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清水湖的水晕(9)
作者:忧戚玉成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20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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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解一个人的可耻表现,并同情他们在急难中的软弱?……”他迷惘地重复了她的话,心上还是有不小的触动。他想起乔教授对徐怀乐抄袭的“污蔑”――从理性上,他完全不能接受一个教授与知识分子夸大并扭曲事实的狭隘心胸;但是,在情感上他是不是真的应当如乔教授所提醒的,也适当理解一下他作为一个学术人每一字句下的艰辛?

“我就再说一下乔震南吧……”他又说,“我的困惑出在他的立场上。他说,知识分子也是一个普通人,也有自己的个人 权益。在他的个人 权益受到侵犯时,他理所当然应该提出抗议,这无可厚非……他好像说得也对……个人 权益是开放社会和自由社会所要尽全力保障的,在一个个人 权利已经稍微得到张扬的社会,他的反应不仅是正常的,而且还应该得到鼓励。这些我都感到无话可说!在我心里,一个实践神圣启迪民智使命的真知识分子,如果他在‘争取个人 权益’的过程中显得气量狭小,锱铢必较,态度恶劣,我就会很反感――我总会觉得他过于看重自己的利益了,即使那是他该得的……我所困惑的是,一个知识分子过于看重自己的个人 权益,这到底会有错吗?如果没有,他在我心里的形象还是要大打折扣;如果有错,那就更说不通了,因为他所宣扬的信条不就是张扬个人 权利的重要性?乍看起来,他只不过是起了众人争取个人 权益的表率而已……你说,这是‘悖论’吗?又或者只是我的理解出了问题?”

“你对他的反感当然是可以理解的……‘知识分子’这个称号本来带着有道德光环的意味――我们也无法不对知识分子的德行报以很高的期望。美德产生于对个体利益的甘愿让渡。比如:一个知识分子在内心正义感的驱使下而有了不惜牺牲自己利益以为他人争取权益的作为的时候,就可以说在他身上体现了美德。但是,一个知识分子在努力争取自我权益的时候,他可以强调自己作为的正当性,但是却不能强调说在此也体现了自己的‘美德’。我们之所以敬佩一些公共知识分子,原因就在于他们为正义,为良心,愿意为他人做出了一些舍己的冒险付出。不过,当他们在不遗余力争取自己权益的时候,他的作为就谈不上体现了美德,但也无可厚非……”

“当然,”她接着说,“这些都是出自我们的理性认知。理性与良知告诉我们,我们应该为他人的好处而让渡自己的好处,从而得到另一层次的真正的好处……但是我刚才也提了:对我自己来说,有时候,我觉得自己的心好像有点不受自己的控制……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在追求这世上最高尚的事情的过程中却像是一个卑鄙无耻的人……”她竟然对自己说出这样的重话来。“如果我真的因为别人的无耻和罪恶而痛心过,那么对于我自己,我有一种透心的绝望……”

她离他远了几步,最终踏上几步台阶,走向高台外边的护栏,望着清水湖的方向。他顿了顿,也跟着她的步子,最终停在她身边。虽然刚才她对他所做的异常举动在他眼前不停地回闪,可是他却努力显出一副“没有多想”的样子。

他们之间的话题到此为止,彼此也再没有更多坦诚的交流了。当他刻意要说更多的话以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的时候,她的情绪和兴致却慢慢冷却下来,直至后来对他又是爱理不理的。他害怕自己那种因为尝到甜头而有的不知足所导致的莽撞会彻底淹没彼此之间好不容易所建构的和谐气氛,所以知趣地首先提出了离开。对此,她也只是轻轻点了一下头,默认他的提议,更没有什么“客气”的道别之语,就自己别过头去,完全无视他的存在了。

那天晚上,他从思群广场回去之后,真的发起高烧来,半夜的时候,他才拖着病体独自摸往校医院。在医院躺着的时候,他还想,或许自己不该这么快就来医院――他可以把自己拖得严重些,甚至到卧病不起的地步;那样,或许他就能得到她的“关怀”了。那天,他在梦中发现自己依然坐在思群广场边的石梯上,被她握着手,她的头还靠在他的肩膀上。梦醒时,他时而悲哀地“警告”自己不要痴人做梦,时而又遗憾地设想,或许正是自己的畏缩和逃避扼杀了她对他仅有的那一点好感,如果它真的存在过的话……

他的悲观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虽然在以后的近一个月里,他还见过她多次,但是从她的神情看来,他们的距离变得前所未有地遥远了。她虽然偶尔还是会对他一笑,但却远不是那天晚上那种彼此敞开胸怀之后的明净的笑。他不能理解她的心思,仿佛在无情地排拒他,却又仿佛总是流露出一种深沉的犹豫和无奈……很多时候,他因为感到希望渺茫而沉重,但也觉得自己似乎没有到达绝望的地步:前方似乎总有一点若隐若现的微弱火光。可惜,这点希望之光在他再次见到“伊凡”之后变得更隐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