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息很难想象到，曾经的白烛也会这样的快乐。如果她能这样简单快乐的过一生……不，她没有如此快乐过一生。

噩耗来临的那一天，是海上极少见的恶劣天气。

铅色的云极低地压下来，低沉得让人无法呼吸，狂风裹挟乌云，海浪击碎礁石，给海上本就不稳的渔船新的一轮激荡。

大海很少如此哭泣。这一次，松子岛上出海的渔船，十船有八船未归……

礁石上，白烛定定地立在风中。

午后，抢险的船只纷纷出海，算是老天开眼，暴雨迟迟未下，许多渔船得归，可依旧迟迟不见白烛的父亲。

暴风雨马上就来，白烛任谁相劝也不愿意回去。李家的二伯，张家的大婶……好多热心肠的人连哄带拽的将她往家里带。

终于在暴雨倾注而下之时，她看到了巨大海面上有一艘晃晃悠悠地渔船，白烛还未来得及欢喜，就看见一个巨浪紧追在船后，势要将它吞没……

“咕咕。”这是白烛第二次听到这只鸟儿的鸣叫声，她靠着这声啼鸣努力脱离这个梦，猛然将眼睛睁开，天还未亮，明月高悬，远方的天呈现出朦胧的淡紫。

她多希望天已经亮了，她看向树上少年一动未动的身影，想必他正睡得熟吧。

白烛捡起手边的野果子，挑选了一个红艳艳的来吃。她蜷在那里，发出小小的清脆的噪音。

白烛木木地看着地面，吃完了就再拿一个。江息居高临下看着她，直到她偶然抬头发现他。

她木木地，“天还没亮。”

树上的江息轻轻回应，“嗯，”抬头看了眼暗淡天光，问道，“还睡吗？”

“……”停顿了一下，她使劲儿点了一下头，“还睡。”

白烛很累，入睡很快，果核散落在脚边，她睡得垮垮的，像是怀着一种沉重心情。

江息眼前再现那片渔村。

之前的风雨早已停歇，已是一片晴云，屋舍旁边芳草茵茵。

青砖的老房子晒着日光，白烛的阿爹阿娘在院子里忙着煮蜡，筛蜡，忙得热火朝天。

白烛捏着已然凝固的黄色蜜蜡，笑着赞赏爹娘的好手艺。

安静祥和的日子在继续，直到白烛的手臂上长出一颗坚硬的小石头，最先发现的是她的玩伴。

男孩抓着她的手臂，笑道，“白烛，你胳膊上生石子，你要变成石头人了吗？”

她一把挣脱，另一只手急急忙忙地捂紧了胳膊。

那石头越长越大，连着皮肉，白烛怎么弄也弄不掉，摸着是礁石的触感。

她又惊又怕，找了长衣长裤套上。这样的遮掩尤其惹人注意，孩童间纷传白烛得了怪病。

五六天后，白烛发现，那石头伸展开来，成了一片墨绿色的鳞。

那是白烛长出来的第一片龙鳞，就长在她右臂的手肘后。

之后，她手臂上小石头越长越多，鳞片贴着手臂上的皮肤一片覆着一片，越生越多。

白烛试过在礁石上磨，磨的手肘血肉模糊也不见鳞片脱落。

白烛只得将衣物穿得更厚，一边掩饰一边另想办法。

一天晚上，隔壁的庄二娘带来一个郎中来了白烛家，庄二娘与她爹娘寒暄了一会儿，道，“听我家小子说你家妮儿得了怪病，胳膊上生出许多石头。这是蜀中来的名医，给我瞧好了病，我就正好也领过来，给你家妮儿瞧瞧。”

白烛的阿娘虽然听得一头雾水，但也快步过去，掀开了帘子去喊白烛，可被子一掀，哪里还有孩子的影子。

月光照的海滩明亮，砾石一闪一闪，海浪裹着沙砾拂过白烛慌乱的脚步。

她拿着一把刀，从后门匆匆跑出去，一路跑到海边，寻到一艘停在岸边的船，钻了进去。白烛的阿爹阿娘打着火把从海边搜寻而过，白烛躲在礁石后的船里默不作声。

过了一会儿，她探头出去，见火把往远方越移越远，深深吐出一口气。

白烛将刀放在脚边，把长衣一件一件脱掉，露出那生满怪异鳞片的胳膊。

鳞片在漆黑的床舱里发出幽绿色的光，绷紧臂膀，白烛还可以控制鳞片的张合，她试着将五指展开，指尖一用力，那鳞片就呼啦啦地张开。贴近鳞片，仔细观察，鳞片上还排列着极精细的纹理，可是这满胳膊的鳞片越是奇异，就显得越真实，白烛就越害怕。

自己为什么会生出这样奇怪的鳞片？莫不是要变成水妖水鬼了？她不想被当成怪物。

她果断捡起刀，刀尖深入鳞片，贴近它的根部，握刀的手停在那里，就等着手下发力。

她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就算要自残她也要剜掉这些奇怪的鳞片，这样就能杀掉附在她身上的怪物。

手下一用力，就听扑哧一声，一片鳞掉落下来，血液滴答滴答打在船板上，发出灼灼白光，鲜血炽烫，像在燃烧一般，船板被烫出几个洞。

她向后趔趄一步，也管不了这么多，匕首掉落，她疼得满头大汗。

她听见自己急促的喘息声，听见午夜海风的呼啸，紧闭着眼，所以世界一片黑暗。

伤口很快就结痂，她缓慢爬起身来，又拿起匕首……

两只胳膊上一共十七片龙鳞，一夜之间，白烛将它们剜了个干净。她从船上翻身下来，天边已经露出鱼肚白，远方天水相连，清风拂心，景色柔和而美丽。

白烛一夜未归，家人也找了她一夜，她一边走，一边思量着如何跟她的阿爹阿娘解释。

这条路很长很长，她头重脚轻，步伐缓慢……白烛逐渐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猛然回头看，四面景色已经面目全非。

这里不是渔村，不是松子岛，远方有金银筑的巍峨宫殿，巨大山石在雾中漂浮……景色错综交织，梦境纠缠着她。

白烛睁开眼睛时，日头已经很高。

小火在她膝上蹦蹦跳跳，见她醒来，忽地一下振翅，飞出老远。

日光耀目，白烛望着远处的龙域，自言自语地道，“天亮了。”

江息慵懒地回应，“嗯。”

两人一个树上一个树下，共沐晨风。

江息从树上跳下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给白烛包扎伤口。

江息先去寻了治伤的药材，说是药材，也只是一捧黑色浆果儿。

回来后，他想把她那灰色袍子给脱下来，只是先在心里想了想，刚伸手碰到灰袍的边儿，白烛立马拍开他，“你要干什么？”

江息道，“我能对你做什么？”顿了顿，“治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