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27
作者:夏荼dragon      更新:2020-02-02 04:27      字数:4053

“那姥姥,咱们现在去哪里呀?”

小和尚说这话的时候,我正在琢磨着从前师父留下来的珍珑棋局。虽然当年和无崖子扬言恩断义绝,但之后还是免不了江湖再见,可自从我避居灵鹫宫上便再没理会江湖世事,只知道无崖子通过自己门下的弟子设下珍珑棋局。

不仅如此,无崖子还派了苏星河不远千里、不辞辛劳地送来了请帖,说是江湖中凡是有名有望的门派都送了。

然而苏星河的话还没有说完,我便已经当着他的面,亲手把那张据说由逍遥派掌门亲手写下的请帖,送进了一旁小余煮茶的小炉中顺便旺了一把火。小余同情地看向台阶之下衣衫褴褛、额头渗血的苏星河,忍不住生了怜悯之心想要劝我,却被我目光中的冷噤得生生闭了嘴巴。

早在那个时候,我的记忆便已经出现了问题,虽然忘记了许多事情,可我还是牢牢记得从前同无崖子的恩怨。我这个人优点不多,缺点却多得跟满天的星星一样数都数不清楚,而极其记仇便是其中突出的一项。

那时,我单腿支起,坐在灵鹫宫的宝座之上,不无傲气地扬着下巴,对着长阶之下敢怒而不敢言的晚辈后生一字一句说得清楚:“以一盘珍珑棋局,便想让我下山去争逍遥派掌门之位?呵,你不妨回去告诉你师父,便是他亲手捧着七宝指环跪在我面前,我也不稀罕!”

那个少年气得浑身发抖,站起身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便走。

我当时痛快地笑了起来,想必那个弟子应该会将我的话完完整整地复述给无崖子听。

我以为我的记性很好,能记仇到很久很久以后。

可没过几年,我便彻底地忘了从前的恩仇,也忘了过往的爱恨。

但现在,重新捡起记忆的我蓦地有些好奇,能让无崖子如此大费周章向天下之人设下的棋局,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按照这又臭又长的剧情走向,我托着腮有些傲娇地撅着嘴,眼角斜睨着虚竹说道:“诶,小和尚,你还记得当初你解开的那盘棋,你还记得长成什么样子吗?”

虚竹哦了一声刚想说他忘了,然而见我一脸‘你敢说你记不得我就把你打成什么都记不得’的样子,不由得吞了一口口水,重重地一点头凑过来接过我手中的木枝,然后拼尽全力、绞尽脑汁地想着,最后终还是磕磕绊绊地将无崖子困住了江湖武林多少年的棋局,再次在我面前重新而完整地复刻了出来——

我沉默地看着地上的那盘棋,脸上尽是似喜似悲似讽似嘲的神色,让虚竹紧张地抱着自己的脑袋,仿佛怕我一个不高兴就迁怒地朝他脑门一记沙包拳。

虽然棋盘上黑白棋子下得乱七八糟满满当当,可是抛开那些障眼法,剩下的便正是年少时师父为了惩罚我们两个,留在后山却被无崖子活生生下满了的那盘生死局。

我紧紧地抿着嘴角,不知道为什么,眼角有些酸涩。

“姥姥?”

见我实在是反常,虚竹伸出手在我面前晃了晃,小心翼翼地问道,“姥姥,你怎么了?”

我眼神失焦地看着虚竹,想透过他干净的眼瞳,看清楚另一个人——庄周之姿、无涯之辞,本应该是恣纵江湖的鸿鹄一生,却因我被困在一丸之地。

“姥姥,你是在想那个老先生吗?”

我摇了摇头,淡淡地笑了起来:“没有。”

见小和尚疑惑地皱眉样子,我唇畔笑意越发深,重复了一遍,“没有。”

我没有想他,只是有些后悔……后悔和那个不远千里来到缥缈峰下,一步一跪上我灵鹫宫的苏星河说了那样不近人情的话,更后悔明知道依照无崖子的心高气傲,却还是说出了那般伤人自尊的话语。

有些后悔。

又或者,不只有一些后悔。

在虚竹惊讶到不能自已的目光之下,我开始一步步按照记忆的路子在地上下着棋。

以地为棋盘,以树枝作画,以黑白双方为手下棋子,一步步地开始解开天下英豪多少年的珍珑,一子一子地卸下,而最后回归阴阳,便解开了一盘完整的棋局。

虚竹撑着脑袋,先是惊讶,又随即想通了什么事情,有些感慨命运的无常。

他蓦地想起来,那个坐在山洞里的老先生脸上带着微笑,可却掩不住满眼的无奈与心酸,对自己说的话语——

“我画地为牢三十年,不过是一直在等一个人。”

“然而她一直没来,可我等不下去了。”

贪嗔痴念,仍是半生心酸;穷途末路,不过一个当年。

没等小和尚在一旁装着林黛玉地唉完声叹完气,我便拍了拍手站起身来,拳头一砸手心说道:“恩对,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走,咱们去李秋水的老窝!”

虚竹懵逼地抬起头看我:“啥?”一脸一副‘姥姥你自己想死可我还想多活两年’的表情。

我啧了一声,一拍他的脑袋说道:“置之死地而后生,亏你还误打误撞地解开了珍珑棋局,这都想不明白!”说罢,我便一把跳上他的背,“出发!”

虚竹无语地接着我:“拜托,姥姥我还是个伤患!”

我学着当年彭祖教训我的神态与语气,一拍虚竹的肩膀说道:“我都给你服用了两枚灵丹,你那点伤根本不算什么了!还有就是年轻人,就是要趁着年轻多多锻炼,我这是为你好!”说罢,我便指着西面的方向说道,“李秋水是西夏王太妃,我们就去那里好了!”

虚竹被我的厚脸皮击败了,只好任劳任怨地背着我一路向看不见目的地的西夏王宫而去。

“诶,上次咱们那故事将哪儿了?”

“哦,讲到姥姥你送你师父逍遥子前辈的骨灰去塞外安葬,撒骨灰的时候你哭得很可怜。”

“可怜?!”我哼了一声,“怎么可能!我才不会这么丢人!我只是哭得有些伤心而已,人之常情!不过后来呢,我怎么又想不起来了?”

虚竹已经习惯于我的间歇性失忆了,叹了一口气说道:“好吧,你现在可以靠着我闭眼,到那时你要保证你不会睡过去!”

我嗤地一声笑:“行,我知道了!”说罢,我便安心地闭上了眼睛,再次在小和尚的念经声里回忆起来。

将师父的骨灰和魔教圣女的骨灰一同洒在了塞外的大漠之上,我在塞外颓靡了三天像个孤魂野鬼,而三天之后我便再次启程打算去少林寺和百晓生一同讲闭门思过的灵绝给捞出来。

然而,从关外回来的时候,我遇见了一个人——

贼眉鼠眼,浑身尽是猥琐的气质,还不停地朝我抽搐着眼睛的乌鸦青。

我没好气地翻了一个白眼,准备让小二给我换一个桌的时候,那厮好死不死地拉住了我,冲我神秘兮兮地说道:“你被人盯上了,你不知道吗?”

我眼睛一转,便是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周围,嗤地一声笑:“你觉得,就凭这些个不入流的货色,敢对你姑姥姥我做什么吗?”自从再次入了雁门关,我便发现有人在跟着我,而且是越来越多的人。

三教九流,天南地北。

虾兵蟹将有之,能人异世亦有之。

乌鸦青一副被噎住的样子,随即不服气地问道:“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跟着你吗?”

我低头抿了一口酒,眼睛眄过去:“为什么?”

乌鸦青笑得有些洋洋得意,仿佛终于有什么能够显摆的了:“有人说,你杀了百足老仙,还拿了他的两块能够号令天下群妖的铁令牌。”

我动作一顿,翻了一个白眼说道:“这种江湖传言还真的有白痴会信?!百足老仙不是我杀的!”见乌鸦青笑得有些瘆人,我咦了一声,“你不会也是白痴吧?”但是,两块铁令牌却是在我随身携带的包袱之中。

乌鸦青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我当然不是白痴,因为那些传言,就是我说的!”说罢,他就以一副‘快夸我不要太感谢我’的样子换来了我一记痛扁。我一巴掌把他糊到面前的一大碗饭里,凶巴巴地说道,“你特么吃了雄心豹子胆,敢造我的谣?活腻了吗?信不信分分钟把你打得连你娘都不认识你。”

乌鸦青抬起一张满是饭粒的脸,嬉皮笑脸地说道:“我娘早死了!”我一张嘴,他便抢在我前面说道。“我爹也死了,我全家都死了!放心,现在只有我一个人!”

沉默了半响,我心平气和地绽开了一个笑容:“信不信我可以随时,让你家从此绝后?”

乌鸦青笑脸一僵,刷地一声合拢了双腿。

我扯了扯嘴角,有些嫌弃地挪开了目光:“反正我也无所谓了,想来寻仇的人,若是不怕死的话尽可来,我最近正好需要需要找人出气!”

乌鸦青再次凑了过来,八卦地看着我:“我听说,你被逍遥派除名了?”

我心想这人怎么那么烦,朝他勾了勾手指等到乌鸦青凑到我耳畔,我才气沉丹田地大声吼道:“干你屁事!”

感觉眼前的小混混一副快被我吼得一魂出窍二魂升天的样子,我终于出了一口气,一连几日之中第一次开心地笑了起来,虽然带着幸灾乐祸的成分。

乌鸦青一边揉着耳朵,一边嘟哝道:“本来还想偷偷告诉你,三十六洞七十二岛准备重新开一次群英大会,选出新一任的主人来领导大家呢!”

我白了他一眼:“你们这些妖怪都有病吗?哦,非得让一个人来奴役你们、鞭打你们、折磨你们,你们才开心?”

乌鸦青啧了一声,一本正经地反驳道:“这怎么能叫有病呢?这叫明哲保身之道!你想,魔教和正道两边现在闹得如火如荼不可开交,我们这些夹在中间的人,要是再没个主心骨,还不就是任人宰割?”

我奇怪地看着他:“那这件事情……关我毛事?”

乌鸦青被我噎得说不出话来,半响指着我,脸皮奇厚地说道:“可你不是已经拿到了玄武朱雀两张铁令牌了吗?诶,你别想抵赖啊,我这双眼睛之前看得一清二楚!”

虽然天山童姥注定要当三十六部七十二岛的主人,可我偏偏想唱反调。

“所以呢?”

“所以,要么你参加群妖大会力挫群雄成为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的主人,要么你交出两张令牌不然等到新的人上去,他肯定第一个来找你的麻烦!”

总而言之,就是不管怎样,都会是棘手的麻烦。

我扯了扯嘴角,从袖中掏出两锭银子摔在桌子上,转过头:“小二,结账!”说罢,我便站起身来,然而乌鸦青急得又想来拽我,可又怕我打他,只好瑟瑟发抖地捏住了我的衣袖,看起来已经做好了被揍成一个猪头的准备。

他看起来就像是挣扎在浩瀚江湖里的一粒浮游,然而,像他这样的浮游,还有很多。

比如他,比如那些孤魂野鬼般的妖魔,比如无门无派的我。

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道:“我考虑一下。”

听到这句不算保证的保证,乌鸦青眼睛刷地亮起来,连忙朝我的背影撕心裂肺地大声吼道:

“喂!后日辰时,天山祁连缥缈峰百足宫,千万记得啊!”

听到他嗓子里的破音,我忍不住默默翻了一个白眼——

真是的,吼得跟我已经答应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