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鱼头湾
作者:水罙      更新:2019-10-13 16:25      字数:2571

老知客不知她缘何冷笑,还以为是自己方才说话不大妥当,当下便有些忐忑起来。

却听这年幼的公子问道:“老人家,你在此住了多少年了?”

语气神情十分温和。

他的一颗心落了下来,道:

“小老儿祖上都是长乐县的。原是出海打鱼的,手艺个顶个地好。可惜到小老儿这辈就失传了。家中不孝子死活不肯学,觉得都是些无用的东西。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哪能无用呢。”

沈昭默然不语。

她知晓出海打鱼其实十分凶险。那个时候倭寇海盗虽不多,可天灾却免不了,海上天气多变,海路又茫茫不见踪影。若是不懂得观察气象,或者对海路风向难以察觉怕是只会葬身深海。

她偏头朝老知客笑了笑,道:“家中小辈,总归有些不懂事。哪能体会老人家的苦心?待他们年纪再大些,便能知晓老祖宗留下的东西的好处。”

老知客听她这么一说,亦笑道:“小老儿是不指望能看到什么用处。但愿后辈们能有这个福分。”

“会有的。”沈昭点了点头,“不知老人家的后辈如今在何处谋生?可有体面的日子?”

老知客也不觉得她的问题有点突兀,只道:“左右不过是寻常人家的帮工罢了。体面谈不上,不过是能混口饭吃。”

事关身家性命,老知客自不会多言。沈昭亦不强求。

她并不会无缘无故地找个知客问些似是而非的话。之所以寻到这个老知客身上,还是因为他那幼子如今在黄延的船队里做帮工。

出海的事在京师是半句说不得,可在福建这样的地方,却不必遮掩许多。这里的人家十有八九都是出海的,或是入海为盗,或是随着海商出行。

此事不难打听。

沈昭便又问道:

“老人家既然在此处住了许多年,想必这长乐县大大小小的码头,您定然也是清楚的。”

老知客听闻,便有些警惕起来。

原先问家中营生便也罢了,不过是闲聊之话。可这小公子瞧着年纪挺小,神情举止又十分斯文。怎会问出码头的事来?

莫非这外头的公子都对码头感兴趣?可福建又不是只有码头。码头的事平日里同邻里闲话一番,倒也罢了,同外头的人可是半句都说不得。

老知客斟酌了许久,便道:

“长乐县的码头是不少,可那都是许多年前的事了。眼下那些码头早已荒废,人烟稀少,倒无看头。公子若是有意,还不如去附近的寺庙看一看,烧香祈福都十分灵验。”

沈昭却摇摇头,面上虽带着笑容,语气却十分坚定,“我听闻这附近的鱼头湾有个码头,可是确有其事?老人家若是知晓,不如带我去看看。”

老知客一怔。

这鱼头湾他自是知晓的。

它在数年前还算不上什么港口,只是那片海域里凸出的一块罢了。禁海之后,许多码头都荒废,像此处的太平港,亦破损的不成样,从这里来往的船只至多是南上去往南北直隶,别处却不敢。

可出海打鱼的虽少了,海商却不见少。像太平港这样的地方出不了海,自是要寻别处,鱼头湾便是这样兴起的。此地虽无人烟,可却四通八达,转两个弯便能寻至官道,十分便利。

能在鱼头湾下水的商人不多,却都是来头大的。他那幼子便在那一处做帮工,平日里跟着卸货,装车。这样的事许多人心里门儿清,却不能让外头的人知晓。

他沉默半晌,才道:“公子是从何处听来的?怕是听岔了罢,小老儿在讨活许多年,还没听过这附近的鱼头湾有什么码头。”

沈昭闻言,脸上的笑容便淡了几分。

“老人家,只是让你带个路而已,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何必推辞?听说您家小子在鱼头湾做帮工,不如顺道去瞧瞧。这做事断没有不让老子去瞧的道理。

您只管带路便好,若真出了事,您又能担多大的责?这鱼头湾的码头又不是您建的。若是不愿,哪天您家小子落到海里没能救上来,可不能怨天尤人。”

老知客哪里听不出她话里的要挟之意,当下白了脸,额上亦冒出细汗来。

沈昭复又说道:“老人家,带路罢。”

老知客看了看外头,犹疑了一下,道:“您看这外头还下着雨呢,这事……是不是得缓一缓?”

“下雨而已,又非大事。”沈昭摇摇头,一甩手中的折扇,颇有几分翩翩佳公子的味道。

老知客咬咬牙,一横心,便领着人往外走。

沈昭来此,并非游乐,也知晓凶险不小。

再三考虑之后,除了罗会,便只带了两个护卫。至于那实力最强的侍剑,却留在了余宅。虽说那夜并未出事,可侍剑这人的身份她摸不透,这样的事她不敢让其插手。

雨虽不大,可斜飘仍湿衣襟。侍书便向店家借了把油纸伞,以备不时之需。

一行人往外走去。

福建多雨,这样的细雨亦是常见。再者,虽湿衣衫,却不算严重,因而路上的行人并不少。有些青衫书生甚至孤身行于雨中,细雨蒙蒙青衫落拓,倒别有几分风情。

青石板被人踏得哒哒响,清风裹着细雨,又携着几分海边特有的咸味,徐徐吹来,十分惬意。沈昭看了几眼,才放下车帘,若非她此刻还有要事要办,倒不介意在青石小巷间闲走一番。

鱼头湾距离太平港不远不近,坐着骡车花费半个时辰便到了。却不是鱼头湾的码头,而是不远处的一间茶铺,这里有数条道路相交,最后连接通往福州的官道,来往的人不少。

茶铺子安在此处,便是供人歇息的。

沈昭等人装作过往的行人,进了铺子喝茶。一盏茶的时间后,又让侍墨和罗会留在此处,自己则带着侍书同老知客去码头。

别看此处离鱼头湾的码头不远,可寻常人却难以寻到。否则也不会在这官道旁边藏了许多年。沈昭庆幸自己找了个懂门路的人过来,不然,仅凭他们几个怕是找不到路。

七拐八拐之后,才找到了地方。

外头看着是一处荒无人烟的草地,可真正越过这荒地之后,便可发现此处人声鼎沸,衣影幢幢,哪里像荒芜的样子。

此刻雨越下越大,在码头搬货的人帮工却不敢松懈半分。依旧勤勤恳恳地做事。这里每隔两天便有大批货物运来,又要在指定时间运完,可不是那般轻易的事。

沈昭远远地瞧着,发现岸边的海船模样虽差不多,船上却插着不一样的旗帜。隔着雨帘,看得不甚清楚,却也知晓这里至少是三家的货。帮工搬货,岸上的车队便源源不断地运出去。

若非亲眼所见,谁能想,在此处,海商会如此猖狂?

她还见到四周还有些护卫装束的人,手里拿着长棍,一面盯着帮工,让他们加紧搬运,又一面打量着周遭的动向,以防出现不速之客。

沈昭的身子便下意识地躲了躲。

等他们的视线不像这边扫后,才带着人离开。

鱼头湾的布防虽谈不上严密,但也不算松懈,且人来人往,她若是想从这里下水,怕是行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