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爷俩
作者:嫣紫花开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029

人生有很多个分叉路口,说不准哪一条通往天堂,那一条通往地狱。沈东陵从内心里感激孙三平,他是在人生的尽头遇到了孙老头,然后才发现,那尽头处,还有一条长满荒草的小路。

对现在的沈东陵来说,这条路通往哪里已经不太重要,只要他还有一口气,还能吃上一碗白米饭,就足够了。孙三平待他不错,虽然有时候还会骂上一两句脏话,但沈东陵心满意足。

两年前的孙老头身子比现在差多了,整天躺在床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镇上的三姑六婆隔三岔五就来看看,也饿不死他。现在沈东陵想起来,觉得大概冥冥中自有天定,就那天王姨婆碰巧家里有事来不了,孙老头饿的难受,爬起来走到大门口,看到了倒在水洼中的沈东陵。

沈东陵不知道当时瘦的皮包骨头的孙三平是怎么把自己弄到了屋里,只是醒过来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做了一顿饭,这一顿饭救了两个人的命。

当晚上孙老头让他到屋里来一趟的时候,沈东陵二话不说就从被窝里爬起来,穿上衣服就走了出去。孙老头的屋子盖的很富贵,大概是是这两年出现在县电视台上次数过多的缘故。事实上,沈东陵对立面的摆设并不是多熟悉,他很少到这屋子里来,除了喝酒的时候。

一切照旧,两个小酒盅,一碟干花生,还有半斤猪头肉,是孙老头趁他睡觉的时候买的。孙三平坐在轮椅上,怀中抱着一把二胡,看上去精神头不错。“坐吧,咱爷俩在一起那么长时间了,你也算半个主人,那么客气干什么。”

沈东陵总觉得这屋子里气氛有些古怪,走到桌子边坐了下来,静静的等着孙老头开口。

孙三平呵呵一笑,端起酒杯,向沈东陵示意,然后放在嘴边小小抿了一口。沈东陵端起酒盅一口干了。

“年轻人喝酒就是太猛,到了我这个年纪,就懂得酒是伤心之物,更是伤身之物。”

“那你还喝酒。”

孙老头摆摆手,一脸平静,摸了摸手中的弦,“小子,你不懂,我没多少时间了,再不喝以后就没机会喝了。”

“两年前你就这样说,现在不还活的好好的。”

“这次是真的。”孙老头沉默了片刻,缓缓的说道。霎时间气氛好样重似千斤,沈东陵一阵心酸,端起酒盅给自己满上,一口又干了。

“慢着点,李丫头一共就拿了三瓶,加上上次的一瓶,你都快喝了一半了。我老头子还想再过过瘾呢。”孙老头肉痛的从沈东陵手中夺过酒瓶,这次只给沈东陵倒上了半杯。

“所以你才那么对那两个姑娘,好把你的手艺传下去。”沈东陵不知道此刻为什么那么平静,竟然还有心思问这个问题。

孙三平笑了笑,夸赞道,“好眼力,这都被你看出来了。不过我这也是没有办法,你要是肯学,我还费那么大劲干嘛,我敢说,就凭你那弹过那都是黑白键的东西,那资质,不出三年,我保你上国家大剧院里演出。”

“是钢琴”沈东陵听到孙老头比比划划,最后憋出黑白键的东西,忍不住莞尔一笑。

“鬼知道那什么玩意,我瞅着还没我这把二胡好听”孙老头又抿了一小口,热腾腾的感觉从小腹冒起,精神抖擞起来。“世事真是离奇。两年前我好心把你拉进了屋子里,却正好连我自己的命都给救了,怎么说咱爷俩都有缘分。”

“不管怎么说,我欠你条命。”

“沈东陵,这名字透着股硬气,我不救你估摸这你也死不了。我年轻的时候跟着一个挺有名的江湖中人学过两手看人的本事,看你面相属于‘赤中焰’,没准我得等上那么几十年,咱们爷俩才能在黄泉相见。”孙老头说得兴致正高,一不留神把剩下的酒全倒进了嘴里,被呛的连连咳嗽,“还是说正事吧,免得一会又给忘喽。”

沈东陵正襟危坐,认真的听着,“过两天,你去趟杭州,帮我送一样东西,送到……你就去白云观,到了地方找一个叫法成的和尚,把东西给他就行了。”

“白云观里真的有和尚?”

“没和尚你直接找个没人的地方烧了就行,注意点,杭州管的很严,别让人家以为你破坏文物在抓进局子里。”

“就这么简单?”

“哦,对了,找到法成和尚你就跟他要钱,这东西不是白给他的。估摸着把白云观卖了也就值五十万,你就跟他要五十万好了。”孙三平皮肉不笑的说道,“好了正事说完了,咱们聊点别的事儿?”

“慢点,我还没答应你呢。”

孙老头没有任何担心,“随便你怎么处置好了,当废纸卖了擦屁股都行。反正这东西归你了,你想把它怎么样怎么样。”见沈东陵还没说话,孙三平递过酒瓶,“来,喝酒,认识了那么长时间,我还真不知道你干嘛的,讲讲。”

沈东陵苦笑着给孙三平满上,“我还以为你不问呢。我,出生在哪里已经不知道了,我爸妈没机会告诉我,我也没见过他们。小时候跟着一家戏班唱戏戏,大江南北都去过,见识过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后来戏班老板给我们几个差不多大小的人,找了个地方上了两年学,识了点字,后来准备去广东那片演出,火车出了点事儿,戏团的人散了,就到这来了。”

“怪不得看你随随便便就能摆出个‘苏秦背剑,原来是童子功。”孙老头抿了一口酒,嗓子里像冒出火一样,“我就比你去过的地方多了,年轻的时候天不怕地不怕,到处乱跑。那个年代全国解放还没几年,有不少民国的手艺留传了下来,我这二胡,就是跟正宗北京天桥八大怪学的。后来路过广东跟人学了点相面的本事,当时大陆正值严打,我就一咬牙跑到南海,那时候还叫南洋,在那混了两年饭。后来老了,身子落下了一身毛病,就跑这养老来了。我跟你说,当时在广东的时候……”

屋里的灯光越来越亮,一轮弯弯的月亮高高挂在天上,外面静悄悄的,屋里面的声音也逐渐低了下去,只听见那呢喃中还夹杂着一两声的二胡旋调,悲而不伤,像是在讲述着一个老头的一生。

李安然一大早就爬了起来,拉着半睡半醒的冉冉,开着警车浩浩荡荡的向孙老头家开去。那两个人一个比一个看着虚弱,全病恹恹的,想来也不会那么早起来做早饭。李安然一路上兴冲冲对冉冉说,我决定了,为了拜师,每天早上都过来送早饭。冉冉迷迷糊糊的问道,你什么时候决定的,我怎么不知道。李安然冲镜子里面的自己笑了笑,说昨天晚上。

警车停在大门口的梧桐树下。冉冉死活赖在车上补觉不肯下来,李安然只好一个人走过去,门轻轻一推就开了,心下暗中嘀咕,这两人防范意识真差,连门都不关紧。进了院子,一个人也没有,躺在屋檐下的三平抬头看了一眼,又把头塞进了肚子下面。李安然心中一松,悄悄走进厨房里,麻利的从保温瓶里拿出十多个包子,准备再做些小米饭。刚掀开锅盖,便看见温好的几个馒头,一小叠咸菜摆在笼布上,下面的锅里咸菜汤还冒着些热气。

他们平常就吃这些东西?李安然心中有些发酸,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过来了。”沈东陵浑身大汗,的从外面小跑的进来,李安然点了点头,忽然觉得今天的沈东陵有些不一样,说不出来的怪异,“今天放假,过来看看。”

“哦,那你帮忙把饭盛好,我去搬桌子,顺便叫醒那位。”沈东陵打了水洗掉脸上的虚汗,向西屋走去。

吃完早饭,沈东陵带着三平出去围着树林小跑,他现在的身子实在是虚弱的要命,旧伤还时不时的痛上一下,跑两步就得歇上一阵。一上午过去,也不知出了多少大汗,把身上的衣服都弄湿了,估摸这饭点儿到了,沈东陵带着三平缓缓的朝家走去,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一阵二胡声,孙老头轻声弹唱的声音,似哀似怨,分外忧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