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艘船能决定甲板下的海可以掀起多高的浪，没有一只鸟可以裁量头顶上的云可以延伸多远，这些局限性看似限制了许多，可是却是它们让世界运行得井然有条，我们知道我们无法决定，也无法改变，大道理我们都了然于心，可是小情绪却难以自控。

张齐那行政布告式的求婚让我十分不快，这种不快并没有随着时间消逝而消失，他求婚了之后也完全没有把我当成他妻子的念头，有时候站在他的面前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自处。许多次和他在他的办公室里，他做他的工作，我坐在一边看着他忙着，间歇的时候他宁愿盯着电脑也不愿意把视线挪到我的身上，好几次我恼火得要走的时候他才假惺惺的留我。有时候我冷静下来站到张齐的角度上想一想觉得自己实在也是太迁就他了，他现在工作压力大，收入不高，可是这不是我造成的，也不是他冷落我的理由吧？一个男人如果自己没本事怪到女人头上那叫什么事？反正我最看不惯这样的男人了。张齐似乎也看出我对他越来越不满，不过大家都没有点明，成人的世界就是有种默契：我不要做个坏人。中秋节的时候我们约定去凤凰山，结果临行前他说有事不去了，我跟他大吵一架，说起从他向我求婚起就没有对待妻子一样对待过我，说起他有意无意的冷落，说起他没头没脑的工作，说起他没有能力兑现的承诺，说到最后，我像个孩子嚎啕大哭，张齐慌慌张张的抚慰我。哭累了，我心里终于平静了下来，明白有些话就是自己信口胡诌的，也看到自己到底是出于什么才对张齐发这么大火。眼下我的工作也很不如意，部门里的勾心斗角让人心力交瘁，公司的管理让人压力山大，可是不能辞职，我什么积蓄都没有，如果辞职无异于自绝生路，我们两个人看得见的未来只是能保证自己还能在这个城市活下去，如果以这样的经济基础要我们走入婚姻，我着实是很害怕的，说句不好听的，如果他生病了我医不起他，如果我有什么意外，他承担不起我，仅存的感情让我们像两头牛依偎在一起，使劲拉着生活套给我们的桎梏前进。我以前没有认识张齐的时候，觉得自己也能很潇洒，现在，他对我的温情和我对他的爱恋让我变得胆怯，我害怕跟张齐在一起，因为自己什么都没有，什么都给不了他，可是我又渴望跟张齐在一起，如果我失去了他自己真的一无所有，这害怕和渴望让我变得更加患得患失，变得更加歇斯底里。

“说到底，我们没有钱，所以不能在一起。”在我最平静的时候，脑子里闪出的这一念脱口而出。

“我不相信。”张齐倔强的说。

不相信归不相信，现实就是如此。忙到年底，张齐还握有两万块钱，我手里发了年中将近也就只有一万六，深圳是天堂那是钱造成的，深圳是地狱，那也是钱造成。可就是这样，张齐再次像是行政布告一样跟我说：“我们结婚吧，明天回去捡东西？”

“什么？”

“我知道有点突然，可是老妈看日子了，先生就说这个月二十六比较合适，所以咱们回去准备准备。”

“等等，你说什么？”我有点吃惊，脑子里听到“结婚”这个词的时候，开始嗡嗡作响。

“我们结婚呀！”

“结什么婚？我跟我爸妈都没说呢，你就自作主张结婚。你要跟谁结？你要跟我结的话就等我跟我爸妈说了行不行？”我努力使自己保持冷静，结果脑子里的声音越来越大，那股嗡嗡叫的声音密集了一会儿之后，取而代之的是咕咕的沉重声响，如同有人在里面烧开了水。

“那现在就打个电话说呗。”张齐有点不耐烦的说。

“说的轻巧，你家养了二十几年的女儿要嫁人就电话说一声就好？知道的说是急了，不知道的以为我是被拐了呢！”我有点生气，男人为什么就不能站到女人的位置上想一想呢？

“我没那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自然也该告诉你爸爸妈妈啊，现在就说。”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心乱如麻，确实不知道该怎么跟自己的爸爸妈妈说。

“有什么不知道该怎么说？”

“给我些时间，我跟我爸爸妈妈说好了先。”

“现在也还不算晚啊，不会那么早睡觉吧，你就打个电话告诉他们先行不？”

“你就不明白吗？”我提高了声量，希望能尽快结束这通电话，努力以平和的声音对张齐说：“我爸爸妈妈养了我二十几年，我什么都没给他们做，我现在忽然要跟他们说结婚，你猜会是什么心情，换作你，你女儿要嫁人的时候就通知一声，什么都不跟你商量，你心里怎么样？而且，我们现在能结婚吗？你有多少钱？下个月放租交完还有钱吃饭吗？就这样还想结婚？”

说完，我的鼻子酸得不行，眼泪簌簌落下。结婚是一场把自己前半生都拿出来抵押的赌局，如果运气好，后半生会过得不错，运气不好，后半生就算输了，把自己输给人，就算运气一般，自己的前半生是一定输掉了。我不敢赌，也不想赌。张齐用力的抱着我，那拥抱像是无限大的网，轻易就把我网在里面，挣脱不开。那一夜，我听到许多软绵绵的话，做了个软绵绵的梦，梦醒了，我看到张齐抱着我，眼里满布血丝，心里心疼的不行。

“宝贝，也许说的话你会忘记，但是你要用心的看，我这辈子接下来的时间里会用自己所有的好来对你好，用我所有的爱来爱你，我要证明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最爱你，答应我好不好？”

我不确定张齐说的是不是真的，但是我宁愿我相信，别问我为什么愿意去相信，有时候女人不相信自己，但是宁愿去相信别人，相信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