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师傅当初不是这样讲的，而是如下这个样子：

“传伯牙鼓琴，钟子期听之，方鼓琴而志在高山，子期曰：‘善哉乎鼓琴！巍巍乎若泰山。’少选之间而志在流水，子期曰：‘善哉乎鼓琴！洋洋乎若江河。’伯牙所念钟子期必得之。后子期亡故，伯牙谓世再无知音，乃破琴绝弦，终身不复鼓。”

一通之乎者也，师傅在堂上舞文弄墨，我在堂下瞌睡正酣。

隐约听到些敲锣打鼓啊，跋山涉水啊，江洋大盗神马的。

可惜这类型的传说不是我的那盘菜，于是乎，闻之继续睡也。

后来恰逢考试，要求学生复述这个故事，我一下子着了慌。求救牡丹哥，他给通俗易懂的说了说，我才记住这个典故。

自那日之后，二娘欣喜的发现，我自觉练琴的时间明显增多。以往总是讨价还价，玩上两个时辰，才练一个时辰。

还需他经常巡逻，否则，琴声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断了。要再想找人，也不看看我月季是谁，真没那么容易找到。

从未幻想过，自己会和文人墨客沾上边，抚琴弄曲算是破了戒。

整日流连琴声之间，我开始自得其乐，甚至萌生幻想。琴只是个物件，琴音也不过双手七弦拨弄出的动静。

而知音，却是人，是可遇不可求的知己。

那时不过七八岁，对知己不甚了解，只觉愈发神秘。仅靠一缕声音，便能知晓对方心情。这不是神仙，是什么？

我也想认识神仙呀！这个梦，一做就是八年。

想到伯牙子期，不能不提高山流水。这不是个简单的琴曲，却因我对他们故事的钟情，成了练习最多的曲子。

看到好琴绝对手痒，左按弦，右轻拨。高山流水第一段，被我一气呵成。

“好个志在高山。”羽公子在一旁轻轻击掌。

我看他一眼，他也正注视着我。

一双丹凤眼，眼神亮亮的。

我探指，第二段顷刻流泻而出。

“好个意满江河。”羽公子又轻叩掌心。

真没看出来，他是个懂行人。

伯牙子期的故事虽流传甚广，高山流水却不是一般人听过的，羽公子对音乐的造诣不可小觑。

“季儿真聪明，知道这琴的出处？”羽公子走近几步，一双丹凤眼，弯成很好看的弧度。

我心情大好，弯了弯唇角，对他摇摇头。

羽公子笑容玩味，“你刚弹之曲，是何人所作？”

“伯牙啊。”我不以为然。

他来到几案前，轻轻将琴翻了个身。我看到在琴身背面，龙凤音槽之间，刻着一行小字。

“伯牙忆子期。”

我后退两步，睁大了眼睛，这简直不可置信。

“没错，就是你看到的。”他扬起唇边。

“那把琴不是被伯牙摔碎了么？”我听到，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

“摔了，却没碎。”羽公子探手抚上琴身，他用指尖勾勒出长长的痕迹，“而是断成了两截。”

沿着他的指痕，不仔细看去，还真看不出。如此完美的一架瑶琴，曾从中间断过。

“你从哪弄到的？”我一把抱住他，恨不得立刻给他几个香吻。

“这个嘛，纯属机缘巧合。”羽公子眨了眨眼。

卖关子是吧，还就不问了。

放开他，我转而研究这块宝。琴身历经沧桑，除了天然断纹，却几无伤痕。

不容易啊不容易啊，我刚想感慨两句，忽然看到一个煞风景的地方。

在琴身背面的右下角，不是很醒目的地方，刻着一幅图。

我对绘画没什么研究，但如此明显，谁都认得出。一朵盛开的花，上面顶着个鸡毛，画师的品味也太独特了吧？

再仔细端详，我算明白了。这花，明明是一朵月季。这鸡毛，就是羽公子脑袋上天天顶着的那根白羽。

我仰天长啸，这家伙连高山流水都听过，怎能如此糟蹋古董啊！

没被摔碎已是万幸，人家历经百年，好不容易落到你手。你可好，画点什么不好，画这种小儿科的东东。

我指着那幅图，一脸苦大仇深。“羽公子你说你弄点什么不好？”

“怎么？”羽公子睁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

“人家那叫伯牙忆子期，你看你，白羽插月季！”

就这脾气不好，老子一激动，经常口不择言。我看到，羽公子愣了一下，马上笑颜如花。

不只是扬起的唇角，挑高的眼梢。他连头发都在跟着笑。否则，那一抖一抖的发梢，还是风吹的？

“笑什么，你别想歪了。”我抱起宝贝瑶琴坐到几案旁。

羽公子站在那，肩膀还在一抖一抖的。

“听见没，别笑了，不许再笑啦！”

几案空空的，放上高山流水琴正合适。我才想起一个问题，原来那只琴，哪去了？

“我原来那琴，你看见过没？”随口问了一句。

羽公子冲我眨眨眼，又摇了摇头。

从昨天到现在，来过我房间的，一共三个人。

除了我，牡丹哥，就是羽公子。

牡丹哥把那琴送给我，这么多年了，就没想过要回去。除非我烧晕了梦游，自己将琴藏起来。否则，只剩羽公子，他绝对撇不清关系。

我不动声色，“别看断了根弦，也还是能用的。”

我没有撒谎，那把琴，确实还能用。

瑶琴最初只有五根弦，内合五行金木水火土，外合五音宫商角徵羽。

先有文王囚于羑里，想念其子伯邑考，加弦一根称为文弦。后有武王伐纣，加弦一根称为武弦，这才成了如今的文武七弦琴。

我不慎弄断的那根弦，恰好不属于五弦中的任一个。所以，就算没有那根弦，一般的曲子也能应付。

若是遇到非用不可的曲子……

拜托，他羽大公子天天只听青花瓷，我还用准备别的曲子么？

羽公子没说话，我继续。“那琴虽其貌不扬，也不值多少个钱，却是我的第一把琴呀。”

隐约看到羽公子颦了颦眉头，哼，狐狸尾巴露馅了。

虽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可你就算送给我新的，也要问问我还要不要旧的啊。擅自替人做决定，不知为什么，我最不耐烦这个。

“而且很有纪念意义，是牡丹哥送给我的……”

一直没开口的羽公子，忽然打断了我。“他送你的又怎样？”口吻很是不屑，这算什么态度？

我一听就火了，可一想到对面站着的是妖男，就把火气压了压。

“不怎样，这是我的琴，我想知道它在哪。”虽说压了火气，口气却没把握好。

羽公子一脸的不以为然，他见招拆招。“是你的又怎样，既然已经坏了，就扔了。”

我蹭一下冲到他面前，“什么，你扔了？”

那双丹凤眼，头一回隐约着冷漠，他点了点头。

“扔哪了？”问他，等于问一个哑巴。

我飞身形就要冲出屋子，被他一把抓住肩膀。

“季儿，你去哪？”

“找琴。”

“你知道……扔哪了？”

“不知道。”

“那你还去找？”

“翻遍大街小巷地沟茅厕，我就不信我找不到！”

我瞪着一双眼，一眨不眨看向羽公子。跟他对眼神，谁先移开谁就输。虽说他忽闪一下睫毛都能秒杀了我，但是我，这回抵抗力全开。

羽公子的神情有点疲惫。那双眼仿佛蒙上了一层薄雾，让人看不分明。

他就这样看了我一会，忽然错开视线，幽幽叹了口气。“那琴，其实没有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