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覆灭
作者:青叶蓝布槐花      更新:2019-08-04 13:20      字数:2508

敏妃中毒扑倒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一瞬间头皮发麻,双腿发软,只能下意识地捂住嘴巴,把即将脱口而出的尖叫生生地咽下。

血红的余晖撒进寝殿,一寸寸地照亮女人窸窸窣窣的挣扎,也一寸寸地丈量着他不可声闻的战栗。

当黑色的毒血从死相狰狞的女人嘴角蜿蜒而出,鲜血的湿腥瞬间划破凝冻的空气向他扑来,这个十二岁的少年终于在这一刻惊呼出声,他转身便跑,心底只有一个声音,逃离这里!

他拼命地跑,直到脱了力,阴冷的风拂过眼睫,他怔怔地看着绵延不绝的宫墙,巨大的绝望袭上心头。

他蹲下,眼泪刹那决堤。

敏妃死了,以后,在这华丽窒息的牢笼里,他又将是一个人了罢……

他只顾着哭,宫女太监们不敢靠近,避让绕行。

过了许久,他哭累了,一抬头,忽有一簇鹅黄映入眼帘。

那是一个不过十五六岁的俏丽姑娘,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向他的右手,眉头轻皱,“九殿下的手流血了,疼吗?”

他闻言怔怔地拿出右手,看到斑驳的血痕,痛感隐约传来,大概是刚才无意中被树枝刮破的。

而女子嘴边忽勾出一抹嘲讽,“臣女想知道……九殿下您在敏妃茶盏中下毒时,右手也是如现在这般颤抖吗?”

他大骇,血液在那一刻一股脑涌向头顶,他戒备地紧绷着身体,右手赶紧缩于身后,虚张声势的瞪了眼女子,环顾左右,起身就要逃跑。

却被身后眼疾手快那人一把抓住。

皇子毒杀皇妃,这场轩然大波,是她千载难逢的良机。

他歇斯底里、对那女子又踢又打、可使尽浑身解数,却怎么也挣脱不开身后的纠缠。最后他扭头,带着恨意一口咬上那细瘦的藕臂。

她吃痛,一低头,看到了一张哭花了的小脸。他如同一只绝望的小兽,目光里是誓死不屈的倔强。

看着那孩子脸颊通红,被泪水浸湿的睫毛还在轻颤,她不禁一叹。

你是如何做到让人敬你如鬼神,却又避之如蛇鼠呢?

答案似乎显而易见,生母早逝,皇帝厚待却不加护佑,被摆在风口浪尖的位置上作为政治利益的牺牲品,他被人视做眼中钉肉中刺,被人用来作刀作剑作傀儡。敏妃之死,本就是歹人为之,可他们全身而退,谁又为他谋一条后路。

说到底,不过是从来没有人真的爱他罢了……

她深吸一口气,闭着眼缓缓吐出来,鬼使神差,她松了手,低下身子紧紧拥住了他。

他还在剧烈的抽气,在一片混沌的麻木中,听见耳边有人轻语。

“我知道……我都知道,错不在你……”

这一瞬间,整个世界忽然静了下来。

他呆愣在温暖的怀抱里,他看见残阳破碎,夕阳如血,他看见残光温柔地包裹着灰尘,在半空中升腾。

他一瞬间啜泣不止。

央觉没想到这个丝毫不肯屈服的孩子竟然趴在她的肩头一直哭到昏迷,更没想当这个看着瘦弱的孩子背在背上,竟然是这么重的分量……

踏着满地月华,央觉一步三歇地把这个半大孩子背回飨罗宫。

夜半时分,吵醒李彧的是房檐上灯笼坠地的响声,睁眼还是黑暗如潮,但与往昔不同,不远处烛火跳跃,多了一个人轻卧在他的榻旁,一呼一吸,轻轻叩击着他的心脏。

只是凉风骤起,那宫灯在檐上被狂风吹拂得摇晃不止,烛火明灭。

这一夜,不知会袭来怎样的风雨。

李彧六岁失去生母后,便被交由敏妃抚养,敏妃芥蒂他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奸人又呈上所谓星象,让敏妃误以为是他阻碍她怀孕生子,于是敏妃对他起了杀心,他发现端倪,又惊又怕,接过了谁给的一粒丸药。

可真正目睹敏妃惨死,他才知道权谋是多么的血腥和冷酷。

敏妃之死,宫里掀起一场轩然大波,李彧也终是大病一场。而皇帝找来飨罗宫的时侯已然是第二天上午,当时他还在发着高烧,沉沉昏睡。

李彧的眉眼极像他的母妃,帝王的目光深锁他的眉眼,似乎看到了那个被他强占之后、郁郁六年、惨淡离世的女人。

也许只是这一眼,帝王终于想到疏忽数年的父子情分,敏妃之死虽仍在追查,矛头总算不再指向李彧。

太医一句不宜移榻,李彧便被留着飨罗宫养病。

飨罗宫,曾是二皇子李罙的寝殿,现在央觉住在这里,其间缘由不说自明。

李罙心机颇深,他手下的人莫不是沉默而机警的,而央觉却不同,她的嘴角总挂着笑,眼角饱含着巨大的希冀,异于宫人的死气沉沉。

央觉长李彧三岁,一双眼睛故作成熟,其实还带着藏不住的孩子气。

不过身高可高出李彧一头,所以李彧为了能平视她,跟她说话时往往离得远远的。

待李彧问及央觉姓名,央觉胡乱编了一个姓,卫,卫央觉,自称是某个不大也不小的官员家的三小姐,可央觉有心相瞒,李彧查遍了上上下下,自然也没查到她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三小姐。

李彧病愈,搬离飨罗宫,李彧一次次的望着飨罗宫的方向,竟觉得对那如花笑靥想得发慌。

他急急放下毛笔,呆愣了片刻后又缓缓拿起,皱皱眉再放下……

内心挣扎了一番,他站起身,“本皇子要出去透透气,你远远的跟着别靠近。”太监恭敬地颌首。

李彧觉得自己不知怎的也走到了飨罗宫的后园,花开如锦,绿草芬芳,央觉站在明媚的日光之下向他投去疑惑的眼神时,那个十二岁的少年边红着半边脸边昂起下巴,嘴硬道,“看什么看,本皇子只是路过……”

说完李彧真真地就扭头走了,可不过半柱香,竟又绕回来了。

李彧很享受和央觉一起静静的呆着,虽然仍然不爱说话,可眼睛里的寒冰却不知何时融了,浮出一片软软的水色。

央觉也觉得自己在宫里闷得太久了,便常常在月华满地里,望着一片星辉,将心事讲出来,她说得断续,没头没尾,也不管李彧能不能听懂。

李彧只静静听着,将余光投在央觉的眼角眉梢。

她的故事里满是异国的山水,还有烈马狂歌、铁骨铮铮的男子,讲到他时,她眼里便闪着光。

他抬眼望她,“你会离开皇宫吗?

央觉点点头。

“那你可以带上我一起走吗?”

央觉笑道,“你可是皇子,锦衣玉食,娇生惯养……”

李彧盯着自己的脚尖,话语间头一回没有了倨傲,“我可以的……我以后可以学着自己束发,也可以不穿金银绣线的衣袍,还可以不用每一顿都吃鱼肉……”

“好啊,那就带上你,我们三个人一起。”

李彧虽不知平白冒出的第三个人是谁,但晚风绕过飞檐,穿过花丛,将央觉的鬓角吹起来老高,李彧还是在那一刻,心软得要滴出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