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新华他们奔离长平已经快半月了，自从赵括长平被围后，那原本靠近前线的村镇早都十室九空，百姓们避祸逃难唯恐不及，山匪巨盗则四处横行，沿途多是毁败的村庄，亦或逃难的离人。

他们沿途挖野菜，打野兽这才支撑了下来，这千余人的队伍依旧是一支疲惫之师。郭新华和李信经过讨论，觉得而今取道武安，直抵邯郸方是上策。

入夜他们经过一个废弃的集镇，道旁的店家都已门户残破，有些建筑还燃着零星火光，可能镇上的人逃离后，这里又遭到了盗匪洗劫，所以场面才会如此凌乱。

但寒夜里还是传来了动静，一些零星的金属碰撞声钻入了众人的耳里，“娘的，这鬼地方居然还有人，幸好不是鬼哭，不然这夜半三更还真渗人！”骆大山虽然身强体壮，但心中也害怕邪物。

“没准是个铁匠鬼呢！这夜里耐不住寂寞，就敲上几锤子。”郭怀故意逗骆大山开心，骆大山表情看来轻松，心里又有些发毛起来。

“就算有鬼咱也不怕！这靠千号活人，还能被鬼吓住！”胡长海依旧大大咧咧地百无禁忌。

郭新华和李信沿途照顾着赵平，赵括的事情他们心里有数，因此情绪都不是太高，士兵们修好了一辆破损的马车，由数人拉推着前行，骆红梅与赵平一同坐在车上，两人平时也很少言语。

“团长！今晚我们就在这里宿营吧，好歹有几间破屋，弟兄们也可以挡个寒。”营长赵健飞步来请示。

“好吧，延四角派出流动哨，注意夜间警戒。”郭新华命令道。

那好像打铁的声音依旧没有断绝，似乎并不关心这进入镇子的数千人马，“走！咱们去看看，这响动到底是哪里发出来的？”杨再继被抓挠得心痒痒，便想去解开谜底。

“杨连长别找了，就在那边那个小屋子后传出来的。”士兵杨二娃刚刚布哨回来，听到了发出声响的地方。

杨再继、郭怀等一起赶了过去，小跑一阵便到了那处闪着火光的小屋，屋子后面是一个小院，那打铁声便是从那里传来的。

一个长发老者正举着锤子用力敲打着一段火红的铁条，他也不回头看靠近的众人，仍然顾自专心敲击，郭怀看了看墙上挂着犁、锄等铁器，想来此人是一个镇上的铁匠，为何别人都离开了，他还不走呢？

“老伯，这镇上只有你一个人嘛？”杨再继绕了一圈，见铁匠没有开口的意思，就主动发问说。

那老者依旧没有发话，还是顾自己干着活，神情专注似乎没有听见杨再继说话，但更像根本听不见声音的聋子，胡长海也凑了上来，新奇的看着铁匠，他这人最见不得古怪。

胡长海拍了拍了老者的肩膀，那铁匠只是点了点头，然后把手里的铁条放入水中，冷热相激荡起了一阵水汽，这下大家也看明白了，老者锻造的应该是一把打柴的砍刀。

似乎对自己的“作品”很满意，铁匠开始注意到了身边这些人，“你们？是秦人？”他见冥兵穿戴怪异，以为是侵入的秦军。

“不！我们是冥人。”郭怀也不愿多解释，就用别人误解的名字来介绍自己了。

“哦――没听说过。”老者似乎没什么交谈的兴趣，开始专心摩挲起自己的刀具来。

“这铁匠还真牛皮！”骆大山忍不住迸出一句话，他平素少话，但没想到这老者比自己还惜言。

“老爷子，你一个人留这里，这一屋子的铜铁具卖给谁去啊？”胡长海觉得老者可能上了年纪，多少有点带糊涂的固执。

“卖？这都是我打给自己的！给钱我也不一定卖呢。”老铁匠似乎又吹大气的来上了一句。

杨二娃拉过老者手里的那把砍刀说：“还真能说大话，就这点东西，还能把尾巴翘到天上去了！你这破刀有什么值得吹的！”

老者也没有要争辩的意思，继续认真观看手中铁器的各个斜面，好像那不是一把农具，而是一把宝剑。

大家也都没了兴趣，转身便要离开，杨再继临走前嘴里嘟囔了一句：“咱们还是别打扰这位干将打农铁了！”他倒没有侮辱老者的意思，只是说老者把干将炼剑的劲头，用在了打造这些平常之物上。

“哼！众位留步！你们怎么知道干将就没有打过这些？我的这些破铜烂铁，未必不如诸位手中的长刀宝剑！”老者犹如被冒犯了一般大声说道。

这下原本打算息事宁人的众军都起了好胜之心，铁匠看来有心和这些刀口混饭的兄弟较较真，杨二娃――唰！拔出了背上的大刀，这环首刀上连着红绸，是当初赵人的军匠锻制的，虽不是什么宝器，但也是一把锋利的兵刃。

“老头！既然你这么说，那就拿你的锄具和咱比比，看看这刀比你的逊色不？”杨二娃这就算下了菜碟了。

老铁匠放下手里还没有完成的柴刀，从一旁拿出了一把菜刀，看样子使用的有些年头了，那刀身也没有打磨，上面沾染着些污秽。

大家心里都不觉好笑，看来这老头是真糊涂了，这样的器物也敢拿出来比试，这里笑声还没出口，那边几声脆响，杨二娃手里的大刀只剩下了连着刀柄的不到三分之一的残片了。

想不到这看似丑陋的菜刀，居然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器，这一来大家可都闭严了嘴巴，老者把那刀一竖，插在了一边的木案上。

杨二娃看着手里的断刀，似乎还没从梦里醒来，“这也就配是一把菜刀，杀猪都嫌硌手！”老铁匠的口气更是没有了边际。

胡长海斜了斜杨再继，他知道那把鬼子刀不是个凡品，每晚杨再继都拿着白布擦拭上好几遍，此时拿出来铁定能镇住那狂妄的老头。

杨再继没注意胡长海的眼神，但他心里也早按捺不住了，教导队的就没这么认过孬，嗖――一阵刀风掠过，几乎没有听到什么动静，那菜刀依旧稳稳立在桌子上。

老铁匠眼里闪过一阵不易察觉的亮光，他看见菜刀下端的一个刀角被削去了，可那去势如风破水面，丝毫没有带动菜刀本身，这快刀锋利程度可想而知。

杨再继已经还刀入鞘，那老者几步上前，也不说话，可看得出他很想瞧瞧那把宝刀，杨再继是个爽快人，便解下武士刀交给了老者。

日本刀是模仿中国旧时的唐刀制造的，然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在锻造技艺上超过了师傅，成为了后世盛赞的三大名刀（注1）之一，此时战国的铸刀工艺自然还达不到百年后的水准。

老铁匠左手紧握鞘口处，右手握稳东洋刀剑柄，左手拇指顶住护手，发劲将武士刀顶出一小截，右手再缓缓将宝刀抽出鞘外。出鞘以后，老者紧握其柄，刃尖朝上方，然后再仔细欣赏起刃身来。

“这刀不是炎黄之种铸就的，可说是刀中极品！”老者的这一番话，并非穿过未来，了然日本刀的来历，而是从打造工艺上看出，绝非当时中原流传的炼刀手法。

看见老铁匠心悦诚服的样子，杨再继等也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不过心里还是有些憋闷，这毕竟是一把日本刀，靠这样的刀压服老头，未免胜之不武。

老头又看了一会儿宝刀，然后嘴里轻轻吐出几个字：“可惜……真是可惜！”这又让旁人有些不知所谓了，难道这刀有什么缺点嘛？

“老人家，可惜什么啊？能说详细点嘛？”郭怀也被钓得心急火燎的。

“可惜这把刀将要损毁了啊。”老者的一句话让周围的人闻之色变，这全须全缕的一把宝刃，怎么招来如此一句邪语呢？

“也罢！这刀锻造不易，轻易损毁恩师也会遗憾的，不过要说独霸当世，胜过我自然不假，可比师祖还是差了点火候。”老者说完从贴身处掏出了一件鹿皮包袱，里面还有数层油纸裹着，打开后原来是一把短小的匕首。

接着他用匕首紧贴武士刀刃尖处，用力一挫，火星四溅下切去了一个刀角，那匕首的锋口却丝毫未损，杨再继一把夺过东洋刀，心下很有几分心痛，这老者只是断了一小块，假使从中而割，那这把世代相传的鬼子刀也许就此废除了。

“老人家好宝物！敢问这匕首如何称呼？”胡长海这可又算见了世面，看来这老者绝非平常刀匠，而是一位身怀绝技的铸剑大师。

“唉，叫什么名字又有什么关系，老朽一生好胜，就如这把短刃，只能藏于皮鞘之间了，当不得什么大用。”老铁匠一下子傲气全无，仿佛想起了什么伤心之事。

“老人家，秦兵马上就要来了，你也还是到山中一避吧，而今匪患横行，你一人在此多有危险的。”郭怀善意做了提醒。

“好了，我不怕什么秦人，也不怕什么山贼！还是你们快走吧，我也要歇息了！”老铁匠转身撇下了众人，一个人走回了屋子里面，随手掩上了木门。

注1：第一种，大马士革钢刀，从公元十世纪开始，这种刀就开始风行于世。刀形如弯月，又有人称其为中东钩。第二种，日本刀。第三种，马来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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