”

春竹喝道:“那有如何?哼,我当时便已断定,你邀凌雪教主上山,必是不安好心,果不其然,如今之势,你果然另图宝图。”

天残言道:“明人不做暗事,不过我只是想借宝图一观,绝无占为己有之意。”

春竹斥道:“你所安何心,只有你心里明白。”

天残哼了一声,黑脸不语。

春竹续道:“你想,我们刚到郴州,你便派人相邀,必是你提前知晓了我教之行踪。可我教行踪极为诡秘,外人绝然无法探知丝毫动静,你既能探知,只有一种或然,那就我教内藏有奸细,暗中提前向你通报行踪。想到此点,我心道,我教入了郴州,如不受你所邀,必会多有掣肘,一时无法走出潇湘之地,于是,我便打定主意,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决计上山,一是为了解你相邀之谋,二为将内奸之人查个水落石出。”

“趁青风于客栈自报家门之际,我与珠玑暗示了一下眼色,她便知晓我意,以言语相激,诱青风移步后堂说话之机,我与珠玑合力杀了青风,藏匿好尸身。事后,我见珠玑与青风身形高矮相差无几,便命她易容成青风,我则易容成珠玑,上山见你。”

听罢春竹之言,海秦心想,怪不得刚才在客栈,珠玑、春竹与春风三人进入后堂,出来之时,大家见到的只有俩人。一个是假扮成凌雪教主的春竹,一个便是假扮成青风的珠玑,而真正的春风早已一命归天了。后来,怕众人起疑人数不对,于是为了掩人耳目,假扮的凌雪教主便自言说春竹留在后堂看护行李,方才解了大家之惑,实则后堂空藏一具青风之尸身而已。

天残言语颇具讥讽,怪道:“如此说来,你们是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了?!”

春竹并不介意天残口舌之强,回道:“我与珠玑之所以不与真面目示人,乃是为了假扮青风,借机近你,以便相机行事。譬如方才,珠玑听闻宝图在你身上,突然出剑,若非你宝衣护身,恐怕你早已命丧黄泉,我也早已宝图在手了。”

天残听到此刻,不禁骂道:“你们心思真是歹毒,想的倒美!”

随后,天残又道:“既然你要假扮,为何不索性将白月也一同假扮?”

春竹傲然言道:“我们初到苏仙岭,人生地不熟,如若将青风与白月一同假扮,谁来替我们带路?谁来替我们妥处一路之盘问?再有,之所以假扮青风,乃是我已看出,青风乃庄主得宠之弟子,平日必能接近庄主左右,否则庄主也不会派他代你领头前来相邀,相比之下,假扮白月实无半点用处。”

堂下白月听了春竹之言,说得自己犹如废物一般,起先气个半死,随后一想,如若我较青风重用,那此刻死在客栈的便不是青风而是我了,想到此处,白月顿觉好险,暗道还是不获师父重用为好,心下不再恼怒,反而欣喜起来。

天残听了春竹之言,颇为懊恼,言道:“都怪我眼拙,竟无看出青风乃是珠玑假扮。”

春竹言道:“我与珠玑相随二十年,朝夕模仿,她平日教我易容之术,变音之道,时日久了,我俩易容之下,言行举止形同一人,岂是你辈所能辨出!”

春竹言此,顿了一下,瞪目看了一眼宋老鬼,呸道:“我没想到,你竟是奸细。”

宋老鬼平日本就无所忌惮春竹,如今见凌雪教主珠玑已死,凌雪教群龙无首,只有侍女春竹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不禁胆大妄为,骂道:“是有如何?你却将我怎地?”

春竹见宋老鬼言语自大,也不怒恼,扭头不予理会。

天残问春竹道:“如此说来,先凌雪教主珠玑倒是对你言听计从?”

春竹得意言道:“那是自然。”

天残奇道:“珠玑乃堂堂一教之主,而你,只是一名侍女,如何让珠玑对你言听计从?再有,此刻珠玑虽已身死,但凌雪教人才济济,你以为你能傲视同侪,坐上这凌雪教教主之位?”

天残此番言语如同利剑,甚是毒辣,他明里似夸凌雪教济济彬彬,实则言语挑拨凌雪教众:既然你们教主已死,你们还不上前争当教主,难道就任这侍女胡作非为吗?只要凌雪教众为他言语所激,互相内讧起来,他才方可作壁上观,趁凌雪教大乱,取了宝图,坐享田父之功。

春竹耻笑一声,似为看穿了天残之思,言道:“至于先凌雪教主珠玑何故对我言听计从,我且故弄玄虚不说。至于这凌雪教之教主,我当是当定了。”

说吧,春竹朝堂下一望,大声问道:“众位兄弟,你们说是也不是?”

此时,堂下避水兽、八大金刚等人起身走到堂中,跪地朝春竹拜倒,齐声呼道:“参见春教主。”

随后,凌雪教中的其余喽啰,见避水兽及八大金刚这九个教中砥柱都已拜服春竹,不敢多想之下,皆尽伏地称拜。

此着一出,海秦大惑不解,珠玑生前曾言及她对避水兽及八大金刚颇具恩德,为何到了此际,避水兽及八大金刚不但不为珠玑报仇,反而认了春竹为教主,当真是趋炎附势,毫无节操。只是,可叹珠玑一生争权夺利,视财如命,不料竟横死郴州。我虽与珠玑有不共戴天之仇,但她此刻身死,我虽不齿其为人,但必不失应正性之诺,寻机埋了珠玑尸身为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