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26
作者:夏荼dragon      更新:2020-02-02 04:26      字数:3407

烈酒入喉,如同刀割伤口。

喝酒这件事情,是灵绝教给我的,而现在我才发现烈酒真的是一个好东西。

至少,它可以让我暂时地忘记如今沾了一手的鲜血。

细雨绵绵打在瓦上发出沙沙声,夹杂来人轻功脚步的破空风声。转眼间,无崖子便带着一个盒子从殿外跨过门槛走进来,一身白衣清雅,携带着漫天风雨而来,是整座江湖都难寻出来的俊雅无双。逍遥派一贯喜欢穿白衣,而师父仙逝更是素白一片。

但我记得,那个白发男子离去前,告诉我不要为他难过。所以,我偏偏要在一派上下都是素白孝服的人中着那一身绯衣送师父离开,而我还记得小的时候,那个惊采绝艳的男子摸着我的发辫夸赞我说道,我穿红衣好看。

空旷的殿堂传来脚步声,又停在了中央的位置。我以为无崖子会直接质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又或者他会开门见山地将师父的骨灰盒给我,然后作为江湖带走李秋水。

然而,我都猜错了。

无崖子仰着头看着那樽雕塑,嗓音沉沉地说道:

“我还记得,师父将你我二人收入门下的那一天,就是在这里。”

“那个时候,师父抱着裹着红缎的你,对众人说从今以后你是他的大徒弟。”

白衣青年走了过来,将师父的骨灰盒放在了供台之上,灯火照映在他轮廓上,投下一层复一层的暗影:“其实我心里清楚,你想将师父带去塞外安葬,是师父他自己的意思。”

闻言,我不由得冷笑了一声:“然而,你还是听了李秋水的话,不是吗?”我仰头灌下一大口酒水,酒水泠泠打湿了我绯红的衣襟,“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师父临终前告诉我,他最后一个心愿,便是葬在塞外大漠之上。他同故人约定,是要一同去看塞外的大漠与雄鹰。”

无崖子抚摸着盒子纷繁的花纹,嘲讽地勾起唇角:“塞外?”他歪着头,凝眉看着我,“你知道从塞外来的魔教那些人,他们都是些什么人?他们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人!”

酒瓶在地上骨碌碌地打了一个转,我又打开一瓶,闻言笑起来:“名门正派如何,邪魔歪道又怎样?我一向,都是不在乎这些的!师父守了名门正派那么多年,可那些日日夜夜,却没有痛快的一天,离开才是对他真正的解脱。”

“解脱?和魔教的那个圣女一同吗?”无崖子一窒,随即气急反笑回击道,“不过也对,我差点忘了,独孤御风他能有今日那一身出神入化的功夫,师姐简直功不可没,而如今武林之中天翻地覆、妖魔猖獗,师姐更是功不可没!在这样下去,你是不是也要同魔教的那些人一样。”

我接过话反问道:“杀人不眨眼,是吗?”

无崖子神情一僵,随即目光一转便见到了地上的一摊鲜血。白衣青年紧张得上前一步,一把拽住我的手腕,怒声问道,“秋水呢?你把她怎么了?”

我微微一笑,云淡风轻地说道:“我把她杀了。”

那一刻,无崖子一张脸几乎可以用铁青的颜色形容,而他的脸色有多难看,我的手腕也就有多疼。

一掌拂开他的手,我嗤地一声笑,而手放在骨灰盒子上,朝另一边的柱子抬了抬下巴:“放心吧,你的未婚妻躺在那里还没死,只不过我在她身上换了一样东西。”看着褪尽血色的无崖子,我偏头笑了笑凑到他面前,笑容在灯光的映衬之下,乍看之下有些天真,“我把她脸上的假疤,换成了真正的伤疤。”

语气阴阳怪气,带着嘲讽与轻蔑,可也寻不到半分快意。

无崖子一双眼瞳一下子变得幽幽如千尺深潭,而深潭深处尽是人心悱恻的冷寒。他冷冷地剜了我一眼,错身几步便闪到了柱子之后,大惊失色地看着满脸血污的昏迷过去的白衣少女,紧张地探了探李秋水的脉搏,在确认她没有生命危险后,才抬起头愤怒地站起身盯着我。

我半坐在供台之上晃荡着两条双腿,对于周围萦绕的杀气恍若未见。

仰头再次饮下了一口烈酒,我蓦地觉得这一次烫得我喉咙都有些疼,一如白衣青年眼中仿佛刀子般的目光。

我脸上带着漫不经心的笑,嘲弄地说道:“你这么生气做什么?反正李秋水毁容的时候,你便已经答应娶她;如今她依然是那个样子,于你来说,应该并没有什么分别吧。”

无崖子指着我,气得手指尖都在颤抖,脱口而出道:“童扶摇,你到底有多心狠手辣才会一次又一次不择手段地伤害自己的同门?你一定要毁了秋水,你才甘心才满意才能如愿以偿,是吗?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他的声音很大,在空旷的殿堂激起了片片尘埃,还带着声声回响。

如愿以偿?

这可真是一个好词。

然而回声在耳膜里打了一个转后,我一怔,随即明白了过来,不敢置信地看向无崖子,眯着眼睛反问道:“原来,你知道李秋水脸上的伤疤,是骗人的呀?”

话音落的那一刹,我便清楚地看见了无崖子眼睛中一闪而过的慌乱。

原来,不仅是李秋水冤枉我毁了她的容貌,而是那些人都清楚了李秋水并没有毁容,却还是选择了包庇李秋水,还是选择了旁观着千夫所指的我?!他们选择原谅秋水的谎言,却对我受的委屈无动于衷,甚至认为这只是我的小题大做,我的无理取闹,甚至是我骨子里的心狠手辣在作祟?

我扯了扯嘴角,有些荒谬地抬起眼:“原来,居然是这个样子。”鼻子一酸可又撑着心里一股傲气,我强自眼眶里的热意看向了那个沉默的青年。

慢腾腾地站了起身来,我手拿着酒瓶歪头看着强自镇定、神情隐忍的无崖子,笑意冷冷如刀而眼角猩红似血:“帮着李秋水来圆她蹩脚的谎言,想来无崖子你也一定很辛苦吧!”

无崖子下意识地出声说道:“师姐,我只是——”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我手中酒瓶便啪地一声碎在了地上,就碎在了我裙角旁。

“别叫我师姐。”

我笑了起来,可是一笑,眼睛里的泪便无法自控地落了下来,“当初我在逍遥正殿上,当着那些人的面,早已说清楚,我童扶摇从今以后生死正邪同逍遥派无关!所以,不要再叫我师姐。”

无崖子眼神复杂地看着我,他上前一步:“扶摇,你冷静一点听我说!”

我抗拒地转过身,看着眼前的盒子在模糊中清晰,在清晰之中又再次模糊起来。我抹了一把脸,打开了最后一坛酒,一边倒在碗中一边说道:“我是在这里成为师父弟子的,想来,也应该在这里正式结束我逍遥派弟子的身份。你我曾是同门,如今又是逍遥派的掌门,当着师父的骨灰盒,我们干了这一碗酒,我日后同逍遥派便是再无干系。”

说罢,我便将腰间上佩戴的白玉蝴蝶流苏取了下来,啪地一声放在了桌子上,仰头一干便是饮尽碗中烈酒。

无崖子走到我身边,目光盯着那碗酒,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傲气跟着我一饮而尽,啪地一声将那碗掷在桌上。他微微抿嘴,看着那雕花盒子讽刺地一笑:“你便是自己宣布叛出师门,师父都舍不得怪罪你什么,我又能说你什么,你想自立门户也好,想自甘脱落也罢我都不会再管你!可即便我是掌门,若论师门排辈,你始终都是我大师姐。”

大师姐?

我有些讽刺地扯了扯嘴角,再次倒了两碗酒。

无崖子微微皱眉,而我仰着头看着菩提老祖的泥像,语出惊人地说道:“那么今日便让逍遥列祖做个见证,从今往后,你我之间,恩断义绝,他日江湖再见,便再无半分同门情分可言!”说罢,我便率先拿起了酒碗,却在下一刻被人按住了手腕。

无崖子气得红了眼睛,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道:“恩断义绝?呵,童扶摇,你别后悔你今日说的话!”

我垂着眼睛看着碗,语气浓烈如碗中酒香:“此生永世,最后都别再让我看见你和李秋水!否则,我会让你们见识什么才叫真正的心狠手辣。”

手腕上的力道一下子松开了,无崖子年少气盛地端起碗,对我大声说道:“好啊,谁若是后悔今日说的话,谁这辈子就活该孤独终老!”

他大概是比谁都知道,我这个人最害怕的,到底是什么。

然而这一次,我毫不犹豫地将碗中酒水再次一饮而尽,最后啪地一声将碗摔碎在地上,冷冷吐出三个字:“……怕你啊!”说罢,我便抱着师父的骨灰盒目不斜视地经过了无崖子的身旁,大步向前走出了这座大殿。

而那一刻,端着酒碗的白衣青年眼中的光芒尽数陨落,仿佛星火肆无忌惮地燎原之后的尘埃泯烬。

无崖子强撑着一口气,仰头一饮而尽转身看着茫茫夜色与绵绵细雨,眼角猩红地大声吼道:

“赌就赌,怕你啊!”

我同虚竹将往着一段往事之后,一阵唏嘘,而小和尚问了我一个问题:“姥姥,你后悔了吗?”

年少诀别酒,酒割心头。

千帆人阅尽,此生伤口。

我想了很久,然而答案竟然是我不知道,但是我还是肯定无比地回答了小和尚的问题,说道:“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样做。”骨子里的高傲与倔强,让我不愿意服输于任何人,更无法坦然地接受背叛与谎言。

这是写好的宿命,更是命运布下的死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