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横江，月色漾着破碎的清晖一路向东流去。舱内点着细银炭，淡淡的炭香弥漫开来，熏得人昏昏欲睡。诸葛玥半卧在榻上闭目养神，软枕垫得极高，颇令人舒适，从他微敞的襟口还能看见胸前缚着的雪白绷带，伤口偶有渗血，却已不大严重，楚乔那一匕首毕竟偏了寸许，没能扎在心脏上，加之诸葛玥后撤及时，于紧要关头控制肌肉收缩，阻住匕首去势，却因伤及动脉失血过多导致身体仍有些许虚弱，好在救治及时，经各类精贵草药敷养伤口，过得些许时日便也无碍。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在舱门外停住，只听一名换班侍女轻声道:“云江姐姐忙了一整日，辛苦了，您快去休息吧。”
云江道:“公子刚睡下，手脚放轻些莫吵醒了他。”
侍女恭声道:“我知道了，姐姐。”
诸葛玥轻轻动了动脖子，继续养神，那侍女启门步入内舱，先是检查了一遍舷窗都已关紧，又细细挑了盆中的炭火，令暖意更浓上几分，之后便悄无声息，想是侍坐一旁，诸葛玥无心管她，神智渐渐朦胧，又恍惚睡去……
自那日离开卞唐，楚乔便与李策要了一批轻舟，随燕洵顺流东下，欲往截住被诸葛玥夺去的粮草。
李策本欲为他们准备坚船火炮，但其时燕北立足未稳，不宜与大夏发生正面冲突，避免提早引发大规模战争，这批粮草最宜暗中夺取，若实在无法夺回，宁可尽数毁去，也不可白白便宜夏兵。
燕洵和楚乔坐镇舟中，刚刚听完前线士兵的最新汇报，日前先头部队追踪粮船直过了泗阳渡，本欲偷上船只施以突袭，但对方哨防甚是严密，往往还未靠近就被强弩劲箭一一射回，甚或被炮火击伤，经过数番暗战，均是无功而返，好在对方显然也未将他们派出的这点人放在眼里，只按原计划驶向大夏航道。
燕洵道:“先暂停行动，继续追踪。”
士兵道:“诺！”转身出舱。
楚乔沉吟道:“诸葛玥此番有伤在身，无法亲自督战，乃夺粮的最好时机，怎奈他们船坚炮猛，咱们又无法正面迎战，只能小规模骚扰，却也无济于事，怎办才好呢？”
燕洵道:“水战非我军所擅长，即使正面开战我们也未必占得了便宜，最好是奇兵突出，杀他们个措手不及，但难就难在如何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靠近船队。”
楚乔道:“前次已打草惊蛇，需更加谨慎。我军中水性好的士兵还有多少？要知潜入水底阻力便会减小，能比在水面上游快得多，若能趁着夜色一口气潜过百米以上，谅夏兵便不容易发现了。”
燕洵道:“燕北境内虽有大河经过，流域宽广，也曾训练过水师，但只是做为辅助兵种，近年来更是疏荒懈怠，不堪一战。况黑鹰军战士多长于草原，陆战乃至丛林山泽间的野战都极骁勇，水性却平平，要他们潜过百米以上的距离不换气，恐怕一时之间难以办到。”
楚乔望了望桌上的茶杯，轻轻转动杯沿沉吟道:“或许我有办法，只要令每个士兵携带一支铜管，可令其潜至水下三丈，便不虞被夏兵知觉，我军口中衔管换气，别说百米，只要体力充沛，就算日潜千里又有何难？”
燕洵眼神一亮道:“这确是个好办法，但现今我们手头并无适用的铜管，这样吧，我着阿精上岸置办，最好做成可伸缩的铜管更利于携带和水下行动，最迟后日晚间当能备齐。好在过泗阳渡口之后，距离进入夏国境内尚有六七日水程，咱们行动起来仍是绰绰有余。”
楚乔道:“那就让诸葛玥再多休息两天，最好派人制造出我军已向燕北撤回的痕迹。不过，水战确是我军弱点，将来我们也不可能一直躲在燕北打保卫战，一旦带兵深入夏境，恐怕还得有一支素质过硬的水师才行。”
燕洵道:“水师自然要组建，没有一支强大的水师，我军兵种不全，终有一日会成为致命的短板，但在此之前，关键时刻仍需以我之长，攻彼之短。”
楚乔颔首表示认同，只此一句便知燕洵有争天下的决心。此时舟身忽然有些摇晃，江上风雨交加，远处甚至有闪电爬过天际，寒意透过厚重的帘子侵入船舱，燕洵抬手替她拢了拢披风道:“阿楚，今夜早点休息，养精蓄锐，待一切备妥，我带你去找回场子！”
楚乔握住他的手笑道:“好啊！此番定要出口恶气。”
两日后，星月无光，江天一片惨淡。瓢泼的冬雨依旧未歇，由九天凌空而降，纷纷扑打在寥廓的江心，分外凄迷，所幸今夜有雨无雷，不虞水下遭遇雷电的危险，却更好地掩饰了他们今晚的行动。燕洵和楚乔穿上特制的鲨皮水靠，领着上百名最精锐的燕北战士潜入江流之下，犹如大片黑色的鱼群急速前进，铜管表面抹了黑漆，即便露出水面，也与暗黑的江波融为一体，任是视力再好之人也难以察觉。
众战士虽无南方兵将般的绝佳水性，但凭借出众的耐力顺利潜出二里有余后，方觉前头水流波动加剧，被截的粮队已然在望，船只吃水颇深，显然装了不少辎重，每艘船底各有八部水车齐齐飞转，搅得水花翻涌，留下一道又一道长长的轨迹。
燕洵摇动手中夜明珠，向身后的战士发出讯号，上百名战士立刻呈扇形散开，逐步推进，渐成合围之势，悄悄附在各船船底。
燕洵招呼楚乔跟上，两人攀住船队正中那艘最大的楼船，口鼻浮出水面后收起铜管，楚乔运足耳力听到一队巡卫刚从船尾经过，步履匆匆，显然因雨夜寒冷并未认真巡查，无疑正是后防空虚的时刻，两人立时如壁虎般贴壁而上，轻松翻上甲板。这艘楼船共分三层，底层装置机械轧轮，是水车和船桨的驱动力所在，由众多民夫水手共同操纵。第二层高出甲板，乃储藏间和兵器库，外围隔出两列小舱供下人们休息，第三层方是主子起居和办公的舱室，又分三进，当初楚乔便是被囚禁于此间内进。
燕洵一面观察四周，一面迅速思索登楼路线，恰逢两队巡卫在楼船中段交叉而过，前队披着蓑衣斗笠，正往燕楚二人的方向巡来，燕洵牵着楚乔的手往暗处避让，指间扣着数枚银针轻轻推开一扇舷窗，准备随时先发制人，却发现舱内空空如也，两人当即轻身跃入。
这应是两名侍女的休息室，桌柜俱全，床褥齐整，只是不知人去了哪里。鲨皮水靠结实柔韧，防寒保暖，但因是紧身装束，也将楚乔窈窕玲珑的身段完全显示出来，楚乔不愿一会被诸葛玥瞧见，索性脱下水靠，只穿着素淡洒逸的短打武服。而燕洵生来体格健壮，远比常人高大许多，穿着这临时赶制的小一号的水靠早觉气闷，也跟着脱下，一并藏入床底。
此时舱外脚步声响，应是两名侍女回转，只听其中一人低声道:“此次和亲无功而返，皇上怕是要降下罪责，好在公子截了这批粮草，不至于空手而回。”
另一名侍女抬手推开舱门，燕楚已及时躲进靠壁竖立的衣柜中，吱呀一声，舱门打开，那侍女道:“但公子回到朝中恐怕日子便不好过了，魏阀又将凝霜小姐嫁予十三皇子为妃，看来他们亦是颇有信心，只不知公子和老爷有何打算。”
燕洵和楚乔躲在柜中并未对二人出手，本拟探听更多大夏朝中消息，谁知二人就此闭口不言，想来她们虽是诸葛玥贴身侍女，所知亦是有限。
不久二婢洗过脸面手脚后便登榻休息，此时舱中安静下来，楚乔见柜顶有微光透入，隐隐传来男子说话的声音，赫然便是诸葛玥，只是语声若断若续，实在无法听清。楚乔示意燕洵将她抱起举高，好贴着柜顶探听更多有用情报，却发现柜顶隔板的卯榫结构并不牢固，轻易便可拆卸下来，楚乔轻手轻脚地卸下隔板，柜顶连通第三层舱室，楚乔灵巧翻上，上面也正是一方衣柜，随即探手拉住燕洵，燕洵双足踩上两壁横榫，借力向上腾跃，他虽身形高大，却能通过巧妙控制呼吸，协调全身骨骼肌肉运作，落足轻便平稳，竟没发出半点声息，反身又将隔板锁回原位。
柜中没有多少衣物，只简单置了些玉带和袍子，一股淡淡的香味若有若无，萦绕在鼻端，楚乔险些打了个喷嚏，急忙拼命忍住，因有了上趟的经验，对于一些有味道的气体还是提高了警惕，于是捂住自己口鼻的同时也顺手捂住燕洵的，并尽量放缓呼吸。燕洵闻着她掌心的芳香，心中涌起温馨的感觉。
舱室内一时没有动静，楚乔由衣柜的缝隙往外望去，却因角度的关系，只能看见影影绰绰的烛火和纱帐。
一声女子的娇☆吟传来，甜腻婉转，艳☆媚☆入☆骨，幽幽回荡。伴随着衣衫窸窣，更有床板轻轻作响，渐渐由慢转快，一听便知是来自床☆第之间的欢☆娱。燕洵和楚乔二人面面相觑，一时都略有些尴尬，他们可没有旁听他人鱼☆水☆之☆欢的嗜好，而那边厢却显然已在兴头上。燕洵首先回过神来，暗想诸葛玥此时和侍婢销☆魂，正是精神松懈之际，拿他岂不易如反掌，正要起身开柜先发制人，却被楚乔一手拦住，只见她耳朵贴着柜门缝隙，凝神细听外间动静，那女子的呻☆☆吟中夹杂着断断续续的柔媚话音：“公子……嗯……公子，你……你慢点儿……”
男子没有作答，埋头继续着规律有力的动作，偶有几声粗☆喘响起。那女子又道：“您身上还有伤，让……让奴婢服侍您就好……公子……唔……”想来是小嘴又被封住，只剩下呜呜咽咽的低泣和叹息，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儿。
楚乔却如遭雷击，呆伏不动，虽然那女子的声音大异平时的明丽清脆，她却怎会听不出那是小八的声音？！小八她怎会……
楚乔的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当初小八不愿随她离去，最终竟还是跟了诸葛玥，想必是当上他的侍寝婢女了吧，只是这样真的值得吗？
床上的女子既是小八，向来行事果断的楚乔难得的踟蹰起来，不知是否该当出去撞破妹子的事，虽然她这穿越之人和荆家姐妹并无血缘关系，但他们毕竟待自己极好，汁湘、临惜更曾以生命维护过她这外来之人，在那些朝不保夕、艰难困苦的日子里，他们紧紧相依、笑泪与共，楚乔也早将自己当作了荆家的一员，否则也不会不顾一切后果怒杀诸葛席，她不怕过着亡命天涯的日子，但求心之所安。
可是此刻小八却在诸葛玥怀里婉☆转☆承☆欢，听她话中语意清晰，并非被药所迷，显是出于自愿，如今且不说她恋上这杀兄杀姐的仇人，即便以如今燕北和大夏隔着家仇国恨的立场，诸葛玥又是对方阵营中刺探情报的精英，值此乱世之争，无论如何都无法善了，就像大夏不遗余力地缉拿她和燕洵一样，诸葛玥自然也成了燕北军中首要刺杀的人物之一，届时恐怕难以避免的要伤了小八的心。
楚乔一时神思专注地思考着问题，忽觉空气中似有种异样的气息轻轻撩☆拨着心弦，随即觉出颈后温热，燕洵宽厚的胸膛正贴着她的后背，双手前探箍住小腹，薄唇轻轻擦过侧脸，留下了一道无形且滚烫的痕迹，对身后燕洵毫无防备的楚乔突然玉颊霞烧，含羞着侧首躲避，却将娇嫩的耳垂又送到燕洵唇边，燕洵张口含住，惹得楚乔的身子剧烈一颤，不禁心儿狂跳，大气都不敢出，当此险要敌境，燕洵的一番亲密举动实在令她有些难以招架，更要命的是她心中竟也隐隐期待着燕洵的温存动作。
原来近几日诸葛玥的其中一名婢女病倒，云江又来了月事，晚间便都由初具侍寝资格的小八接替，小八对诸葛玥早有非分之想，今日见他精神尚好，却又没有碰她的意思。想来若不是他近来受伤，无心女☆色且心情极差，那些贯会争宠的侍女们也不会将她推出去，未免失去最后的机会，小八心急之下便在熏炉中做了手脚，下了些许有催☆情作用的香料。
其时诸葛玥一梦方醒，听到熟悉的银铃轻响，睁眼便见一名面容与楚乔有七八分相似的女子在身边殷勤伺候，恍惚间以为是楚乔归来，似乎又回到了青山院有她相伴的日子，一时情动，伸手将她扯进怀里，见她并不反抗，反而婉转相就，便不顾一切与她云☆☆雨起来，正好被燕楚二人撞见。
催☆☆情的甜美熏香悠悠荡荡，难免有少许飘进衣柜，惹得暗室中的两人也有些意乱情迷，加上外间那男☆女☆交☆欢至激烈处而发出的惊呼声不断传至耳边，更是令人心旌摇曳。
燕洵被她一只手拦住身形，转头望着身边的少女，微弱的光线中见到她凝神细听的模样，还有那样娇美动人的侧脸，终于有些不克自持地抱住了她。脑海中翻腾着先前那些旖旎的梦境，燕洵的呼吸有些不稳，倾身将她推按在柜角处。
楚乔一手撑着柜底，一手撑在他胸膛上，燕洵拿住她的纤掌往旁移开，俊脸凑近，寻着她的香唇吻住。柔软的感觉由唇上蔓延，时间仿佛突然静止，楚乔呆愣愣地睁着眼睛，实际上什么都已看不见听不到，只能感受着心爱之人近在咫尺的气息，直到燕洵无奈地亲了下她的眼睛，才知道闭上。时间久了，撑着身体的手臂不禁有些颤抖，燕洵搂着她直起腰身，两人相跪而对，继续着刚才那个令人迷醉的吻，像是两个偷情的人儿，小心翼翼地纠缠着对方，别有一番动人心魄的味道。
此时外间也正攀上顶峰，却听诸葛玥动情地低吼道:“星儿……星儿……”
燕洵的动作顿时停住，虽然他也受到熏香的影响，但毕竟分量极轻，神智一直还是清醒的，听到诸葛玥在云☆☆雨时还将那女人当做是阿楚，心中极其不舒服。
“星儿……别走……”
“嗯……公子……”
小八的眼角滑下一颗泪珠，即便与她如此亲近，诸葛玥心中念着的依然是她的六姐，却根本没有她半点位置，恐怕升她为侍寝婢女，亦是因着她的容貌与楚乔相似吧。但有时陷入感情苦海的人就是这样，哪怕只是一厢情愿，也要飞蛾扑火般地倾尽所有，从她不择手段使用熏香的时候，不就该想到并接受这一切吗？
诸葛玥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伏在小八身上一动不动，熏香已然燃尽，逐渐散去，其实诸葛玥中途便已发现身下的女子并非楚乔，只是箭已离弦，也只能将错就错，更何况在对楚乔求而不得的心态下也需要某种途径的宣泄，只是本应得到满足的他在松懈下来时反而更觉得内心空虚，正自颓废之间，突闻舱室柜中传来“嗒”的一声轻响，诸葛玥心下顿生警兆，身子从床上弹起披上长袍，摘下壁上长剑倏然往柜门疾刺而去。
剑到中途，柜门洞开，豁然洒出一片凛冽的刀光，有如千丈高原上的狂风暴雪呼啸而来，将诸葛玥的剑影逼退三丈，诸葛玥见对方功夫老辣，未敢轻敌，连使七八招巧妙身法避开对方锋芒，这才收剑而立，严守门户，紧盯柜门。
但见刀光散开，柜中站出两个人来，一个挺拔清俊、气宇轩昂，随便往那一站便具龙虎之姿，一个妩媚清冷，身形修长匀称，素色的武士服却更令她平添了一股动人的英气，不是燕洵和楚乔是谁？诸葛玥的面色立时铁青沉郁，晦莫难测。燕洵的目光亦极尽冷漠，无形的压力扩散开来，毫不相让地与他对峙，气氛僵至极点。
方才诸葛玥行事时第二次喊出“星儿”，燕洵便已涌现杀机。楚乔本也极为恼火，转头瞧见燕洵森寒的面色，知他亦动了怒，下意识地握住了他手掌，燕洵垂首看见眼神无辜的楚乔，心中无来由的一软，连忙拥了拥她的肩膀以示安慰，却不慎令木制刀鞘碰着柜底，便是诸葛玥听到的那一声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