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谁见黄沙掩白骨
作者:水罙      更新:2019-10-13 16:25      字数:2607

沈家位于福州县境内,其府邸是前朝驻守福建的勋贵所留。

沈家祖上从军后立下赫赫战功,谋了指挥使的缺,后世祖陛下将此府邸赐予沈家。沈家之后便一直镇守福建。沈昭特意翻看了大周史记,自承德年间后,沈家功勋便不小,可许多年来却不曾封爵。

实在让人诧异。

别说承德年间,便是同和年间因功封爵者亦不在少数,许多与沈家实力相当的军官如今早已是侯爵。而沈家这个正二品的都指挥使,还是沈凤忱随军出征西北后才有的。

国朝虽有世袭武官制度,都指挥使却是指挥使级别的世官可因功任职,而非世袭。

功勋如此之大,却无公侯之身,是君主不封,还是沈家明哲保身故不受封?

如果沈家封了世袭公侯,哪怕依然镇守福建,其水师必不会受其掌控。徒有名分而无实权。且沈家在福建极受百姓爱戴,手中若是养兵,天高皇帝远还不知会发生什么。君主不会放心,沈家也只会徒惹猜疑。

像前朝之时沈家便是功高震主。

若是安于普通武官的身份,倒不必有这样的忧虑。

她记得同和年间,倭寇进犯时,朝廷并未下派将军,只令时为都指挥使的沈家老太爷率兵抵抗,此后十数年都可领兵而无需征求朝廷。地方卫所将领向来只有练兵之权,而无统兵之权,沈家这般可是先例。

可惜这样的盛况只在同和年间出现过,崇仁皇帝践祚后,沈家的这项权力就被收回。又因福建地区倭寇泛滥,其后不久设立总兵,沈家重归练兵之权。沈家与周家互相钳制。

可见沈家祖上有先见之明。

沈昭此刻正由沈家的孙辈领着在府里闲逛。

那日离开鱼头湾后,她便在县城里头安置了一处宅子,又写信让薛柏一等人即刻启程,前往福州府长乐县。有些事她需要提前准备一番。不过在人未达到之前,她仍然住在沈府。

季方平的事固然重要,沈家的底细也得摸清。

同大多数武将世家一般,沈家人丁并不多,这种家族里子嗣通常难得,因而嫡庶分得并不明确。

沈凤忱那一辈只有两兄弟,次子还是庶出,分东西两府。沈凤忱作为长子是东府老太爷,西府老太爷如今在辽东都司任职。西府子嗣较多,如今嫡长孙都已成家留下子嗣。

而东府子嗣本不少,沈存尧的父辈有四兄弟,可惜其二叔和四叔皆战死沙场。二叔留下两子,后长子又在西北战死,留下一子。四叔留下一女,后经族中商议,又从子嗣较多的三房过继一个孩子到四房,以承香火。

沈存尧是长房嫡次子,其兄长于永明年间战死于云南,留下一幼女。上头两个姐姐都已出阁,夫婿皆为军中将领。他下头还有一庶出的幼弟。

若无沈家子弟接二连三的逝世,沈家的威望也难有如此之高。诸君皆看功勋长存,谁见黄沙掩白骨?

这样的情形沈昭亦经历过,只是惋惜感慨之余又不免愤恨,沈家抛头颅洒热血,慕容家却仍旧猜疑,否则岂会在福建重设总兵。

今日领着沈昭在府里游玩的是三房的次子沈存砚,家中行七,年纪同沈昭相仿,还有沈存尧的幼弟沈存禹。因着沈存尧明年便要从军,在家中亦有不少事,除了刚开始那几日,其余时候时间都不多。

便让几位弟弟陪同。

沈昭倒是愿意待在房里,奈何沈存砚怕她独自一人过于孤寂,沈存禹又对兄长的好友十分感兴趣,便一同前来招待。沈存尧冷面将军的名头十分大,因此沈家的这些后辈都想看看他带了个什么人回来。

沈昭心里头十分无奈,左右不过一个鼻子两只眼睛,还能长成什么模样?沈存禹却不这么想,只觉得这位小公子恍若谪仙。

他们谈不上熟识,聊的事也多跟沈存尧相关。

比如此刻,沈存砚便指着面前的池塘笑道:“五哥小时候十分闹腾,水性又好,幼时同西府的几位兄弟玩捉迷藏,每每都找不到五哥,后来才发现他竟躲在这水池里边。不知从哪儿寻了一只竹棍,用来换气。把家里的仆人都给吓坏了。”

沈昭闻言有些讶异,见沈存尧现在这般模样,还真想不出他有那般闹腾的时候。“我如今见沈兄性情淡漠,倒不知他还有这样玩闹的时候。”

沈存砚比沈存尧小不了几岁,有些事情倒是清楚,当下便微微叹了口气,“五哥幼时也不是这般冷淡的人,可惜自大哥去世之后,五哥便愈发沉默寡言了。”

家里人大抵都知晓这些情况,因而纵使知晓沈存尧这般冷谈不太妥当,也未曾多说一句,更不会在沈存尧面前提起其兄长。沈存尧与沈存瞻年岁相差虽大,可两人关系却十分要好。沈存瞻去世时,沈存尧才十岁左右。

也难怪他后来会养成这般性情,大抵是从那时便知晓沈家子弟的性命不是他们自己的。

沈昭脸上露出几分略带歉意的笑容来,”倒提起你们的伤心事了,实在不该。“

沈存砚摇摇头,表示并不介意。这些事亦过去好几年,他们早就看淡了。

沈昭突然想起沈存尧提前好几个月回府,应该是有别的事,便忍不住问道:“那沈兄这次回府,除了从军一事,是否还有……”

沈存砚一听便知她是何意,当下就道:“祖父之意是希望五哥能在年前完婚。人家早就定好了,不过仍有许多事要着手准备,因而这些时候才比较忙。”

沈昭顿时明了。沈存尧已到束发之年,成亲倒是可以。文臣讲究先有功名再议亲事,武将却不能兴这一套,谁知这一去,还能不能回来。沈家有多少子嗣葬身他乡,都是先例。

沈存尧作为长房嫡子,其妻族亦不能太低。也不知沈家是如何抉择的。她当即又问道:“不知欲结为秦晋之好的是何须人家?”

这也算不了隐秘之事,沈存砚倒不避讳,只道:“是福州卫指挥使家的嫡长孙女。”

果然,也是出身武将之家。沈家这般做法也算是把福建武将抱成团。沈家屹立福建多年不是没有缘由的。

沈昭微微颔首,几人又一同往前走。

片刻后,又经过一处庭院,院门紧闭,门前还立着两头石像,虽则四周并无杂草,却给人一种荒芜之感。门前有一老媪持着扫帚打扫。仔细看去,可发现这老媪的眼睛无神,大片泛白。

虽然行动与常人无异,但应当是瞎子无疑。

一个穿着天青色比甲的丫鬟提着食盒匆匆行来,见那老媪还在打扫,便笑着喊了一句,“常嬷嬷,该歇息了。”

老媪听闻便应了一声,放下扫帚,颤颤巍巍地见过食盒,又摸索着往院子里走去。小丫鬟便在后头喊道:“常嬷嬷,我不能送您进去,您自己注意点儿。”

一转身,见沈昭等人过来了,便连忙行礼。

沈存砚摆摆手,让她退下。见沈昭的眼神时不时的往院门瞟去,心里不免生出几分懊恼来,一时不注意,竟瞎逛到此处来了。

他轻咳一声,不动声色地道:“此处是沈家祠堂。”

沈昭微微颔首,将眼神收了回来,心里却忍不住惊疑起来。

她倒觉得这沈家祠堂透着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