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苏正阳的家
作者:林城木森      更新:2019-09-14 07:06      字数:44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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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见到结冰的湖。”他向我解释。

苏正阳双手插在口袋里面露忧愁的看着我们堆好的雪人,刚刚给它安眼睛时我力量过大,第一个脑袋碎掉了,于是我们又在那半个脑袋上面续了一半,说实话,看起来挺狰狞的。

为了不让他吓到来往的行人,苏正阳又去找了两根树枝插在他身体上,但我觉得这样更吓人,有点像田野里用来驱鸟的稻草人,如果有人半夜经过,看到湖面正中站了个神色怪异的白色胖子,恐怕也能吓出一嗓子尖叫。

我们两个沉默的看着面前的雪人,我真觉得我的手艺没比当初做“麒麟饕鬄”时好多少,而苏正阳言之凿凿,说我拉低了他的水平。

我掏出手机想要给它照一张相,却发现手机被冻得关机了。

“手机给我。”

“干嘛。”

“照张相啊,好歹是劳动成果呢。”

苏正阳不情愿的掏出手机,他的手机装在衣服里面的口袋,他不得不把手套摘下来,冻得龇牙咧嘴。

蓝色的手机外壳上,都是苏正阳的温度。

“咔擦”一声,雪人在他的照相机里定格。

“起个名字吧。”

“恩?”我有点惊讶,苏正阳怎么也会做这种女孩子气的事情。

他叹口气,语气有点伤感:“留个纪念,没准我这辈子就堆这一个雪人了。”

“怎么会,林城每年都下雪。”

“我又不是一辈子待在这里。”

“至少明年你会在啊,到时候再来堆一个,算是你的第二胎。”

“滚蛋。”他翻了个白眼,然后声音慢下来,“再说明年...也不一定...”

话题一下子变的伤感,他在桦实上了半年学,我已经忘了他是那个随时会回到家乡的人。

我们沉默不语,面前的雪人也沉默的看着我们,鼻腔口腔喷出来的哈气,开出一朵存活时间为一秒的雾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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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堆完了就回去吧,太冷了太冷了。”我也不知道在慌什么,特别做作的用手去捂耳朵,装出一副冷得不行的样子,举到一半才想起手套上全是雪水,被冷风一吹早就变成了冰碴子。

我只是不想进行刚刚那个话题,对所有我应付不来的未知,我的第一选择就是逃避。

我想起几个月前在桦树林,面前的少年和我说,宁晨,你那是逃避。

原来我是一个很容易被看透的人。

雪人方圆三米湖面上的雪都被我们征用了,此时我脚下是实打实的冰面,光滑的很,我第一脚迈出去,第二脚就仰面摔了下去,脸朝下,摔得特别结实。

作为一个标准南方人,苏正阳被我吓坏了,他特别害怕我的把冰面砸碎,然后我们两个扑通一声掉进冰水里。

“要是掉进去多凉啊。”他在扶起我的时候二傻子一样感叹。

上了电梯我才发觉膝盖疼,刚刚那一摔是膝盖着地,寒冷减缓了疼痛感知,此刻身上温暖起来被冻僵的神经元也复活了,膝盖上肯定是两块淤青。

苏正阳搀着我到我家门口,说是等我妈来开门他再回家。

但是我妈没来开门。

这不合常理,我爸上班很正常,可我妈一般都不会出门的,外面冰天雪地的,她能去哪儿?

“我妈可能去买菜了。”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理由。

“那...那你去我家吧。”

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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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去我家吧,不能就这么在楼道里坐着吧,刚刚在外面待了那么久全身都冻僵了。这都中午了,阿姨要是去买菜了肯定待会儿就回来了,先去我家等吧。”

这是我第一次去一个男同学的家。

苏正阳的家和我想象的一样,很温暖很干净,因为是临时租房没有过多的家具和装饰,但阳台上有几盆长势很好的水仙。

我以前一直认为那是会开花的母大蒜。

我还记得七岁的宁晨强词夺理的指着妈妈的水仙,骄傲的告诉她这是大蒜妈妈,然后指向餐桌上装着腊八蒜的罐子,说那是大蒜爸爸。

我姐说我从小就有病,可我觉得我这股胡说八道的劲儿和我姐有异曲同工之妙。

苏正阳房间的摆设也很简单,一张单人床,一张课桌,窗户旁一个不大的衣柜,没有我想象的男生房间满地臭袜子的样子,不过床上挺乱,全是摊开的寒假作业。

“你做多少了。”我指向那堆作业。

“没动呢。”他瞥了一眼,“找了点有价值的题,其他的我就不打算写了,我一个理科生花那功夫写政治历史干嘛用,耽误时间。”

他脱了外套仍在床上,想了想回头问我:“老班不会检查寒假作业吧。”

“当然......”我眯起眼睛,“会。”

“靠。”

“不过有字就行,不检查内容。”

“不检查内容我也写不完啊,你看看这多少本。”

“你以前又不是没写过假期作业。”我愤愤不平,他要是告诉我他以前学校真没有假期作业,我都要怀疑我俩是不是一个世界的学生了。

“当然写过。”苏正阳还挺嘚瑟的一挥手,“不过我没写过,你见过课代表写作业的吗,知不知道什么叫官官相护啊。”

我当然知道,那些学习好又权利滔天的班干从小就让我气得牙痒痒。

小学班里有一个特别刁钻蛮横的小女生,扎两个羊角辫,学习委,她一回头那两个辫子就轮番抽到我脸上。

她心气高,却偏偏喜欢一个挺怕事的妈宝类男生,一天到晚鼓足了劲欺负人家,故意说他做值日不认真扣掉他的小红花,或是把他抄作业的事情告诉老师。

处处跟他对着干,但全班女生都知道她喜欢他。

可是这个小男生是不知道的,一节品社课上,好像是讲到了同学之间团结友爱的话题,这个成天拖着鼻涕的小男生腾的站起来,跟老师说,老师,学习委就老看我不顺眼。

愚钝如那个年龄的小男生,女生的小心思全都是“看不顺眼”。

品社老师笑呵呵,终于在无聊的课上发现了一点兴趣,特别公平又意味深长的说,她怎么不看别人不顺眼啊。

你看,从小道理就都是学习好的人的。

虽然事后小女生趴在桌子上哭了一个课间。

我坐了一会儿膝盖也就不疼了,只是按下去能判断出淤青范围,一大一小两个圆,不影响行动。

手机也随着温度回升苏醒过来,我借了苏正阳的充电线,蹲在电源旁给我妈打电话。

果然不是去买菜这么简单,大姨开车带我表哥出门上课外班,结果路上有积雪,女司机上路一下子撞到桥柱上了,大姨夫在外地出差,大姨便找我妈去帮忙。

“那我大姨和我表哥没事吧。”

“你大姨轻微擦伤,童童伤到脚了,韧带扭伤,要在医院待几天。”

我想起那个一向很逃避上学和补习班的表哥,心想倒也不全是坏事。

“你自己去超市买点饭吃吧,还有生活费吧。”

“有,妈你忙你的吧,就不用管我了...”我说完这句话突然反应过来,钥匙和生活费都在钱包里,钱包太大口袋装不下,我早上出门吃早饭只拿了十块钱零钱。

还没等我说下一句话,电话那头传来嘈杂的人声,我妈挂断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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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当下的境况,苏正阳只能收留我一个中午了,他总不能让我饿着肚子在楼道里挨冻,我妈也不可能从县医院跑回来给我开门。

我有些兴奋,虽然摔一跤和被关在门外都是倒霉的事情,但我觉得老天爷其实挺够哥们的,最终的结果是来到了苏正阳家,也算得上好运气。

而且我记得苏正阳说过他是会做饭的。

他在厨房不知道在鼓捣什么,把我一个人扔在他的房间。

“喂,作为主人你不知道给客人倒杯水吗?”我隔着好几扇门朝他喊。

“自己倒,杯子在客厅桌子上。”

他倒是不讲究待客之道。

我坐在沙发上发呆,看着他忙碌碌的一会儿钻进厨房一会儿钻进卧室,又把已经脱掉的羽绒服穿回身上。

“你在这等着吧,我出去买点菜,家里什么也没有,昨天全被我们涮火锅了。”

他说完就朝着大门走,我在后面急匆匆的追。

“你爸妈不会回来吧。”

我担心这个,人家爸妈推门会自己家,结果自己家里坐着一个和自己儿子年龄相仿的女孩,你说正常父母会怎么想。

他没回答我就进了电梯,留我一个人忐忑不安的在客厅里等。

这时候他爸妈要是回来了,老天爷的地位直接就从哥们变成我仇人。

我也很奇怪,买菜为什么不用我跟着呢,难道是不想让我提菜怕我累。这个很腻歪的想法明显不真实,没过几分钟我的手机响起来,是苏正阳。

“宁晨,你去厨房看着点,我煮的鸡蛋应该快好了,你记得关火。”

原来这才是留我在家的理由。

我走去厨房,锅子果然已经开始咕噜咕噜冒泡了,而我站在离它半米远的地方,很发愁。

我怕火。

既然世界上有密集恐惧症、幽闭恐惧症甚至还有失忆症,我觉得我怕火没什么奇怪的。

我问过我妈很多次,我是不是小时候受过刺激比如被雷劈过这样的事情所以格外害怕火,但无论是我妈的回答还是我的记忆,我怕火这件事情与生俱来,清明节我妈抱着我给太姥姥和太姥爷烧纸钱时,我就开始吓得哇哇大哭了。

怕火这件事虽然有点丢人,比如我喜欢放烟花,喜欢看烟花升上天或者在手里绽放的感觉,却死活不敢用打火机,只能央求不喜欢这些小孩子玩意的我姐;比如庙会跟我爸妈上街凑热闹,表演喷火的黑脸大叔喜欢逗小孩,我却不给面子当众被吓得嚎啕。但这些都不曾影响我的生活。

只有一件事——做饭。

我一直不敢用煤气灶,瞒着我妈吃方便面只会泡不会煮,想卧个鸡蛋都没办法,幸好我国厨房电器的开发事业蒸蒸日上,仰仗着家里的微波炉和电饼铛我妈不在我也不会饿死。

只要不用火,我还是一条风风火火的好汉。

但是苏正阳煮鸡蛋用的是煤气灶,煤气灶啊。

用煤气灶这件事情我妈教过我很多次,作为一个专业的家庭妇女,我妈精通所有标准女人应该会使用的工具,她万事都可以骄纵我,却曾一遍遍逼迫我学会用煤气。

按住开关维持几秒钟,然后左转九十度,小火苗就会砰的冒出来,就这个左转九十度就能要了我的命。

我曾经的人生难题是,跑八百米和考试到底哪个更恐怖。

后来升级为,跑八百米、考试和左转九十度哪个更恐怖。

可见用煤气在我心里的恐怖地位。

我翻出刚刚堆雪人时戴的手套,整个身子和沸腾的锅形成一条直线,深呼吸五秒又五秒,在所有鸡蛋表面都出现裂纹之前关掉了煤气。

像是一场化学考试结束。

我在一旁喘粗气,忽然觉得这人生也没什么过不去的坎了。

之后的事情就简单了,用漏勺把鸡蛋捞出来放进凉水,待会剥壳会方便很多。

忙完这一切,我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叉叉的qq,问我在干吗。

“在苏正阳家里煮鸡蛋。”我能想象的得到叉叉的表情,肯定很好玩。

她果然沉不住气,没等三秒钟就把电话打了过来。

“你为什么在苏正阳家里啊,不是,他家没人吗,还是你们见父母了?你不会是打算在婆婆面前露一手吧。”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她说话像连珠炮。露一手,我关火的架势就能吓坏阿姨。

“你嘴里有没有点靠谱的东西啊,不好好说话就没得聊了。”

话筒里全是叉叉的八卦味道。

“行行行,我不说,不过你要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她讲了一遍,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久。

“叉叉?你在听吗?”

“恩。”

“那你怎么不说话?”

“我是觉得...”叉叉的语气很哀婉,“你这辈子的好运气看来是要在这个寒假全用光了。”

叉叉的话让我觉得好笑,难不成人的好运厄运都是定量的,用一点少一点。

管他呢,好运的时候开心还来不及,我哪有心情管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