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疤男瞳孔涣散。

他的黑瞳几乎扩散至整个眼白。

有一股神秘的，不可探其根源的，亘古而来的力量从脊背侵入，冲破一切具体的禁锢与限制，他觉得身体每一块骨片都被冲破，玄墟仿佛与天地联结，通往无边无际的虚无。

他前所未有地感到平静，一切都像唾手可得。

刀疤男从猛烈的冲击中找到零星的意识，才猛然明白——

这是英的力量。

他正看到英所看到的事物，听到英所听到的声音。

“仔细听。”

英的声音闯入脑海，抓住正迷失于力量海洋的刀疤男。刀疤男凝聚涣散的意识，顺着英的指导倾听、感觉——

有异兽蠢蠢欲动的呜咽声。

有异兽沾着血腥的气味。

他再努力辨识，确认——这是狼的声音。

由狼修炼而成的异兽。

恍然间，所有的力量从英的指尖抽回。

刀疤男面前的景象恢复正常状态，但又因为失去那超出想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力量而陷入深度的空虚。

刀疤男没有理会潜伏在附近的异兽威胁，而是看向英，眼神带着彻头彻尾的恐惧，和穷极一生也无法得到答案的困惑。

他缓缓问道：“你到底是什么。”

英又展现那副不知真假的笑，烟卷随着弯起的嘴角上翘。

“为什么总要问这种问题，难道我和你不是一样的吗。”

刀疤男放弃刨根问底，也果断放弃了去挖掘有关英的任何事。

英就是在这世间潜伏的危害，不日便要引爆，炸出震天动地的动静。

他有种预感，人族将来不仅仅需要提防异兽，这神秘的女孩也许将带着新一轮的灾难席卷而来。

刀疤男攥着剑柄，将目光放在当下。

他虽然借用了英的力量，但因为冲击过大，意识迷乱，并不能完全看清敌情。

他问道：“有几只异兽？”

英挑眉道：“等一会就能知道，提前告诉你，还有什么乐趣？”

刀疤男面色阴沉，迟疑片刻，沉声央求：“帮我们。”

“我为什么要帮你们？”

“你需要公主带你见到翼龙黑夜。”

“那我只用带走她。”

“如果这样，你为什么不昨晚直接带走她。”

英诧异道：“不是你求我不要直接带走她？”

刀疤男扁了扁嘴，“你若是不出手救他们，跟着队伍走又有什么意义？”

英缓缓道：“我要的意义，是看到你痛苦。”

刀疤男知道，凭他一个人的力量，就算加上秋霜宫那群胆小鬼卫兵，也绝不可能抵挡异兽的猛烈攻击，如果英不肯出手，和亲队伍必将面对尸横遍野的下场。

英可一点也不在乎别人的死活，她盯着刀疤男，恶意地笑起来：“你不是说你很不容易死？证明给我看看。”

刀疤男顿了顿，声音冰冷：“我不容易死，但我保证不了其他人也不容易死。”

“他们跟你有什么关系。”英眯起眼，“如果你能豪发无损地逃跑，我也算你所言不假。”

“你难道不担心公主么？！”

“放心，我不会让她有任何事。”

看刀疤男沉默不语，英丢掉燃尽的烟头，坏笑道：“如果不是你让我很有兴趣，大概在这群异兽来之前，我便要先替它们动手了。”

她望向枯萎草原的边际，“与其当一群拖累，最终还是要死，不如让我提前动手。当然，其中也包括你。”

她看着面色阴沉的刀疤男，继续补充：“这也算提前解决你们的痛苦，对不对？”

刀疤男觉得眼前这个魔物简直行事毫无逻辑，全凭兴致，那些从亘古就规束着人族的善恶章法，在她眼里统统都是放屁。

“准备好，它们快来了。”英一字一顿道。

刀疤男突然叫住她，“如果我在攻击中能够坚持半个时辰，你就出面为我们出手。”

英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你是在向我讨要奖赏吗。”

刀疤男沉吟片刻，“对，我在向你讨要奖赏。”

那双凤眼终于注入一丝生气，就像在百无聊赖中找到一个有趣的游戏。

刀疤男略微能猜到英的脾气，那些好话套话在她身上完全不会起作用，毕竟一个视他人为草芥的邪恶产物，如何会因为一句歌功颂德，就肯浪费力气解救一群对她而言没有意义的生命？

她只是在这世间寻找乐子罢了。

刀疤男将这场迫在眉睫的战斗说成一场游戏，遵守规则，便可以得到主人的奖赏。

英喜欢有趣的游戏，更喜欢当别人的主人。

“好，如果你能玩好这场游戏，我便给你应有的奖赏。”

刀疤男松了口气，但即刻又陷入更深沉的忧愁。

将才他大概感觉到潜伏的异兽狼群不少，凭他一个在玄力匮乏的秋霜国中浪荡多年的低品修学者，如何能抵抗来势汹汹的异兽攻击，甚至要坚持整整半个时辰？

不等刀疤男再提出要求，英慢条斯理地打断他：

“在此之前，你就算被撕成碎片，被碾成肉泥，被吃掉，被杀掉，我可是不会救你的。”

她的表情如此恶劣，刀疤男如何不清楚，英正巴不得能看见自己碎尸万段的样子，从自己的痛苦、崩溃中汲取快乐。

或许跟那群异兽比起来，她才是真正的威胁。

但刀疤男不动声色，只是握住剑，做出防备姿态。

“我没那么短命。”他冷声道。

刀疤男看向队伍两旁的士兵队列，那群青年虽然手握兵器，铠甲威武，但一个个都垂头丧气，精神不济，刀疤男实在怀疑这样的队伍，就算只有一只异兽，他们也能抵挡得住吗？

刀疤男别无选择，他不得不打定决心，吐掉烟卷，扯着嗓子喊道：

“小心！前方有异兽！！”

一时间人群陷入混乱，侍女们尖叫着缩在地面，挤作一团，向轿底爬去；士兵们如惊弓之鸟，死死捏住兵器，左顾右盼，哪里有风刮过，也要用武器一顿乱戳。

公主也蜷缩在大轿角落，嘴唇吓得苍白。

但过了半炷香，还是没有任何异变。

士兵与侍女的惊恐逐渐变成愤怒，一致瞪向队末发出“谣言”的罪魁祸首。

“你不好好跟着队伍，为什么说谎扰乱人心？！！”

刀疤男面色阴沉，没有辩解。

“该不会是一路来没有表现，快到夜国了，你便要寻找存在感吧？！”

刀疤男任由他们辱骂，突然，将食指比在嘴前，示意人群闭上嘴。

但哪里会有人听他的指令，叫骂声越来越大，民情激愤，甚至演变到要将刀疤男赶出队伍的程度。

刀疤男知道自己是靠不上这群无脑的蠢货了，他看向身旁——

英早已不见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