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有人来开门，夏雎抬头往前看去。

明钦带着一个女人走了进来。

这女人长得很像死去的海兮，应该就是她的妈妈陆织。

陆织第一眼看的不是海兮，而是半跪在地上的莫诃，她走到莫诃身前，逼他抬头看着自己的眼睛，她很严厉地质问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莫诃猝然一惊，“陆老师。”

他不由自主地攥着自己的拳头，这个动作足以说明，他在紧张，虽然紧张，但也绝对不是害怕，和愧疚。

“这怎么回事？”

明钦仔细审视他们两个人的脸色，始终觉得气氛很怪异。

夏雎抓了把头发，眼睛一眨，就向他解释道，“莫诃说人是他杀的，我在询问具体情况。”

陆织面色一白，“是你杀了我女儿，莫诃你……为什么要这么干？”

她眼中交织着愤恨，怒气，还有……害怕。

“我加入了海兮的工作室，平常就给她编曲什么的，这样一来，就会疏于照顾我老婆，尤其海兮还会经常请我吃饭，应酬频繁，我老婆就不依了，她和我几番争吵后，我实在忍无可忍，就搬了出去。”

莫诃舔了舔干燥的唇瓣，尾音还有些发颤，“我瞒着所有人和海兮住在了一起，想娶她未遂，一冲动就把她给杀了。”

夏雎眸光一凉，意思还是那个意思，只是稍微改动一些词，就变成了完全不同的两套说辞，莫诃死性不改，依旧还是在糊弄人。

不过她更好奇的是，他究竟在隐瞒什么。

人是不是他杀的，已经不是她关注的重点，她更想要知道，他死守的秘密。

他这么急于认罪，应该是出于某种目的吧！

“可是……”

她刚刚开口说了两个字，小漠就走了进来，明钦回头说，“警方办案必须有一套流程要走，小漠你先带他去警局等着，过一会儿我来审讯。”

“那我女儿……”

陆织此时渐渐有了些慌乱。

这慌乱很不正常。

毕竟正常情况下，她该有的情绪是愤怒，而不是慌乱。

小漠把人带走之前，明钦注意到，陆织刻意地看了莫诃一眼，莫诃接触到她的视线，唇瓣不由地哆嗦了一下。

明钦记下了这个异常点。

陆织重新扭头来，在自己女儿面前蹲下，她这才像是一个丧失女儿的母亲一样，眼眶瞬间红了。

夏雎面无表情地说，“他刚才已经和我交代了一些事情，不过我发现他前言不搭后语，尤其说及杀人的过程时更是闪烁其词，其中一定有问题。”

陆织身形一僵。

明钦道，“把他方才的话再重复一遍。”

“他方才急于认罪，还说自己看中了海兮，想用暴力使她屈服，没有想到失手把她杀了，后来我说到恶意杀人得枪毙的时候，他又赶紧改口了，他甚至都没有交代自己是使用了什么样的办法杀人的？”

夏雎百思不得其解。

听她这一说，明钦也很费解，“刚才法医来验尸了，初步判定她是窒息而死的，但是她体表没有受伤的痕迹，那便只能是内部器官受伤。”

“而在我们调查监控后发现，她表演期间，没有和一个人接触过，莫诃说他自己杀了人，问题是，他只认罪，没有证据能证明他确实是杀人凶手，这样的话，警方就没法立案。”

他直接对陆织说，“我们想征得陆女士的同意剖尸，只有这样才能验证他方才的话到底是真是假，若不是他，也不能冤枉每一个无辜的人。”

陆织情绪激动，她一时没有站稳，倒在了海兮身侧，她抓紧海兮的手臂，尖锐的指甲陷入了她的胳膊里。

随后发现自己在做什么，她又迅速地收回了手，眼睛里除了泪水，还有一丝狰狞，“不行！绝对不行！她好好地这么没了，你们竟然还要残忍地毁坏她的尸体，这绝对不行。”

明钦尽量心平气和地和她说，“如果不剖尸，那案情就只能停滞不前，你难道忍心让自己的女儿蒙受不白之冤吗？”

陆织白着脸说，“莫诃不是凶手，凶手绝对另有其人，这孩子的人品我晓得。”

夏雎脸上划过一丝怪异。

不管如何，陆织如此维护莫诃，而莫诃又拼命承认自己是杀人凶手，这之中，一定还缺少一根线，能够把他们之间的关系串联起来。

明钦冷然，“他的罪名先放在一边不提，我很想问陆女士一句，你和莫诃是不是认识？”

陆织避开他审视的目光，慢吞吞地说，“……他毕业于我们的学校，我是在校的系主任。”

“那所学校叫什么名字？”

“……同光高中。”

在说到这里的时候，陆织稍微了迟疑一秒，而那一秒，在明钦看来很可疑。

“你对于莫诃的犯罪，有没有什么看法？”

明钦的提问越来越刁钻，这样一来就引起了陆织的反感。

陆织心情缓和了很久，但也许是在找好措辞。

之后她才说，“海兮是说过，她的工作室刚刚成立起来，就有很多人加盟了，其中莫诃最为优秀，他是高等学府毕业的，专业知识必定很强，海兮就因为这个挑选了他做自己的编曲。”

“而且后来我又发现他是曾经的学生，所以对他十分满意，只要他想，我就愿意把女儿嫁给他，只是……”

陆织伸手去摸海兮的僵硬的尸体，面色一片死灰色。

夏雎抢先问她，“海兮有提过他为人方面的问题吗，或者海兮有没有告诉过你，莫诃正在疯狂地追求她？”

“没有！”

陆织绝口否认。

她如此相信莫诃，连自己女儿的死，都竟然避开了，可见真是对莫诃满意得很。

可问题的关键在于，她凭什么这么笃定？

仅是对莫诃人品的认同吗？

明钦眼角稍稍一提，双眼里流露出一抹寒光，“陆女士，你始终还是坚定自己的想法，不让我们剖尸是吗？”

陆织以一种绝对的口气说，“我女儿生前好好的，死后也必须完整无缺，说了不让剖尸就是不让剖。”

明钦冷冷地说，“如果警方可以证明莫诃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而杀人凶手的下一个目标就是你呢？”

陆织震悚不已，“你说什么？”

明钦漠然道，“如果陆女士积极配合我们的行动，那你就会得到警方的保护，如果你还要在这之中阻碍或者干扰我们，那我们就毫无办法了。”

陆织激动地反驳道，“我哪里干扰你们了？”

“实际上莫诃和你关系匪浅。”

明钦凌厉的目光探进她眼底，直达她的内心。

陆织却还硬撑着说，“他曾经是我的学生，和我关系好怎么了？”

明钦眼神犀利，“你第一次得知他杀了自己的女儿时，竟对他一点都不生气，而事后当我们谈及到要剖尸的时候，你才突然强硬地确定莫诃是真凶，造成你态度改变的原因是什么，你可否告知我们一些具体的情况。”

陆织听后一蒙，转而，她又为自己辩护道，“我刚才只是吓蒙了，现在才反应过来而已。”

夏雎跟着嘲讽了一声，“你好端端地解释了，才让我觉得更可疑，正常母亲失去女儿后，会崩溃，会绝望，会想让凶手立即去死，但你竟然表现得如此淡定，难道莫诃还能比你亲女儿更重要。”

明钦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夏雎朝他吐了吐舌头，知道他是不想让她掺和进来，所以她也不敢说什么了。

明钦道，“那在此之前，你和谁见过面，通过电话，接受过谁的暗示？”

陆织也是个性强势的女人，面对明钦的质疑，先前还表现出慌乱来，眼下却还硬气地说，“你胡乱猜测什么，你要是怀疑我，那你尽管去查我就是，在这里和我打谜语，我可猜不到。”

明钦眯着眼睛，“这样吧，我和你做个约定如何？”

“什么约定？”

陆织眼底分明隐藏着胆怯，她有意垂了头，不叫明钦的眼睛盯住她的脸。

“不出三日，莫诃就会主动告诉我，他和你女儿，以及你的关系，而在这三日内，警方不会对你做更多的调查，相反的是，你会像平常一样过自己的生活，谁也不会干扰你，海兮的死，不会公布于众，希望陆女士能为我们守口如瓶。”

明钦不冷不热地说完。

陆织皱眉，“我还要办丧事的，你不让我公布于众，那我怎么给她办丧事？”

“不急那一时，她的尸体会得到很好的保护，时间越长，我们得知的信息就会越多，如果陆女士不害怕的话，也可以来这里多看看她。”

明钦明摆着想要追寻真相到底，他决绝的态度，激怒了陆织。

她忍不住大吼了一声，“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查案而已，陆女士可以为丧女一事悲伤，但切不可太过激动。”

门被推开，海兮的尸体也由几个警察抬下去了，剩下来的警察都在维护现场。

陆织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看她的身形，显得很无措，可是无措中，又很异样。

明钦背起了夏雎，他要把她先带回去，自己才能安心地去查案。

夏雎勾住他的脖子，好奇地问，“你是不是看出什么来了？”

“陆织镇定地不太正常，我猜测，她一定瞒着警方什么。”

夏雎若有所思地说，“她有没有可能知道女儿迟早会死，话说这真是她亲女儿吗，死了个女儿，她就一点都不在意。”

“暂且不可以去她的学校调查，不过可以派人去那里盯着她，看看她是否会做出异样的举动，至于眼下，只有在莫诃身上调查，他如此笃定自己是杀人凶手，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定然是做了人家的枪手。”

明钦随口说出了自己的初步猜测。

夏雎抱着自己的肚子，哎呦哎呦地叫唤。

“唔……我好饿。”

明钦眼中流露出一抹无奈。

夏雎天天喊饿，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吃饱过。

“我带你去面馆吃面。”

一缕柔软的头发悄悄溜进他的脖子里，他想挥手拿开，然后他侧目的瞬间，就看见了她两颊上，晕着一抹酡红。

她咯咯地对他笑，“我以为你会骂我饿死鬼投胎呢！”

不知为何，看着那明媚的笑，明钦的心，忽然悸动了一下。

只是那一瞬间后，他恍惚的神色又恢复了原样。

明钦迅速把她带去了附近的面馆，他拿了一碗面，送到了她面前。

夏雎一边拿起筷子，一边迟疑地问，“你自己不吃吗？”

明钦轻轻摇头，“我不饿。”

“可我一个人吃不下那么多，我去拿个碗，你帮我吃掉一点。”

夏雎正要起身，她的腿摇摇晃晃，时刻都有跌下去的危险。

明钦立刻把她拦住了，“坐着别动，我自己去拿。”

他转身拿来了一个小碗，夏雎大方地把面放到了他碗里。

她只是馋，不是饿。

所以只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碗。

明钦拿着纸巾，给她擦嘴。

“吃完了就去睡一觉，最近我很忙，没有时间管你，你自己识数一点。”

夏雎眉眼一弯，“在我腿好之前，我都会听话的。”

“那腿好之后呢？”

夏雎没有说话，却笑得很开心。

她一直像是个小孩子幼稚，一会儿开心，一会儿又和他较劲。

明钦不由自主地捏了捏她的脸。

夏雎打开他的手，假装生气地说道，“别对我动手动脚的，我还没有消火气呢！”

“吃完了吧，我带你回去。”

明钦从善如流地收回手，再次把她抱了起来。

明钦当然是把她带回自己的地盘住，而这却让夏雎感到很生气，“我已经不住这里了，你干嘛还要把我带到这里来。”

明钦本想不理她，但是见她脸上不高兴，他又忍不住说道，“你衣服行李吃的都在这里，不住这里，你还要住哪里？”

夏雎争辩道，“我和宋书玺住……”

“闭嘴。”

明钦面色冰冷至极，好像夏雎再多说一句话，他就会把她一口吞下去似的。

夏雎不服气地说道，“言论自由权你懂不懂，亏你还是个警察。”

明钦心里想了无数的措辞，不过最终还是假借崇肆夜的名义说道，“你是我带过来的，万一你出了什么事，回去后，你老师会怎么找我算账。”

夏雎毫不买账，“我住在酒店，似乎要比你这里还安全一点吧！何况宋书玺又不是个死人，我遇到危险，他会对我不闻不问吗？”

明钦蛮横不讲理地说道，“他柔弱程度和你有的一拼，一旦遇到危险，他如何保护你？”

“你强词夺理。”

夏雎给他胸口来了一拳头。

明钦一点都不客气，“你才是废话连篇。”

夏雎冷脸，不理他。

明钦开门，把她轻轻地放到了床上，“我还要去警局，你一个人呆在这里，天晚了，就不要外出了。”

夏雎把被子盖到自己头上，一声不吭。

明钦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看了一眼表，意识到时间已到，这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