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5.

大礼拜回家人心就散了，任由我再怎么给自己催眠给自己打气，坐在课桌前仍旧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效率极低。

面前摊着生物物理化学数学四本练习册，我写完一道化学题忽然看见了已经黑成球的橡皮，便找来一张白纸将它磨干净，磨完橡皮又看到自己指甲该剪了，剪完指甲开始整理铅笔盒，所有笔都朝向一个方向，整理完铅笔盒开始整理便携书架，从左到右从矮到高，最终我拿出一本书架上的小说，看了一会儿觉得不能如此堕落又开始写化学。

这样距离我写上一道题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

半小时一道题是一个正常的准高三生该有的效率吗，我郁闷的抱着头倒在床上，不知不觉又躺了半个小时。

在一转眼，天就黑了。

每次在家里做作业我都要把全过程经历一遍。

真的，每个学生都知道，只要在家里写作业，真的是看什么都好玩。

不用往远了说，光是桌子上的小书架、笔筒、相框、台灯就足够我玩上小半天，更何况我的桌子三分之一的地方都用来放装饰品了，八音盒和水晶球和作业一比，连上面落的灰都无比动人。

我曾经尝试过把桌面上的东西全部移走，只留下一支笔和作业本——没用，我自己就很好玩了，十个手指头足够我欣赏。就算是没有道具我也能自娱自乐，我脑子里装满了奇思妙想，随便拉一个出来都能让我傻呵呵的乐半天。

都无聊到这个境界了还不愿意写作业，可见我内心是有多么抗拒写作业。

我正在床上抱头翻滚，忽然想到很久之前有关我姐的一件事。

我初三毕业时我姐高三毕业，安寂姐拜托她帮忙在网上定做一个手机壳，安寂姐当时在重庆的舅舅家旅游，不知道怎的手机关机，有关手机壳图案的问题我姐有事找她，可是却联系不上人。

最终我姐联系上了安寂姐的舅舅。

过程是这样的，安寂姐曾经和我姐说过这个舅舅，貌似是她从小一直崇拜的人，qq名是单字，用的就是他自己的名字。

然后我姐翻出了安寂姐的空间，打开上了锁的家庭相册，筛选了所有点赞的成员，又根据名字和头像图案判断出安寂姐的舅舅。

最后添加好友，备注是：舅舅好，我是安寂的朋友，请让安寂联系我。

我姐是个标准的女人，真的，我预测我未来的姐夫会崩溃。

而我充其量是标准女人的妹妹。

想到这我就更心烦了，脑子里一遍遍回想刚刚我姐问我的那几个问句，还有问句的字里行间那种质问的语气。

而我脑子里轮回滚过另外三个问句。

“她不会察觉到什么了吧？”

“她要是真察觉出了怎么办？”

“我挂电话挂的那么快是不是很此地无银三百两？”

啊啊啊啊人为什么会有姐姐啊，我姐为什么是宁致啊。

我整个人笔直的横躺着，脑袋搭在床沿上头顶指地。这是叉叉教我的方式，据说是她从韩剧里学来的，倒立有助于血液流通，脑子会变得更聪明。而我这个低配版动作只让我觉得头晕，就在我维持着这个怪异动作时，我爸推门进来了。

我顺着我爸的下巴看见了一双写满问号的眼睛。

他只是进来给我送水果，我一边捋顺自己的鸡窝头一边朝他解释：“爸，我就是写作业写的有点困，活动活动筋骨。”

206.

我爸是那种典型的爸爸，电视里怎么演的他就是什么样的，平时在生活上亲切和蔼，很少插手我和我姐的琐事，家里日常的事情也有我妈负责打理，他的全部任务就剩下了挣钱，挣钱养我们三个女孩子。

记得我妈和我说过，她觉得我爸活的很寂寞，年轻时我爸很能玩，也会玩，是家里的孩子王，而且励志要将自己的下一代也培养成孩子王。结果他的后代变成了我和我姐，一个自小端庄得体，一个自小烂泥扶不上墙。

所以我爸整天对着电脑游戏互诉衷肠，当下年轻人玩什么他也玩什么，比我和我姐跟得上潮流。

而作为他寄予厚望的后代，我这个95后的游戏生涯仅限于4399的换装小游戏、贪吃蛇、俄罗斯方块和挖金子，唯一时髦点的就是摩尔庄园和初中时风靡全班的愤怒的小鸟和植物大战僵尸。

小时候和我姐玩双人版挖金子的岁月，是我们两个相处最为和平的日子，我姐负责抓钻石我负责抓老鼠，还好几次仗着年龄小有老妈做靠山硬要花钱买幸运草结果一个大礼包也抓不上来，而且我这人还猴急猴急的，一抓到石头无论大小通通扔炸弹。

后果是我姐差点炸了我。

那段和平岁月也可能是我姐暴躁脾气的开端了.....

而对于植物大战僵尸的后果就简单多了，苏正阳曾经就一眼看穿我。

“一看你就玩过植物大战僵尸。”

“你怎么知道？”

“因为僵尸吃掉了你的脑子。”

我摇晃着脑袋从回忆中清醒过来，爬回桌子前坐好，认真的问我爸：“爸你找我什么事？”

琐事上我爸管不了我和我姐两个女孩子，但是在所有的大事面前他又是一个威严的爸爸，涉及两个女儿人生和未来的问题，他总是喜欢过来问问我的意见，然后提出自己的意见。

比如初中他建议我去徐阳初中。

高中他建议我去二中。

文理科他建议我学理科。

涉及我的大事上我和我爸的看法基本相同，就算是不相同的他也会选择尊重孩子的想法。

所以我不知天高地厚的来到了桦实。

有时候我也在想，这也许就是我爸的一种家长智慧——我给予你选择的机会和真诚的建议，让你决定自己每一步的方向，未来真正掌握你自己手里，无论是好是坏都要学会自己承担。

因为这是你的人生，父母，最多是联系更为紧密的过客，我们可以帮你，但我们不是你。

207.

“聊聊吧。”

我爸坐在我的小床上，我记得我们当初讨论学文还是学理时他也是坐在这样的位置。

说来奇怪，我爸在大多数时候都不是一个严厉的爸爸，可是他也很少找我谈话，少有的几次我们面对面，我暖色调的小屋到处都充斥着低气压，我低头也不是抬头也不是，对面坐着的是我爸我却不敢盯着他的眼睛。

尤其是这句“聊聊吧”的开场白，特别像是警察训话，而我也特别有演犯人的潜质，还是干啥啥不行特别容易被抓的那种。

“嘿嘿。”我笑的特僵硬，整个大脑飞快检索能用来缓解气氛的客套话，在我搜索成功之前我爸就先开口了。

“你想不想去实验班。”

“我......想啊，当然想啊，实验班的老师都是资深老教师，教学力量肯定比普通班要好很多，不过我应该考不上。”

我爸沉思良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的小床局限了他的姿势，他只能很憋屈的翘起二郎腿。

“那你觉得，徐高普通班和桦实实验班相比，哪个更好一点。”

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爸你什么意思。”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应该差不多吧。”我琢磨着看了看他，“历年徐高普通班的最高分都能赶上桦实实验班的最高分，而徐高的实验班，都是冲刺清华北大的怪物，桦实是比不上的。”

我隐隐猜到了我爸问我这些话的意图，林城各个高中的学生分为三类，正取生、择校生和协议生。正取生就是真刀真枪凭着成绩考上高中的，择校生是考上了择校分的人，普遍比正取生低上十几分，进校是要交择校费的，而协议生是指学籍放在其他学校去好学校借读的人，这种人家里不是有权就是有钱。

虽然之前成绩一直没有看点，但我还真的是桦实的正取生，学校明媒正“取”进来的。

每到高三，就是一场转学热潮，但凡有点能耐的家长都会削尖了脑袋为自己孩子谋出路，徐高自然是首选。我之前的成绩不上不下，但如果以后能保持着现在的成绩，倒也在徐高有一席立足之地。

可万一我保持不住，在徐高那种地方分分钟变成炮灰。高三转校去徐高这件事情，我是从来没有想过的。

“爸......你不会是想......”

“这事不着急呢。”我爸安慰我，示意我别激动，“徐高的师资力量和硬件设施都比桦实要好很多，按照你现在的成绩，爸爸肯定是希望你去徐高闯闯，当然了，这也要看你期末考试的成绩。如果你想去的话，爸爸可以帮你找一个合适的老师......”

“爸。”我急声打断他，“我不想去徐高。”

我爸的眉头有些微皱，他那一大段推心置腹的谋划被我制止在肚子里肯定是不高兴的，但他并没有坚持说下去，而是抬头等我的解释。

我自然不能说真话。

“爸......其实我就是觉得，我现在成绩也不是很稳定，贸然换一所学校......我，我也适应不了，而且徐高离咱们家这么远，到时候如果在徐高住宿又要认识新的舍友......也挺麻烦的。而且我姐不是说过吗，我的性格不适合徐高......这事就算了吧。”

我爸单手支在膝盖上拖着脸想了一会儿，问：“你真是这么想的。”

这不是真话，但也不是假话。我爸给出的徐高这个选项的确让人心动，但我也要掂量着自己几斤几两，人活在世要有自知之明。

桦实充其量是遍布虎狼的森林，徐高那活生生是侏罗纪公园，就算是我现在的成绩，在那儿充其量排到中等。

谁不希望自己的日子过得舒服点。

而且，我连分班都不愿意，怎么可能愿意分校。

“那好吧，这事以后再说，不过你也多为自己做点打算，改变主意的话就跟爸说，爸给你想办法。”

“谢谢爸。”我鼻子有些酸。

我拥有全天下最好的父母，事事为我着想，做什么都遵从我自己的想法，转校去徐阳哪是说说就能办到的事情，之前不知道我爸已经陪人喝了多少酒，才有底气跟我提这件事情。

他一直是个稳妥的人，没有把握的事情从来不做，就像我姐。

而我呢，我有把握的事情是什么？

是成绩，实验班，未来，还是苏正阳？

我忽然悲哀的发现，我真的一件有把握的事情都没有，我现在抓在手里的一切，每一件都是张开手就能消失的东西，拿不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