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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他在图书馆一楼报刊阅览室值班。他像往常一样，一手接过别人的证件，一手递出自己手上的木牌。他机械般地翻看证件上的照片，无心的一瞥之后却怔住了：照片上的人给他一种强烈的熟悉感。从证件上的资料来看，来者是师大外文系二年级的研究生。正当他要提醒对方，不能用师大的证件来C大图书馆看书的时候，对方主动收回了证件，并对他低沉地说了一句：“可以出去一下吗？”

余乔这才发现，来人是他曾在风雨广场见过一面的“伊凡”，而且正用一种让人费解的“不善”眼神望着他。

“很抱歉……”他表示自己暂时走不开。“伊凡”却不肯善罢甘休，再次丢给他一个颇有挑衅意味的“出去”。他愣了一下，最终跟与他一起值班的同学打了一声招呼，走出了阅览室。“伊凡”紧跟在他后面。

图书馆大门口正对着思群广场，余乔站在门外的台阶上，还能望见当日自己与何宛亦一起倾心交谈的地方。再回想起当天晚上的情形，他心上又是隐隐作痛。“伊凡”的凭空出现更让他压抑的愁绪转化了一种莫名的火气。从对方的神色来看，他把他当作了仇敌，或者就是“情敌”，他虽然宁愿自己配得上这样的身份，可事实上他被“伊凡”仇视却还是“冤”的。虽然何宛亦从来没有在他面前提起过“伊凡”，可是他却想起她想去买《古拉格群岛》的那段时间，正是“伊凡”在论坛上和某位女作家火热地交流这部著作的时候。这个事实让他禁不住内心的沮丧……

“伊凡”站在图书馆门口外的廊柱边，定定地盯着他，一直气息不平缓的样子。余乔从来没有跟人动过手，可是“伊凡”的架势却让他不自觉地也捏紧了拳头，预备着和对方动一场“干戈”。在他又捏紧拳头，潜意识里预备着防守的时候，眼前的情形却让他怔住了――“伊凡”的表现越来越不像他潜意识里所预料的、有什么摩拳擦掌的气势。相反，他几乎颓丧地靠在了柱子上，有气无力的样子。余乔开始相信，这个高大挺秀的人其实并没有准备“攻击”他。他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平静地观察这个把自己当成假想敌的人，这才发现他的神色憔悴而委顿，眼里还透出一种让人压抑的忧伤……

“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你不是过得挺好的吗？”他暗指“伊凡”在论坛上与别人打得“火热”的事情，虽然对方未必听得明白。

“只是想看看，她有没有把你‘折磨’得像我一样，又或者你是比我幸运的人……为了弄清楚这一点，我还费尽心机打听到你寝室的电话，有人告诉我，你可能在这里……”

“你不要故弄玄虚…… 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他想显得很有底气，却掩不住眼里的心虚。

“除了跟你说她，我们还可能有其它什么话题吗？”

“何宛亦吗？”他不禁脊背一凉。“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上次在风雨广场，你和她看起来很‘亲密’……现在，我想问，你们……”

“我没有义务回答你任何问题！”他无法压抑心底那莫名的火气，很不客气地打断“伊凡”。

“呵，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也在为她着迷……她对你呢，可能跟对我是一样的，就是玩一下暧昧……”“伊凡”苦笑一下，把视线停留在他身后的某个地方。“我还是想提醒你，别对她抱什么幻想了，更不要不知趣地以为她对你好像有那么一点‘意思’……”

“这不关你的事……”

“我这是一片好心！”“伊凡”语气坚定地回望他，并慢慢伸出自己的右手来，把手腕横在了他眼前。“看看吧，这是最近发生的……”

“你……”余乔定了定神，发现他的手腕上横着一条细长的伤痕。霎时，他感到了头昏眼花。

“你还不明白吗？为了她！”“伊凡”颓丧地放下手腕来。

“你们……”

“我们是先在网上认识的……其实我早就在暗中见过她了；在风雨广场那次，她倒是头一次见到我……她的聪慧、深刻、见识的不俗，还有她的美貌都让我忘不了…我想，她也早知道我迷上她了。开始，我还以为我和她是‘情投意合’的――我一直感到，她其实很在乎我对她的感觉。否则，她不会在我故意冷落她之后，对我有一种很明显的‘情绪’或‘恨意’。如果她并不在乎我，又怎么会介意我是不是冷落过她，是不是和‘其他人’打得火热呢？”

“难道你并没有和其他人打得火热，又或者即使有过也是‘别有用心’吗？”

“根本没有其他人！前些天，就是我一个人在论坛上演双簧――网上就是有这种好处……我只是气不过……如果她对我根本不感兴趣，为什么开始要来‘招惹’我？等后来让我真的为她陷进去之后，她又要高姿态地要我不要对她抱任何的幻想，还说她绝不可能接受我……我是在伤心无聊的时候，才自娱自乐了一把，潜意识里也是向她‘示威’，想告诉她：这世上并不是只有她一个女的可以让我‘着迷’……我以为我的‘玩笑’既可以让自己重拾被拒绝之后的尊严，也能让她心里不舒服，让我找到一种心理平衡……”

“伊凡”说到此的时候，余乔感到一阵透心的凉意，虽然事实于他而言还是在云里雾里。

“我为什么要听你说这些……”他用沙哑的嗓音向“伊凡”表示，自己不再想听他说下去。

“我这样做倒真的惹到她了，让她彻底厌恶我了……”“伊凡”低下头继续诉说，神色也更黯淡了。“我原以为，向她坦白我的‘把戏’，会让她更加明白她在我心里的位置无人可以替代，可是她却毫不在意这个事实，反倒恶狠狠地跟我撕破脸皮，要我在她面前滚得远远的……我不甘心自己那个并不是出于蓄意的玩笑最终换来她对我的‘仇恨’，不，是憎恶……我受不了这个局面，一时想不开，喝醉了酒，才干了这件蠢事。我在医院里打电话给她，她一听到我的声音，就把电话挂断了。后来，我同学去找她，跟她说了这事，她还是到医院来了一趟。我以为她会心疼我，会后悔对我那么绝情。可她只是怒气冲冲、劈头盖脸地向我袒露了她的真实内心――她以前只不过是出于虚荣心，故意来招惹我的。她愿意看到我为她着迷，为她沉陷，哪怕她对我并没有任何一丁点儿的‘意思’……当她的目的――就是我的心思意念围着她转――达到之后，她就完全对我丧失了兴趣，更不可能接受我的感情……我很伤心地对她说：‘不管你以前怎样的虚荣，出于怎样的动机来‘招惹’我了，你身边既然没有其他人，我为什么就没有资格去争取成为你身边的那个人？’总之，我就是要她不要把话说得那么绝情，好像我永远都不可能使她爱上我一样……可是，她却把话说死了，她的语气让我再也没有了任何期望的余地……”

“你为什么要把这些告诉我……”余乔的心禁不住阵阵的痉挛，虽然在情感上他不愿意相信“伊凡”对她的描述，可是理性上又觉得他说得八就不离十。“关我什么事……”他有气无力地再次表示抗议，心里却在思想她跟“伊凡”之间的事到底是发生在自己落水之前还是之后……

“只是想好心地提醒你：你也别以为自己在她心里有什么位置，更不要对她抱有某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她就是玩玩儿的，喜欢看到男生欣赏她，喜欢她，为她着迷，但是她又绝不会爱上他们，更不可能让他们走进她的现实生活……这是她的原话。我在想，你可能还没有机会听到她对你说这些。等到你真的因为她而伤痕累累的时候，她才会用一些貌似清高的决绝话来往你的伤口上洒几把盐……这就是真实的她：任性，狠心，冷漠，无情……”

到此，“伊凡”已经显得很疲惫了，似乎再也说不出话来，只得又斜靠在身边的那根廊柱上，安静地看着余乔的反应。余乔却只是咬着牙，一言不发地从他眼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