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平戎劝言
作者:宣娇      更新:2019-08-25 15:46      字数:5654

此时的临淄城内,以齐商人为首的四位公子,听说了宋军大举来犯的消息,正在商议退敌一事。

四人早前就商议了由齐潘出面,假意投靠齐无亏,果然齐无亏信以为真,将宫中诸事托付给齐潘和竖貂,自已前去和联军作战。四人按照计划,由卫开方出面,杀了竖貂,然后在城中举事造反,切断齐无亏的后路,不料传来齐无亏已在宋军营中阵亡的消息,四位公子一阵狂喜,正商议着接下来该由谁来接任齐国国君一事,又接到奏报说联军已撤军,齐昭正往临淄城而来,齐商人遂派了一支人马半路截杀齐昭,不料又杀出一支来路不明的军队,救下了齐昭,此时又听说宋国国君亲自率军护送齐昭前来,齐商人便召了齐元,齐潘和齐雍来商议。

齐元道:“正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也不知齐昭给了宋公什么好处,宋公竟然半路折返,亲自护送齐昭前往临淄,看来和宋国交手是在所难免了。”

齐商人道:“论逃跑的本事齐昭这小子确实天下无双,上次我派人截杀齐昭,半路上却杀出一支兵马,也不知是何来历,白白让齐昭这小子给溜了,着急可恨。”

齐元道:“这个齐昭委实可笑,之前齐国发生动乱,他身为世子,不思如何挽救齐国于危难,却遛之大吉,如今齐无亏一死,他又想回来继任国君,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齐雍道:“这国君按长幼排定,理应当由二哥来继任才是,怎么轮得到他齐昭呢?”

齐元听了心里受用,脸上露出沾沾自喜的神色。

齐潘问:“宋国有多少兵马?”

“听说有五万之众。”

齐雍道:“咱们合四人之力,加上刚刚从竖貂手下收编的禁卫军,总共不过两万,若与宋国的五万军马交手,怕是难以取胜。”

齐商人道:“临淄城城高墙厚,城中粮草储备充足,足可抵御宋军数月之久,到是宋军往来奔波疲惫不堪,若守而无功,不出一月自会退去。”

四人商议后,齐商人让齐潘和齐元守城,齐雍负责粮草器械事宜,自已则调度指挥兵马,四人分头行动开去。

很快宋军来到临淄城下,见城门紧闭,城头上弓手落石一应准备妥当,知道城中已有了防备,便就地驻扎下来,准备隔日攻打城池。

齐昭先前把世子的车驾仪仗丢了,此时只得骑了匹高头大马,来到宋军阵前,远远地向城墙上喊话,“我乃齐国世子,只要你们打开城门,将我迎入城中,奉为国君,宋军立刻就撤兵,如若不然,宋国的铁甲雄兵攻入城中,将你们杀个片甲不留。”

齐元站在城头上,向齐昭喊道:“亏你还自称是齐国世子,却带着别国士兵来攻打齐国,试问天下还有这样一心向着本国的世子吗?”

齐元取下弓箭,搭上箭矢,一箭朝齐昭射去,齐昭眼明身快,见势不妙忙勒马转身,一溜烟就跑开了。

宋兹甫命全军围住城池,分打东西两个城门。齐商人让齐元守东门,齐潘守西门,自已居中调度,宋军虽然兵械充足,勇武善斗,面对临淄城数丈高的城墙,冲锋了几次,都未能突破。宋兹甫打了一日,见劳而无功,徒伤士卒,遂下令收兵回营,再做打算。

齐军这里守了一日的城,也是折损了不少士兵,齐商人一面命人清点伤亡,运输战备,一面关照齐潘和齐元死守城门,切勿有失。

到了晚间,齐潘请齐元到营中小酌,齐潘让齐元坐了首位,亲自为其斟满酒杯,道:“今日我军与宋军一番激战,几次差点让宋军登上墙头,幸好咱们兄弟两个同心戳力,应对及时,才有惊无险,打退了宋军,论功劳还是二哥最大,小弟敬二哥一杯。”

齐元也不客气,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道:“齐昭这小子太过气人,先父亡故了这么久,他连面都不曾露过一个,却直接带兵来争夺君位,还大言不惭地说要杀得临淄城片甲不留,只可惜我今日一箭不曾射中他,叫他跑了回去。”

“二哥,你也看到了,如今宋军兵强马壮,就地驻扎下来,大有长期困守临淄城之势,时间一长,别说粮草战备怕要不足,就是齐昭日日在城外喊话,怕也会动摇军心啊!我看若是有人要投降,只怕第一个就是齐雍。”

“我早看出齐雍那小子首鼠两端,心怀鬼胎了,今日若不是他运送飞石箭矢时有贻误,咱们岂能让宋军有机可乘,几次有惊无险都是拜他所赐。他原是齐昭身边的人,虽然现在投靠了咱们,只怕还对齐昭存了旧情在里头。不如咱们现在就将他抓起来绑了,交给商人发落。”

齐潘摇头:“不妥,强敌在外,咱们不宜自相内攻,何况除了齐雍,还有不少的卿士大夫,怕也是一心向着齐昭的,人心隔肚皮,岂是能抓得干净的?”

“依你说该如何是好?”

“宋军攻打我齐国,目的不过是要将齐昭推上齐国国君之位,若没了齐昭,宋军师出无名,自然只能撤去。如今齐昭就在宋军营中,不如二哥选一支精兵,夜袭宋营,找到齐昭后将其杀之,不就一了百了吗?”

齐元道:“我看宋军装备精良,军容肃整,想要袭营怕是不那么容易得手。”

“宋军攻了一日的城,必定十分疲乏,断不会想到有人会夜袭营寨,二哥只需速战速决,解决掉齐昭就立马回城,小弟也领一支兵马到城外接应,便可万无一失了。”

听齐潘说得头头是道,齐元颇有些动心,道:“咱们要不要先与商人商议一下?”

“时辰已经不早,还是挑选兵马要紧,若再将他找来,一来二去,怕是要耽误了战机。”

齐元一心要将齐昭除去,自己好顺理成章的继任国君,便同意下来,亲自下去安排人马,准备夜袭宋营。

到了子末丑初时分,齐元领了一支精兵,出了城门,潜行至宋军营寨来。今夜无风,天上一弯蛾眉月,被淡淡的云雾笼罩着,象闺阁女儿家的一弯蹙眉,愁思浓得化不开来。

齐元见宋军营前旌旗不展,阒无人声,连几个守寨门的士兵也歪坐在地上打瞌睡,心中大喜,一声令喝,率军杀入营中。

齐元首当其冲,提着长戟跨步进入宋军大营,掀开大帐一看,见帐中空无一人,齐元暗道不妙,正要退身出来,只听一阵山呼呐喊,宋军已从四面八方涌出,向着齐军冲杀过来。

为首的正是宋国的大司马公孙固。

公孙固道:“你们齐人难道除了会乘人不备,夜袭大营外,就不会别的招术了吗?上次齐无亏已经用了这一招,我岂能再中了你们的计去?”

齐元知道自已中了埋伏,眼下能全身撤退已是万幸,哪里还敢再想行刺齐昭,只得忙将齐军集合在一处,令左右掩护着,自已一路冲杀出去。

齐元率军边杀边撤退,一直退出宋营,都不见齐潘前来接应,齐元只得从重围中杀出一条血路,最后带着几个仅存的亲卫兵奋力奔至城门口,见城门紧闭,齐元大喊:“快快打开城门!”

一连喊了数声都没有动静,齐元急了,向城墙上大声道:“三弟,我是二哥啊,快点让人开门呐,宋军马上就要追来了。”

齐潘从城墙上探出头来,向下喊道:“二哥,不是我不放你进来,你劫营不成,反把宋人给引了过来,我若现在打开城门,万一被他们冲杀进来可如何是好?”

“这……,”齐元差点背过气去,眼看宋军就要追上来,齐元只得掉头走小路,往鲁国方向逃去。宋军追了一阵无果,便收兵回营去了。

宫城内的齐商人晚间正在好睡,忽有手下来报,说齐元出城劫宋营去了,不觉吃了一惊,赶忙到城门口来见齐潘,齐潘道:“二哥不听我的话,非要领兵夜袭宋营,结果中了宋军的埋伏,许是他自觉羞愧,无面目再见五弟,往鲁国方向逃去了。”

齐商人连连跌足,“真是糊涂啊,国君之位近在咫尺,他竟然心急至此,丢了国君不说,还连累我等,城中兵力本已不足,他这一走,更是雪上加霜,叫咱们如何是好?”

“二哥既已走,按长幼排序,接下来继任国君的理所应当是齐昭了,唉,恐怕这也是天意,与其劳而无功地与宋军对峙,不如咱们就打开城门,放齐昭进来吧?”

齐商人长叹一声,“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第二日齐商人写了封议和书,派人出城去送给宋兹甫,和宋军约定了齐国接纳齐昭为国君,宋军立刻停止攻打城池,后撤三十里。宋兹甫也应允了,派出护卫护送齐昭前往临淄城。

齐昭犹是不放心,让宋兹甫率军队在城外随时听候命令,自己带了数百全副武装的卫兵来到城门口。

齐潘率先出来迎接齐昭,上前行礼道:“世子别来无恙啊,小弟已在此等侯多时。”

齐昭冷冷道:“为何只有你一人啊?”

“小弟有一句话要对世子讲,”齐潘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上次世子在回临淄的途中遭人劫杀,小弟派出一支兵马前来救助得晚了,叫世子受了惊吓,想来世子不会怪罪吧?”

齐昭这才明白当日救下自己的原来是齐潘,一时到也有些意外,道:“原来是你出的主意,看来还是四弟最识时务,你放心,我当了国君以后必不会亏待你。”

此时齐商人、齐雍带着众卿士百官也来相迎,齐昭虽还未就任国君,众人还是按照臣子的礼节向齐昭行礼。

齐昭一扫前几日的颓唐之气,昂头向齐商人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我不还是一样回来了,五弟当真是让我好跑啊。”

齐商人忙道:“三哥必是误会小弟了,说起来这都是齐元的主意,齐无亏死后,他打听到三哥回来临淄,便让人半路劫杀,不想失了手,后来见三哥带宋军前来攻打临淄,他又让我们把住城池,抵御宋军,说到底都是齐元自已想当国君,我们弟兄几个不过被他利用罢了。”

齐雍也帮衬道:“五哥所说不假,我们虽有心向着三哥,但齐元毕竟是二哥,齐无亏之后以他为长,国中无主,自然由他号令,我等也是身不由已啊!”

齐商人连连点头:“要论起来,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还是齐无亏,我们弟兄无一日不为铲除齐无亏而谋划,四哥假意投靠齐无亏,骗得齐无亏信任后又杀了竖貂,易牙也逃亡去了鲁国,至此杀害先父的奸臣逆子全部被诛灭,也可以给天下一个交待了。”

众人将责任都推到了齐元身上,齐昭也不好再说什么,便入了城,进了宫,登上朝堂,由太宰当着百官的面正式宣读诰命,宣布齐昭为齐国的新任国君,百官跪拜朝贺。

齐昭坐稳了君位,齐国六子夺位之乱也告一段落。宋兹甫见齐国无事,住了几日后才率军回去宋国。

重耳等人经历齐国这场变故,都是感慨唏嘘不已,狐偃见齐国霸业不在,齐小白的几位子嗣中也恐难有继承大统之人,遂萌生了去意,想离开齐国别谋生路,狐偃几次用话试探重耳,可重耳不为所动,一心只想呆在齐国与平戎厮守。

这日重耳在城外逛了半日,回到府里,见平戎正在织布机前织布。平戎席地而坐,一手拿着木刀打线,一手往里引纱,脚踩木蹬,将织机踩得嗄吱嘎吱地作响。

安娘坐在对面,正缝着一件衣袍,见重耳进来,起身行了个礼,便出去了。

重耳在平戎身边坐下,支颐着脑袋,饶有兴致地看了会儿,道:“上次夫人做胭脂,这次怎么又纺起纱来了?”

“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这几月宫里一乱,都没人送份例钱来,我见先君送的那辆马车放着也无用,还要给马喂食添料,反多出许多花费,不如卖了换些银钱,贴补府里的用度,也可常备些小酌,让你和兄弟们闲了饮几杯去。”

“夫人真是我重耳的知已啊,别的都还好说,若没了酒,我那几位兄弟怕是不依的!”

“我说,你今儿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是说去看斗蛐蛐了吗?”

“不过几只虫子打来斗去的,有什么好看,不如回来看夫人,端得是百看不厌!”

平戎抬头瞪重耳一眼,却掩饰不住嘴角的笑意道:“今儿怎得又这般花言巧语起来,莫不是你赌的那只蛐蛐儿输了,把银钱都赔进去了?”

重耳从怀中掏出一支金钗,递到平戎跟前,“夫人也太小看我了,今儿这么重要的日子,我怎能不回家陪夫人,你看看这只钗子可还喜欢?”

平戎见是一枝卷云形状的金钗,云气舒卷自如,雕刻凹凸有致,钗头还有一颗纯白的珍珠。

平戎这才想起今天原是自己的生日,不禁心中欣喜,道:“难为公子想着我的生日。”

重耳亲自为平戎插上金钗,平戎一低头,见重耳脚下穿着一双单薄的布屦,忙问:“还没到立夏的节气,怎么就穿上这双鞋了,你原先那双攒丝镶珠的筒靴呢?”

“这布屦穿着轻便,安娘针线也好,我穿着舒适,让安娘以后再给我多做几双。”

重耳虽然故意拿话岔开去,平戎却知道重耳必是卖了靴子,拿钱换金钗去了,心里一酸,放下手中的机纻,走到一边,低头默然不语。

重耳微觉奇怪,追问道:“夫人这是怎么了?”

“我有一事,一直瞒着公子,原打算就此烂在肚里,不教一人得知,可看见公子一片至诚至性,我实在不忍心欺骗公子!”

“夫人言重了,夫人若有事不愿说,必定是有苦衷的。”

平戎抹了抹眼角的泪,缓缓道:“你知道先君为何要把我嫁给你吗?”

重耳一愣,“此话何意?”

“先君是为了让我监视你和你手下人的一举一动。”

见重耳没有反应过来,平戎又道:“先君曾说,公子和其手下都是难得的贤才俊能,既使不能为齐国所用,也不能让其回到晋国,以免将来和齐国争夺天下霸主,所以让我用手段笼络公子,又赐了诸多金银车马,为的都是让公子沉湎安逸,靡其志向,使其终生碌碌而无为。”

重耳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你父亲实在太高估了我,别说我只是一个流亡公子,连个正经大夫都不如,就算我重耳有幸回到晋国,成为国君,这天下霸主哪里是想当就能当的!”

“你果真不怨我和先父吗?”

重耳走到平戎身边,抓起她的手,轻声道:“自从我重耳有了夫人,于争强好胜上更看淡了几分,当国君也好,做庶民也罢,总不过匆匆人生一场,想你父亲如此英豪,举世霸主,终究逃不过一个死去,还落得身后如此惨淡,我重耳对国君之位有何留恋的,到不如在夫人身边,笑谈轶闻,醉看红颜,心中无事,一身坦然,今生做个普通人足矣!

平戎听后感动不已,倚着重耳的肩膀,动情道:“我知道我没有看错公子,公子胸怀宽广,雄才大略,只是若因一个女子而放弃此生的志向,岂非可惜。我曾经见《周将》上说,旦夕奔劳,无休无止,还担心一事无成,更何况随心所欲,贪图安逸,如何能成就大事?日升月落,从无一刻停留,人又怎能止步不前呢!”

“夫人难道是不想让我陪着吗,唉,佳人薄情至此,看来我这痴顽人,只能独对酒樽罢了。”

重耳假意一脸失意地坐下来,拿起酒壶就要往嘴里灌,平戎过来将酒壶夺过,“我不过随口说几句肺腑之言,公子怎么就想到别处去了。大白天的借酒浇愁,不知道的还以为公子有多想不开的事呢!”

平戎让人摆了饭菜上来,让安娘也一起过来吃,两人遂不再提这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