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雎艰难地打开文件，引入眼帘的居然是一张图片，上面是一对国外知名的连体婴儿，贝基和洛基。

她凝眸，面部表情稍稍凝滞。

“你究竟在看什么？”

宋书玺神色犹豫。

虽然他从头到尾都在观察夏雎的脸色，但至今都琢磨不透她的想法。

夏雎抬眼问他，“你听过连体婴儿贝基和洛基的故事吗？”

“你说说看。”

夏雎喝了口热水，一股白色的热气从她唇瓣间泻出来。

然后就听她不急不缓地说，“贝基和洛基是一对连体婴儿，姐姐贝基，妹妹洛基，起初这对姐妹感情深厚，只用自己认同的语言交流，就连她们的父母都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由于这份罕见的默契，她们两个也成了最优秀的钢琴师。”

“直到十岁之后，一切都变了，姐妹两个的性格开始细分，贝基为人强势，洛基为人懦弱，即便面容一样，很多时候人们也能将她们区分开来。”

“后来她们被邀请到一次重要的演唱会上，姐妹两个同时对一个音乐才子一见钟情，贝基为此打起了杀人的注意，在第十次谋杀洛基失败后，洛基也决定对贝基动手，父母路过她们房间的时候，常常能看见她们打得头破血流。”

宋书玺听得很认真。

夏雎不由莞尔失笑，一直见他吊儿郎当，像是个古代的纨绔子弟，还从来没有见过他这般安静的模样。

宋书玺看着她的笑，眉头轻挑了一下，“你继续说啊，看着我干什么！”

夏雎托着腮，眼神飘远，落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在洛基饱受折磨的时候，贝基也患上了精神分裂症。”

“这种痛苦的生活没有过多久，她们一致决定，让其中一个人死，另一个做手术活下去，贝基成了牺牲品，父母带着洛基去做手术，恢复过后的洛基终于成了一个完整的个体，很多人都相信，贝基的灵魂还在洛基身上，只是当成了洛基的另一种人格，被保存了下来。”

故事说完了，但是她很久都没有回神来。

贝基和洛基是双生姐妹，但她身体里，也有一个“她”，是姐姐，也是妹妹。

她们最终成了一个整体。

而她亦是如此。

宋书玺微微抽了一下嘴角，“真是毛骨悚然的故事，不过这故事意在指什么？”

“施千鹤和施筱青也是姐妹，其中施筱青就是个轻微的精神病患者，我相信无数意外的重叠，终将成为一个板上钉钉的事实，海兮的死，绝不可能是意外。”

夏雎侧着头，长发犹如黑色的绸带，垂下来一段，白炽灯下的另半张脸上，白惨惨的一片。

宋书玺竟有些头皮发麻。

“去调查施千鹤也可以，不过你得给我一个可靠的方案，一定要详细到连问她的问题，都给我一一列举出来，如果我看了没有问题，你才可以去试探人家。”

夏雎微笑，“不如你随我一起去？”

“我忙着呢，哪有时间陪你一起去。”

宋书玺毅然拒绝了。

背地里偷偷行动，一定会让明钦恼怒不已。

他本就反感别人瞎掺和他的事，更遑论现在案情复杂，稍微走错一步，都有可能打草惊蛇，放跑真凶。

他又不比夏雎，撒个娇，打个滚，明钦就拿她毫无办法了。

要让明钦知道他也跟着坏他的事，估计打一架是不可避免的。

他这细胳膊细腿的，怎么打得过明钦……

不去，他绝对不去，她再怎么求都没用。

夏雎果然面露不悦之色，“陪不陪？”

宋书玺极其严肃地说，“说了不行就是不行，这件事非同小可，你必须按照明钦的指示来，若不然就很有可能会坏事。”

夏雎慢慢垂了头。

她咳嗽了一声，手背上滴下了一点血渍，她迅速用手抹去。

“我想睡一会儿觉……可以……可以吗？”

话音一落，她就仰身倒了下去，幸亏宋书玺眼疾手快把她拦腰抱住了，要让她头着地，她立马就会死。

“夏雎……夏雎，你怎么了？”

宋书玺用手推了推她，怀中的瘦弱女人，阖着眼，面色苍白无血。

不论他怎么叫喊，她也不说话。

宋书玺探手去摸她的头，这才发现，她的头滚烫无比，他又翻开她的眼皮，只见她眼睑底下都充斥着血丝。

难怪从刚才起，她看起来就不太正常了。

原来她身体还病着。

他开门下楼。

外面下着滂沱大雨，天色又那么的黑。

他一手抱着她，一手拿了把雨伞，冲入了雨夜里。

……

看守所里，明钦还在和莫诃周旋着，他见过最无理取闹的犯人，也见过最麻烦最狡诈的犯人，唯独没有见过像莫诃这样的男人。

他确实承认他有罪，但也仅此而已，要想从他口中套出什么话来，即使明钦费尽心思，也实现不了。

怎么会有这么难缠又棘手的人？

明钦第一千次，忍住了要开口骂人的冲动。

眼下他们大眼瞪小眼，互相看着彼此。

转念之间，明钦就想到了一个新办法，他旁敲侧击地说道，“明天，我们就会找到你家，并向你妻子询问一些情况，因为你不够配合，我们才出此下策。”

“那你还要我怎样配合，我已经把我知道的全部都告诉你了。”

莫诃自己倒还委屈起来，这句话已经是他重复的第五十次。

不管明钦怎么逼问，怎么质疑，莫诃就只有以这一句话来搪塞他。

明钦抿了一下薄唇，有冷光从他双眼里泻出，“那好，我提问一些问题，如果你能一一回答出来，我就当场把你放了。”

莫诃正襟危坐起来。

“第一个问题，你用何种武器，让海兮窒息而死的？”

明钦仔细审视他脸部的表情变化。

莫诃一口气说，“下毒。”

“是哪种毒药？”

他更是自信地说道，“就是一般的毒药，我在网上购物时买的，不过因为害怕警方会查到我头上，连那个购物痕迹我都给清理干净了，你去找你也找不到。”

明钦冷冷一笑，“回答得很好，可否请你继续回答一下，海兮出事的时候，你在哪里？”

莫诃不假思索地说，“毒药发作也需要一定时间，我怕别人怀疑我，因此当晚我并没有出现，真正下毒的时间是昨天晚上，我和她在外面吃了一次饭，不信你可以问苏妙。”

“你的动机是什么？”

话题又回到最初，莫诃相当的不耐烦，“我已经和你说过千百遍了，我爱她而不得，这才毒杀了她，没有其他原因。”

“现在我将一个个地拆穿你的谎言，请你听好了。”

明钦目不转睛地注视他的双眼，他弯了弯唇瓣，弯出一道锋利的弧度。

“首先尸检的结果是，她是窒息而死，而不是中毒而死的，再说的具体一点，她的血液里没有毒药的残留物，意思就是，你说谎了。”

“其次你当然可以说自己在网上购物时买了毒药，还可以说购物痕迹都被你删除了，但是技术人员，可以恢复所有被你删除的东西，他们已经在努力修复中，希望结果令你我都满意。”

“最后，你的动机真是令我大开眼见，你爱她不得，这才杀了她，而苏妙却明确地对我说，海兮已经和你表白三次了，而你都以家里有老婆为由，拒绝了她。”

莫诃先是一晃，继而镇定下来，又反驳道，“苏妙能知道什么，她是胡说八道的，这你也信？”

“我早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我会问你如下三个问题，这三个问题，你若再敢故意隐瞒，警方就只得放弃你，去施筱青那里问情况了，你需谨慎对待。”

明钦给他下了最后的通牒，莫诃吸了口凉气。

明钦坐直了身体，厉声质问道，“第一个问题，你和施筱青关系如何？”

莫诃目色控制不住地游离，不过嘴上还是硬撑着说，“关系……关系很好。”

明钦又问，“现场的那朵白玫瑰是你送给海兮的，还是海兮自己的？”

莫诃脸色还是不自然，“白玫瑰……白玫瑰，是我……是我送的。”

“当时你戴手套了吗？”

“戴了，不，没戴。”

莫诃也不知道他问这些有什么意义，他只是觉得，突然很害怕听到明钦的声音。

明钦的声音不低不高，刚刚好，有一种锥心刺骨的力道。

“究竟是戴了还是没戴，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莫诃的呼吸微微急促，他硬着头皮说道，“没戴。”

明钦冷厉地说道，“你又撒谎了，没戴手套的话，你势必会在白玫瑰上留下指印，可是检测的结果是，白玫瑰上只有海兮一人的指印，也就是说，它不是你送的，即便是你送的，你而已应该戴手套才对。”

莫诃不服气地狡辩道，“若我抹去指印了呢？”

“那你现场给我抹一个看看。”

明钦把一双手套扔到了他的身前。

莫诃不敢动弹一下。

恍然间，他的脸上出现了麻木而痛苦的神情。

明钦知道他已经对自己的话起了反应，想要他彻底卸下伪装，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谁喜欢白玫瑰？”

莫诃讷讷地说，“我和海兮都喜欢。”

明钦目色凛然，半点不客气地问，“然而苏妙却说，海兮不喜欢白玫瑰，她对花粉过敏，那么只能说，这朵白玫瑰的主人才是真正的凶手，你说我能在你家找到白玫瑰吗？”

莫诃竟然真的紧张起来，“你若真找到了，又会怎么做？”

“我要是在你家找到了白玫瑰，那就说明，施筱青同样有犯罪的可能，而你，爱妻深切，主动为她出面认罪，我这个猜测，不知能不能合你心意？”

明钦的话，引起了莫诃极大的反感，他激动地说，“为何你总认为我老婆才是杀人凶手，她一个精神病人，能用这么高级的手段去杀人吗？”

“精神病人自然没有那么清晰的逻辑，所以我需要证明，她是不是真正的精神病人，还有，她背后有没有人在帮助她。”

明钦神色薄凉，又好像对什么都胜券在握。

莫诃不再那么淡定，他忿忿不平地质问道，“我已经认罪了，为什么你还要如此咄咄逼人？”

明钦直视他的眼，逼得他抬不起头来，“因为你动机不明，描述杀人过程，更是一塌糊涂，你连自己都说服不了，还怎么说服我？”

莫诃心虚地低下了脑袋，“我……我说了你又觉得是假的。”

他明明已经很心虚，甚至还有可能已经接近崩溃，但不知道为何，他就是那么固执地，不肯向明钦低头。

明钦不由反问一句，“难道不是假的吗？”

莫诃双目赤红，“你还想怎么逼我？”

“莫先生，我有一个事情需要提醒你。”

明钦的身体往前一倾，这个距离，刚好够他望定莫诃的眼，“陆织在外面为你求情，我觉得很奇怪，你既然已经承认了自己是杀她女儿的凶手，她怎么还愿意帮你说好话，之后，我会去查，从你毕业的学校开始查起，直到我知道真相的那一天为止。”

莫诃的手忍不住一抖，“你……随便你怎么查好了。”

明钦目色冷冽，“还有，施筱青那里，我也会去查，很多事情你觉得理所当然，在别人看来也是如此，但我不这么认为，你能这么快认罪，一定不光是为了你老婆，你还有更深的秘密，等着我们去挖掘。”

莫诃原本自信的表情，就在这一瞬间，龟裂成了碎片。

“我一直深信不疑，海兮的死，只是个开端而已。”

他说完了所有的话，起身准备离开。

椅子脚在地板上划过，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明警官……”

莫诃欲言又止。

但谁知道明钦这次竟然阻止了他说话，“今天的谈话就到这里了，什么时候你准备和我坦白，什么时候你就可以见到我，除此之外，我不会和你见面，因为你总是想干扰我们的查案过程。”

现在让他吐露秘密，根本就是假的，即便他真的说了实话，也一定是含杂着一部分假话。

要让莫诃吐露干净，除非拿出确切的证据，索性让他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可是真相，他苦苦追求的真相，正还蒙着它神秘的面纱，他连边角都还触及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