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怎么啦？”何宛亦对他不自然的沉默表示不解。

他却更加闷闷的，有意回避她的眼睛。

“余乔，你真是让人失望！”她似乎有些生气地甩出这句话。

“呵，洗耳恭听！”他也生硬地抛出这句话，然后走去了榕树下，湖水边。

“我想问你，你所在乎的是什么呢？真理吗？”她也跟着他走到树下。

“我不知道！……”他有点像赌气似的。

“不，你应该知道！”她仿佛又有点火。“否则，你就不配称为思想者。我问你，你真是一个热爱真理的思想者吗？”

“这个问题……我这么说吧……”他的神色有所缓和，慢慢打开了话匣子。“上大学没多久，因为徐怀乐的启蒙，我就认识到某些普世价值真理了。这两年，我买了很多这方面的书来研究。在理性认知方面，我不敢说自己很专业了，但是至少到了一个不会轻易受蒙蔽的程度。但是，我真不知道下一步怎么走！难道将来我要走的路，就是和大多数的思想者一样，写写文章，拿点稿费吗？仅仅用思想去换取稿费，设想用思想去影响其他人？自己挑着轻省的担子，然后等着那些被启蒙者去‘杀身成仁’吗？……一句话，‘知行合一’这个词让我感觉很迷茫。我觉得自己仅仅是一个某些思想理论的认同者，却算不上是一个真正的思想者……比如，我愿意正义的原则被整个社会推崇，我愿意‘良知’去主导每一个人的行为，我愿意这个世界的弱者有良好的的社会制度来保障他们的利益，我愿意每一个人都珍视别人的生命都如同珍视自己的生命……可是，我仅仅‘愿意这一切’又有什么用呢？又能证明我什么呢？仅仅因为我口头上歌颂正义精神，我就能算是一个正义者吗？你说，我这样只是在口头上和笔头上赞同某些普世价值思想的人，能算一个真正的思想者吗？”话音落下的时候，他也惊讶以前在美女面前一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的自己竟然可以“一气呵成”地说出这么多话来。

“原来，你也想了那么多！果然……不肤浅……”她似乎有点慨叹和惊愕。“我们真是同路人了！我们有相同的理性认知！我们都有幸认识到什么是真理……认识了真理，我们都在想，我们到底应该用怎样的行为去与我们的理性认知相配？知行之间，看起来的确有一种张力……关于思想者的‘行’，不可避免就要联想到‘献身’……我最近读了李敖的《北京法源寺》，这书讲谭嗣同为变法舍命的事……仁人志士，舍生取义，死得其所……谭嗣同明明有不死的机会，却非要去死……其实，他的死亡真的不会给他的世代带来任何改变，但是他还是非要去死……看起来，‘死得其所’的意思，并不是说这个人的死亡一定会给这个世界带来什么看得见的好处，而是说，按照这个人的良知判断，他是否应该同意被杀。该死就去死，不该死就暂时不死……对思想者来说，也是这样，他应当在适当的时候去为他所认定的思想或理想舍弃任何东西，哪怕是舍命……比如，一个自由主义者真正在乎的就是自由社会理想的早日实现，而不是其它任何次要的东西……所以，我刚才问你，你最在乎的是什么……”

他对最后一句话表示不完全理解，她也对此做出解释。

“我的意思是说，一个热爱真理的思想者哪里有资格因为觉得自己长得丑就不去见自己的思想同道呢？”

“能不能不说这个……”他整个人又蔫下来。

“我只是觉得，我们这样的人，以那种的理由回避相见，真是可笑！我们不都在寻找可以理解自己的知音吗？至少我在寻找，可以真正懂我所思所想的人……我身边可以理解我的人很少。有时候，我也怀疑，这真是大学校园吗？除了专业课和课外娱乐，大家就不能关心点别的？我原本以为C大就是一个思想贫瘠的地方，可是有一次汪昭宇竟然跟我说，他有个室友，跟我思想相通……你可知道，自从他提起你之后，我是多么渴望见到你！”她颇为动情地说。

“我这人就是有些敏感，有点猥琐……”他仍是脸色通红。“表面上我们是‘思想同道’，实际上我们很不同……”

“是吗？”她疑惑地望着他。

“有些心理障碍，不是短时间内能克服的……”

“呵，别拿这个当借口罢！可不要让我觉得，你根本不是‘思想者’，而是一个伪装成思想者的懦夫！”她说得直白而任性。

“是，我是懦夫！我连女生都不敢见，更别说要为真理献身了！我看……你就是喜欢‘仗势欺人’吧？”他终于被彻底激怒了，心里陡地升起了一种“玉石俱焚”的勇气。

“把话说清楚！我怎么仗势欺人了？”她有点气愤地咬了咬嘴唇。

“难道你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难道你不是因为觉得自己是美女，就动不动要提别人的长相如何吗？你不就是喜欢看到别人在你面前手足无措的样子吗？”他毫无顾忌地说出自己的感受。

“我……”她窘迫地低了头。“我只不过是想说，我根本就不在意我想交往的人的相貌。也许是我说话太直白了……我只不过是认为，那些对于有相同思想的人根本无足轻重，是细枝末节……”

“无足轻重？细枝末节？”他还是压不住心里的火。“你当然会以为这些是无足轻重的东西？看得出来，你很自信，你可以随时随地在任何人面前表现自己对别人相貌的‘不在意’！说实话，我还真不怎么理解，一个很自信的人，又怎么会介意别人的丑陋相、狼狈相、难堪相出现在他面前……”

“你……我们第一次见面，我想不到你是这样病态的人！你真是病态！”

“呵，病态？也许吧……”他苦笑一下，便悲壮地迈开步子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