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新年
作者:林城木森      更新:2019-09-14 07:06      字数:4429

138.

我原以为,苏正阳说的会做饭比我强不了多少,比如会做方便面会做荷包蛋,偶尔把鸡蛋壳扔进锅里。

他让我在厨房给他打下手,帮忙切土豆调酱料什么的,我拿着刀笔画半天,在我把土豆分尸之后他果断的把我赶出了厨房。

“太丑了。”他无比的痛心。

叉叉还在qq上追问后况,苏正阳从厨房探出头疑惑的问我。

“你什么时候关火的,我煮的溏心蛋怎么都裂了。”

“呵呵。”我干笑着蒙混过去,“刚刚上厕所,耽误时间了,不好意思啊。”

苏正阳端上标准的四菜一汤后,我忍住了动筷子的冲动先给叉叉照了一张照片。

叉叉立刻问我是不是很有想嫁人的冲动。

我没理他,此刻我的脑子里只有面前这一桌子菜。

“师父,我要是有你的厨艺我妈这辈子就没有遗憾了。”我的语气不能更诚恳了。

但让我比较无奈的是,苏正阳做的番茄炒蛋是甜的,南北方差异是多么巨大啊。

“这个是什么。”我夹起一片黏糊糊的藕片。

苏正阳:“糖藕,林城好像没有,反正我没见过。”

“怎么做的?”

藕片甜甜糯糯塞了糯米,还有红枣的味道。我只是随口一问满足一下他的小骄傲,没想到他来劲了。

“这是昨天做的,糯米要提前几个小时泡好,今天时间来不及,泡好的糯米塞进洗干净的藕断里,上锅加水煮,不用没过藕断,水里可以加红枣......”

我已经有点晕了,他也知道我没听懂,最后淡淡的说,算了,反正你也做不出来。

这股特嘚瑟还特感叹的语气是什么意思。

苏正阳告诉我,他妈妈很喜欢吃糖藕,所以家里的冰箱一直会备着。

我可能是昏了头,嘴里塞着香甜的糖藕傻傻的问他,我是不是第一个吃他做的饭的女生。

“不是啊。”他掰着手指开始数:“之前还有我妈,我大姑二姑,大姑家里的小表姐和舅舅家的表妹......”

当天晚上我冲进厨房,对正在煮粥的我妈说,我要学做鸡蛋饼。我妈肯定不明白,我怎么突然就开窍了。

“妈教你炒菜吧,炒菜比做鸡蛋饼有用。”

“不,我就做鸡蛋饼。”

其实我对做鸡蛋饼这件事是有一定心理阴影的,某次在姥姥家过年,大早上我妈起来做饭,让我帮忙去东厢房舀一碗面,我这个厨房白痴舀了一碗石灰,被当成新年最好笑的笑话传唱了好几天,脸都丢尽了。

所以我妈对我要做鸡蛋饼这件事情很不理解。

“没什么,我喜欢吃鸡蛋饼当早饭,这段时间放暑假,以后早饭就我来做好了,妈你可以多睡会儿。”

我妈感动的就差冲上来拥吻我了。

我这段解释自有我的小九九,先给出理由做好我妈的心里工作,以后我大早上在厨房做饭就不会引起人怀疑了。

我妈在那感叹闺女长大了知道懂事了,我这边想的却是另一个人会有怎样的反应。

的确是女大不中留啊。

我折腾了一个晚上学会的鸡蛋饼苏正阳只吃了一次,第二天晚上,他们全家坐上了回老家的火车,新年将至,必定要回家过节。

于是我那句每天早上起来做饭的誓言成了空话,但我仍旧坚持早起,吃点面包牛奶坐在客厅里背英语。

语文和英语是所有学科中背诵内容最多的,我背语文是一把好手,却一直很怕密密麻麻的英语单词,那些我看不懂的词汇就像一排排蚂蚁,看得我头疼。

曾经我告诉叉叉,语文古文没什么难的,你每天把《琵琶行》读一遍,一个星期的时间就能背下来了,虽然后来这个方法明显不适合叉叉,她是大体有了印象,但是上句不对下句,能背出一篇全新的《琵琶行》。

白居易听到能气死的那种。

可是经过这些日子的晨读,我忽然发现这个方法其实适合英语。

初中时老秦就一直爱把“艾宾浩斯遗忘曲线”挂在嘴边上,艾宾浩斯是她的法宝,谁的成绩退步了,谁的成绩止步不前了,谁的成绩又飘忽不定了,艾宾浩斯就会出来拯救我们。

老秦嘴里的理念特别学术范,乍一听很深奥实则道理简单,就是两个字,重复。

重复让可以英语单词烙印在我的脑子里。

唯一有一点遗憾的是,苏正阳开学才会回来,好运气到此为止,接下来又是孤军奋战的旅程。

我们本来说好了新年一起放烟花。

苏正阳的家乡禁烟火,据他说,他小时候想要放烟花还要让爸爸带他去郊区的姑姑家,几番打扰很麻烦,所以这样的机会也很难得。有一次他偷偷买了两盒小烟花,还是和妈妈两个人躲在楼道里放的,空间狭小差点烧掉衣服。

我本来拍胸脯承诺,那今年一起放烟花,可是他却回家了。

“没事,以后有的是机会。”他回答我。

不久前他才说过,又不会一辈子待在林城。

未来怎么样,我们都不能确定。

我妈还是发现了我姐去了海南岛的事情,因为大姨和表哥的车祸,我妈最近本就很敏感,我姐不合时宜的坦白一下子让我好脾气的妈妈生气了。

我妈生气就只会哭,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躺在床上不睡觉也不说话。

上次她这个样子,还是五年前,五年前我姐初中毕业直接搬到了安寂姐家住,成绩下来的那天也没有回来,我妈不知道她的学号查不了成绩,气的像现在一样默默流眼泪。

后来我姐哄了一个礼拜才哄好。

我忽然发现,虽然我长相一般成绩一般,和我姐相比就是凤头鸡尾的差别,但其实一直让我妈担惊受怕的,反而是我姐。

我姐太有主见太有个性,她的世界广阔而且随时都在开疆扩土,她有能力有本事,像一只即将会飞走的鸽子,身上有着太多妈妈不理解也听不明白的东西。

很多时候妈妈看向我姐的眼神,其实像我一样畏缩,一个母亲在面对自己女儿时,会有自豪又低人一等的感觉,到底是什么滋味。

小时候总有脑残的大人问我,宁晨,你是喜欢爸爸还是喜欢妈妈。

今天我也很想脑残一次。

妈妈,你是喜欢我姐还是喜欢我。

139.

小时候我很喜欢新年,对于很多光速发展的城市来说,新年已经变成了一个假期,一顿年夜饭,或是一场春晚。但对于小城人们来说,新年依旧是最盛大的节日。

小时候课业少,放了寒假就会被爸妈遣送回老家。

前半个月,姥姥就要开始准备过年的吃食,两间厢房里一间堆满了白菜和猪肉,另一间堆满了烟花爆竹。新式烟囱老式灶台,几个白日的忙活能做成几十个半熟八大碗。山药红枣、梅菜扣肉、素菜肉卷、方肉碗、条肉碗、米肉碗......用保鲜膜裹好放进冰箱里冷藏,有亲戚来家里吃饭时上锅蒸十分钟就是一道好菜。

等到新年一周前,姥姥会带着我去赶集,不同地方的集会日子不同,有的是每月十五和月末,有的是每月的星期五,老家的集会是每月2号、12号和22号,几个村庄的商贩聚在一起,售卖各种各样的东西,从小孩子喜欢的炒冰沙拐棍糖到家用棉花布匹,很多都是超市商场买不到的。

小时候住在老家的日子,其实是我过的最开心的日子,那些散装数字饼干,糖葫芦包装的酸奶,还有妈妈一直说不干净的大包辣条,构成了我童年的回忆。

一年中新年集会最最热闹,整个集会都是红色,各式各样的灯笼对联、福字喜字。

姥姥领着我从这一头走到那一头,要细细把每一副对联全看过来才能决定买哪个。她把每一幅对联读给我听,告诉我他们的含义,还会当着小贩们的面评判哪一副写得更好——反正都是乡里乡亲,不会有人计较。

买完对联我们再去后院的舅爷家,老人家七十多岁带个黑框圆眼镜,村子里的孩子全管他叫舅爷。

舅爷一辈子卖窗花门联,门联分两种,一种是红黄绿三色,一种是全红色,一般这种家庭大事姥姥都是让我决定的。

过年头一天,姥姥炒好一锅糨糊,拜托邻居年轻的叔叔贴上对联门帘。我找来村子里的玩伴,在家里大大小小的窗户上贴上准备好的福字。大门上的两个福字要“一正一倒”,这样才是“福到”的意思。老代传统琐碎复杂,一板一眼全是乐趣。

老家房子大,很久之前农村实行的还是按人头分地政策,妈妈说小时候大家都住在一起,就像北京四合院,所以房子格外大一些。老家的房子大到哪种境地呢?就是如果我要在北京有这样一块地,别人肯定怀疑我是流落民间的格格。

因为房子大,姥姥姥爷忙不过来,年前大姨和妈妈还会挑个时间去打扫,我姐表哥还有我自然会去打下手,对于这种被迫当苦力的事情,我姐和表哥是很抗拒的,他俩一个特别忙一个特别懒,对比之下我就勤快懂事多了,我特别喜欢看我妈用我的英语周报擦玻璃的样子,解气。

我姐对于我这种不正常殷勤的行为有非常精确的定论——对于一切能逃避写寒假作业的事情我都是愿意做的。她的仁慈体现在她没有当着我妈的面拆穿我。

可是自从初三,我妈再也不会把我扔到老家散养了,表哥和我姐都已经大学,是长了翅膀的解脱人士,只剩下我这一个这个苦命的中学生,还留在学校在全校排名里挣扎,我现在是家族一级保护动物,不到一定等级的事情我妈是不会轻易让我出马的。

最热闹的除夕平平淡淡的就过去了,我爸和我两位大伯同父异母,上一辈人的恩怨纠葛我们小辈不懂,老人们活了一辈子时间,早就能将日子熬成几十集家庭纠纷的电视剧,所以自我有印象以来,我们从来不曾在奶奶家留过夜,新年也只是在大年初一那天,我被爸妈带着去吃顿饭,饭桌上坐着我叫不出名字的哥哥姐姐,并不面善。

孩子的玩伴其实取决于大人之间的邦交关系,所以任我是一个多闹腾多广交好友的性子,却一直没办法和那几个同样姓宁的孩子玩到一起,所以我也是很久之后才知道,我和初中同学安安还有着亲戚关系。

我爸爸的第二个哥哥的老婆是安安妈妈的姐姐,我姐和安寂姐高中暑假去上补习班,碰到了一手牵着自己儿子一手牵着安安的二大妈,在我姐开口叫人之前,安寂姐忽然开口叫了大姨,这是多麽扭曲混乱的关系啊,我一向伶牙俐齿的姐姐一下子愣在原地。

至于我到底应该管安安叫什么,榨干我的脑浆我也没能成功的琢磨出来——甚至都没有告诉她,嘿,我们是八竿子打不着远的亲戚呐。

但这个小小秘密让我很长时间都格外留意这个同班女孩,长相远胜于我,有喜欢的人,花了大心思在学习上却得不到回报,八百米拼命跑跑到呕吐还不肯请假回家的姑娘。

初中毕业我也没能告诉她我们之间微妙的关系,我这个吊儿郎当整天在教室里和别人聊小说的女生,和她这个不敢停留一刻拼命学习的女生考了相同的分数,对她而言挺可恨的,让我怎么会有勇气去打扰她,莫名其妙的告诉她说,你知道吗,你大姨是我二大妈。

她不是那种女生——因为我一句奇怪介绍就神经质的认为我是过去炫耀成绩。她的初中三年其实一直在和自己较劲,我看的仔细也看的通透,令人自我责备也是一种罪过,而我不想当恶人。

高一的新年我曾受到她发的新年祝福,qq对话框简短的新年快乐,两秒长的语音,最后一个字带着上扬的语气,比初中时要明媚动人。

她变成了更好的女孩子。

我们早就没了联系,住宿学校,几个星期接触一次外界新鲜空气,还要忙着补觉和写作业,若不是那一层微妙关系,我恐怕不会记得这个初中时存在感很低的女孩。

我记得我打趣的问她,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这次是打字,我辨不出情绪。

“宁晨。”

没来由,我相信她记得我,而不是凭借备注名称。

我记得我说,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