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新一年:2015
作者:林城木森      更新:2019-09-14 07:06      字数:6570

146.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最先被成绩回馈的,是我。

第一次月考结束的英语课,我正在课上打盹,迷迷糊糊听着英语老师讲完形填空,不知道他是在讲第三题还是第十三题,在一堆英语单词里我忽然听到了他喊我的名字。

就像被人泼了一盆子凉水,反正我是瞬间清醒了。

当学生这么多年的理智让我没有冲动的站起来,而是抬头看了一眼他的表情,英语老师微笑的朝我点点头,一副“我看好你”的表情。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但这个笑容明显不是让我回答问题的样子,我傻坐在座位上,静静地等他说下去。

“就像宁晨这次考得就不错,她平时英语都是中等成绩,这次考了全班第三,一看就是寒假努力了,我早就跟你们说了,别人在玩的时候你在学,你就能超过别人,英语这科有什么难的,不就是肯花功夫吗......”

英语老师的声音越来越小,我只能看见他上下嘴皮翻飞却听不见声音,我的脑子里反复重复着他刚刚那句话,全班第三全班第三全班第三......

虽然我一直绷着神情不让自己露出开心的样子,但心里那股喜悦的小火苗盖不住的往外冒,一下课我就自告奋勇的拿过舍长一桌、叉叉和我的水杯跑去饮水机前打水,自己也觉得好笑,都多大的人了,因为老师一句夸奖还是能开心成这个样子。

我抱着四个杯子等前面的人打完水,两只手没办法一边打水一边拿着剩下的三个杯子,于是我自然的往后面女生的怀里一推。

然后我们两个都愣住了。

柴雨辰看着被我硬推进怀里的杯子,眼神很疑惑,而我眼神很尴尬,刚想解释一下,柴雨辰已经把三个杯子搂住了。

“我先帮你拿着吧。”没想到解围的会是她。

我用最快的速度打完四瓶水,途中她没有任何不耐烦,也没有和我讲话,仍旧是平时那副不苟言笑的学姐范儿。

回到座位上我对叉叉说:“其实我觉得柴雨辰人挺好的。”

叉叉不知道我在说什么,莫名其妙的回答:“我也没说她不好啊。”

147.

英语上的进步刚满足了我的虚荣心,下节化学课小年轻又给了我一份大礼,我的化学月考成绩全班第六,小年轻和上节课的英语老师一个表情,笑眯眯的非常慈祥,我被她当着全班的面夸奖,不知道怎么就被命运眷顾了。

小年轻把能夸人的词说尽了,点我起来分享学习方法。

我有些尴尬,因为我真的没有什么学化学的方法,真要说实话的话,上课不听讲,下课不写作业这算不算。

“就是,上课认真听讲,积极回答问题,勤奋记笔记,按时按量完成作业......”

我的语气跟小时候背八荣八耻时一样假正经。

我从来没有一次这样渴求成绩单的下发,从上午化学课结束,我就一直期盼下午的班会课,期待着老班抱着成绩单一脸阴郁的走进来,然后把像病危通知单一样沉重的成绩单发到我手里。

快赐死吧,我等不及了。

最终排名下来了,班里第十,年级第一百二十一。我装模作样的拿出绿色荧光笔圈圈画画,把每一科需要进步或者需要保持的理由标注在右侧空白处,然后像平常一样对折两次叠好,夹进一直放着成绩单的记作业本。

老班围绕着“准高三”的话题讲了很多,全班很少有人听他讲话,无论考得好的考的不好的注意力全在面前的成绩单上。我也一样,等我缓过神,老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去了,而我端坐在位置上,还保持着双手交叉听课的姿势。

我第一次理解“被胜利冲昏了头脑”这句话的含义,只是还好没人注意到我,我赶紧低下头,找出练习册开始写作业。

写了两道题,又忍不住把成绩单翻出来,记作业本里还夹着上学期的成绩单,我将他们对齐,一新一旧两道绿色之间有着十几名的距离,高二下半年的宁晨已经把高二上半年的宁晨远远甩在了身后。

原来喜悦的感觉是这样,眩晕中止不住的嘴角上扬,连呼吸都控制出完美的弧度。

晚饭我拜托了叉叉帮忙打饭,一下课就冲出门跑去了电话亭。

高一开学时主任讲话说学校电话亭有十六个还是十八个,可我在学校待了一年也就只看到六个还是八个,而且三分之一经常有故障,三分之一经常会断卡。

打电话成了赌上运气、速度、人品都不一定会成功的事情。

可是今天那个电话亭没人,在我看不到的命运脉络线上,有人为我搬开了所有阻碍,让我惶恐不安的相信以后的路途都会这样一帆风顺,怎么走都会到罗马。

我妈的手机形同摆设,几乎和家里的座机一个用途,平时随意乱扔,不是静音就是关机,好多时候我都找不到她。

不过电话还好通了。

“妈。”我故作平静的开场。

电话那边停顿了一会儿,我妈开口问我,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忘了带了需要我爸帮忙送过去。

我继续保持声音低沉:“没,妈我们月考了。”

“恩,考的怎么样。”

“不怎么样,老师说让你来学校一趟,他想和你谈谈。”

我妈那边彻底沉默了,她最不喜欢见老师,我妈见老师比我还像个小孩儿。

我妈的语气很为难:“什么时候啊,要不让你爸去吧。”

“明天上午吧...”我继续装。

“明天周六,我让你爸去吧,刚好他没事,你考了多少名都被找家长了。”

终于问到重点问题了,我煞有介事的停顿了几秒,营造出一个能让我妈紧张的氛围。

“一百四十一名,全班第十。”

还是没忍住,说到最后语气已经上扬了起来。

电话那头沉默很久,我妈叫起来:“死丫头,你故意吓我是不是。”

我在电话亭和我妈一直聊到打预备铃,铃声惊动了一群停在后院树上的麻雀,我也连忙朝着教室跑去。

已经不再刺骨的寒风灌满了我宽大的校服,每一步都顶着风跑的很艰难,但也很快乐。

我想春天是真的来了。

148.

春天到来的标志大概就是满城飞舞的柳絮,记得历史课上老师曾经给我们讲过,当年蒋介石为了讨翁美玲欢心,在整个南京城种满了法国梧桐,那谁能给我解释一下华安之前是哪个美人喜欢柳树。

初中时骑自行车上学忘了戴口罩,过红绿灯时张口呼吸,一大团柳絮被我生生吸到肺里,呛的我咳嗽出大把眼泪,自那以后我对这些满天乱飞的白毛毛有了阴影,每到春天就会准备一大把医用口罩。

所有人带着蓝色口罩出行,在林城也算是一大标志性景观。

我们早就习惯了这件事,可是那些白毛毛彻底困扰了苏正阳,他面对着这些让人束手无措的柳絮,又成了当初那个初来乍到什么也不懂的大男孩。

有时候我们一起上操,从大厅出门时,他也学会了用手捂住口鼻——门口聚集着大把柳絮,被人群奔跑的力量冲到半空中,像整装待发的进攻军团。

每次看到他这个样子,其实我心里都会有一点说不出口的快乐,好像在日复一日潜移默化的改变中,他逐渐变得与我们相似,不再是那个不习惯桦实制度、不喜欢面食、永远前途远大道路悠远的少年,一点点的与我们相似,都能给我一种错觉,这个不属于林城的男孩子永远不会离开。

他会永远坐在我的右边,隔着过道,伸手就能碰到的地方,发型偶尔规整,时常凌乱,握着笔给我和我们讲题,被大家推崇也被大家喜欢,精神抖擞的在物理课上接话,然后被老班提上黑板做题,霎时间就是一黑板乱糟糟的字——龙飞凤舞的,还非强词夺理说是草书。

我曾经是一个多么渴求毕业的人,只要能不再上学,只要能离开桦实,这件事情都能让我用“只要”来形容了,可见我内心有多么抗拒。

可是在这个在寻常不过的春天,因为忽然伸出援手的命运,因为突如其来的好成绩,或者单单因为苏正阳,我第一次觉得,其实日子慢一点,也无所谓。

反正你会在我身旁,那现在就比未来更重要。

149.

全新的2015年,宿舍的大家或多或少都有些变化。

舍长寒假连着上了四个补习班,从早上八点一路排到晚上八点,每天顶着漫天星星出门,每天再顶着漫天星星回家,所以大过年长膘的季节里,她居然比上学期道别时瘦了一圈。

叉叉倒是被她奶奶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水油不平衡开始拼命冒青春痘,又赶上柳絮纷飞的季节,她巴不得每天睡觉都戴着口罩。而且她在寒假刷完了一整部热播韩剧,后宫更为壮阔,一个之前信誓旦旦和我说李钟硕是她男朋友的女人又开始琢磨着怎样才能嫁给池昌旭。

“你看,他叫池昌旭我叫程旭,多般配。从此以后你们不要叫我叉叉了,叫我旭旭。”

她臭不要脸的行为受到了全宿舍的反对。

林亦博新学年的标志就是起的越来越早,每晚我休息时她的手电还亮着,而我起床时她的床已经空了,她好像更瘦了,校服裤子被风吹着裹在她的腿上,真的像是两根筷子——对此我一直觉得是我的错觉,我上学期就觉得她已经瘦到极限了。

董希不知道因为什么迷上了画画,在高二压抑的氛围下,她居然买了素描本带到学校,挤出晚饭时间一边防着老师一边在座位上画画。

我的变化来的最心虚也最让大家羡慕,化学和英语的成绩并不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之后的次次小测我都拿到了之前不敢幻想的成绩,简直受宠若惊。

唯一不变的,只有心怡,她不知道从哪儿买来了和之前一样的卡贴,还是半颗红心。然后在柳树毛四散最最热闹的几天里,再一次愤恨的把卡贴撕了下来。

我和班长认真讨论过,心怡是不是单亲家庭。

班长手里有一份全班的信息资料,内容详尽,从小学学校名称到家庭地址一应俱全,我询问时班长犹豫再三,最后在舍长两巴掌之下乖乖的告诉了我。

不是,我想也不是,我记得之前心怡发烧就是一个叔叔来接她回家的。那我就更不明白了为什么一个不缺爱而且三观正常眼睛也没毛病的女生非要喜欢梁嘉康。

梁嘉康好在哪儿?

我们全宿舍百思不得其解。

我不是没见过非常喜欢一个男生的女生,比如晴格格、比如七仙女、比如小龙女、比如叉叉、再比如全年级差不多一半喜欢项岩的女生,我不是不能理解十七岁女孩子的悸动,因为我也是这些女孩子中的一个。

但我们和心怡的区别是,我们喜欢的男生,至少长得帅啊。

在她又一次拉着我坐在楼道里哭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问她,梁嘉康好在哪儿?

开学前的情人节,我把玫瑰花和家里的文竹插在一起,一朵玫瑰带给我生命新生的快乐,而心怡则被爸妈关在家里玩手机——你要什么我上街去给你买,你在家里好好复习吧。

心怡的爸妈高一时就被老班警告过,因为儿女早恋问题被找来学校的家长我见过很多,在国家如此昌盛,科技兴隆的二十一世纪,早恋问题还等同于古代女子不守贞洁,比考了倒数第一更令父母羞耻。

老班是个有一说一的老师,从不弯弯绕绕,尤其是和父母,所以心怡的爸妈到底听老班说了什么,我想我大概能猜得到。

心怡被关在家里出不去,一个人在卧室里玩手机,和梁嘉康聊到中午,梁嘉康忽然说下午要上街买笔记本,心怡在房间里睡过去,醒来发现空间里五班一个女生发了一张手捧玫瑰花的图片。

女生的直觉有时候准确的不像话,心怡等了半天,终于等到了梁嘉康的评论,三个字,在旁人眼里看来没什么。

漂亮吗。

不是喜欢吗,只是漂亮吗。

“可是这能代表什么?”我骨子里来源于我妈那种老好人的脾气又上来了,即便我有着百分之八十的智商都在叫嚣梁嘉康就是玫瑰花的主人。

心怡无限悲凉的看着我,心如死灰的样子让我觉得非常难受:“那个女生回复说,你送的我都喜欢。”

后来梁嘉康和心怡解释,说那个女生刚刚失恋,他只是安慰一下她,多精巧绝伦的回答,出题老师都没他能胡说八道。

“宁晨,你们是不是也都觉得我挺犯贱的。”

我心里早就翻江倒海的小火苗一下子被这句话熄灭了,一堆骂人的话堵在胸口说不出来。

我把心怡抱过来,让她的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怎么会,你是多好的女孩子。”

你只是喜欢上了一个人渣而已。

上个学期末她和梁嘉康是怎样和好的,在我们心里一直是个谜,这天心怡很心灰意冷的告诉我说,因为梁嘉康感冒了。

心怡在心里和自己发过很多次毒誓,类似她要是再心软就天打五雷轰之类的。

而她也真的做到了,在冷战的那段时间,她神色冷淡目不斜视,每次和我们上厕所都像一尊佛一样走过去,没有一丝余光瞟向五班,午饭全部带回宿舍晚饭全部带回教室,跑操和舍长换了位置站在队伍内侧——她尽了全力。

却是在自己和自己较劲,所有的努力都抵不过一场病症里最轻的感冒。

“我说了你别嫌我犯贱啊,我就听着他咳嗽的声音就觉得特别心疼。”

原来是这样,只是这样。

“那现在呢?你还心疼吗?这次你又要因为什么原谅他?因为青春痘?”

我开玩笑的打趣,两个人却都没有笑出来。

150.

星期三的体育课前,我和心怡去上厕所,女厕所五个位置三个都不能用,剩下的两个堵得人满为患,我们两个结束之后匆匆跑下楼,刚好撞到了正在上楼的一个女生。

好巧不巧,就是之前那个在西楼门前的树下和梁嘉康说话的女生,我和叉叉不知道她的名字,叉叉说这女生真是扭得腰肢乱颤的,像条水蛇。

水蛇捡起掉在地上的笔记本,没有看我,倒是抬头看了一眼心怡,她们两个眼神对视长达三秒钟,水蛇笑笑,没说话,扭着腰回班了。

“没事吧。”我上前握住心怡的手,我这个人一没皮囊二没成绩,这种人最骄傲的就是女生缘,所以万幸从小到大我都没有受到过任何攻击,一直生活在女生战争外的防空洞里。

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刚刚那个眼神明显来着不善。

心怡的手冰凉,好像这季节不是春天而是冬天,她慢慢的说:“她就是那个刚刚分手的女孩。”

“什么分手。”我反应了一秒才想起来,是那个玫瑰花姑娘。

恩?原来上学期心怡和梁嘉康不是因为她冷战的?那之前的是谁?

“可你怎么认识她的?”

心怡摇头:“我不认识,是她加的我,我看是同学就加上了。”

“那你上学期和梁嘉康因为什么吵架?”

心怡好像没明白我怎么忽然转换话题,停顿了一会儿才回答我。

“上学期和她没关系啊,是因为另一个女生。”

我真是低估了梁嘉康的异性缘,也低估了一个男生的混账程度。

**袭击五角大楼时他怎么没在美国呢?

151.

我花了三个课间才把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给叉叉讲清楚,我们课间时间短,加上下半学期老师们无节制的压堂,他们讲课讲得旁若无铃,我都开始怀疑下课这件事情还是否存在。

“靠,你是说那畜生同时跟三个女生在一起?”

“不对不对。”我扶额,“好像没这么严重吧......而且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上学期的冷战是因为梁嘉康送给一个女生一份生日礼物,正是之前让心怡欢喜的星空棒棒糖,而那个水蛇则是分手安慰礼物,一捧情人节玫瑰花。

好像是有点说不过去。

“那你什么意思。”叉叉愤恨的把暖水瓶摔在她的桌子上,周围一片书瞬间就湿了。

我接过舍长递给我的卫生纸把桌面擦干净,两只手按住叉叉的肩膀:“大姐,拜托你别激动成吗?这可是咱俩的桌子。”

“就算那两个女生没和他在一起,但这送棒棒糖送玫瑰花的又算怎么回事,提前找好备胎啊,他这备胎都能装卡车了。”

“你小点声。”我不放心的看了一眼右前方的心怡,“小心心怡听到。”

叉叉顺势抬高了嗓门:“听到就听到,赶紧分手,什么人渣。”

“你说谁人渣?”苏正阳忽然加入了我们的对话。

苏正阳帮忙去抱下半学期的课外辅导书,这一学年的课外书多的愈发丧心病狂,不要钱一样一卡车一卡车往学校里运(而它当然是要钱的),我宿舍的整理箱都快不够用了。苏正阳回来拆包装,想起我新买的小刀过来和我借,刚走进我们就听到叉叉骂他什么人渣。

“没你事儿。”叉叉烦躁的摆摆手。

“抱歉啊,她没说你,她就是......”我停顿了一下,不知道怎样简短的说清楚心怡的事情。

“我就是在骂一个外班的渣男。”在这种紧急情况下,叉叉的概括能力明显比我强很多。

苏正阳不明所以的回去发书了,叉叉忽然特别意味深长的拍了拍我的肩膀。

“相比之下,心怡可比你瞎多了。”

我僵硬的转过头,眯着眼睛看她:“什么叫比我瞎多了,我一点也不瞎好吗。”

叉叉好像误解了我的僵硬,立刻义正言辞的撇清关系。

“你可别多想,我的心里只有我们家池昌旭。”

我当然没多想,自从生物问题上叉叉和苏正阳一见如故,而且两个人热衷于羞辱我的生物成绩后,他们的关系就等同于拜把子了。

苏正阳又是那种对男女界限很不敏感的二愣子性格,叉叉在他眼里就是一个性别边缘化人物,时男时女,不能确定。

对此苏正阳还特别肯定了我:“你看你就比她好多了,你好歹嗓门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