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得了便宜就卖乖，一个劲儿地附和道：“就是就是，叫什么都是一样的，顾姐姐是嫂嫂，嫂嫂也是顾姐姐，心里清楚就行了。”对苏清来说，要改掉一个根深蒂固的习惯，简直就是难于登天。有了顾思悠的允许，苏清便越发肆无忌惮起来，一口一个顾姐姐，叫的比以前还要欢实。青萝和苓歌无法，也只好随着她去了。

有人送了小菜过来，是苏宴特意吩咐过的。此时已是未时接近申时的时间，不说顾思悠早上有没有好好吃饭，就是放在平时也早已过了午饭的时间。苏宴生怕顾思悠饿着，出了房门的第一件事便是吩咐人去厨房通知一声。

或许是因为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顾思悠闻到了饭菜的香味，几百年来头一次有了饥肠辘辘之感。然而她脸上的三层之厚的粉刚刚卸了一层下去，她只好忍着难得的饥饿对苏清道：“清儿先吃吧，我一会就来。”

苏清对吃食向来是来者不拒，今日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动也不动地坐在桌前：“我方才吃过了。”桌子上的几道菜一看就是按照顾思悠的喜好来做的，苏清不用猜便知道是苏宴特地准备的，她断不会在顾思悠来之前动筷子。

顾思悠卸了妆换了衣服，清清爽爽地坐在了桌子旁边。她瞧了一眼坐的端端正正的苏清，又瞧了一眼苏清面前空空如也的碗，好笑道：“怎么突然客气起来了。”不由分说夹了几筷子放进她碗里，“若是不想吃饭，吃些菜也行。”

苏清这才欢欢喜喜的拿起筷子，笑嘻嘻道：“一个人吃饭多没意思，这不是等着你一起来嘛。”

顾思悠嗔怪地看了她一眼，笑着道：“快吃吧。”她卸妆就占去了不少时间，饶是屋里有熏笼，饭菜也快要凉了。

倾梧绕着与人相谈甚欢的奕辰转了几圈，吐了吐舌头，跟着白越离开了苏府。她转头望了苏府一眼，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不禁道：“就像做梦一样。”世人总爱吟咏繁华如梦，今日她也算是亲自体会了一番如梦之感。

“世事一场大梦。”白越顺着倾梧的目光看去，暮色下的苏府显得有些不大真实。

“下一句是什么来着？”倾梧隐约记得这是人间某位词人所写，她曾在奕辰练笔的字帖上看到过。

白越看向苏府的目光有些迷离，顿了半晌才道：“人生几度秋凉。”

凄凉之感扑面而来，在大喜之日发如此悲音，实在有些不合时宜，倾梧意识到不妥，生硬地转了话题：“什么时候回去？”

白越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将头转了回来：“最多半个月。”

倾梧爽朗一笑：“好，那我就在时间之隙静候。”

“不去坐坐吗？”白越听她的语气似是要走的样子。

“不了。”她果然要走，“我还得想办法安置那一群小家伙。”要在她的梧桐树上长住也不是不可以，倾梧只是担心它们的安全。

“那就过些日子再见。”她既有事在身，白越也多做不挽留，何况很快就会再见面。

倾梧离开后，白越又在原地逗留了片刻，目不转睛看向苏府。及至泠然月光洒满了她的全身，才乘风而去。繁华终有落幕的一天，或早或晚。苏宴的情况她是知道的，因此顾思悠还能沉浸在美梦中多久，白越的心底有大大的疑问。站在她的感情立场之上，自然希望越久越好，然而许多事情并不是希望了就能实现的。

顾思悠与苏宴沉浸在大婚的喜悦之中，尚无空闲去考虑令人忧心之事。好不容易送走了所有的宾客，苏宴带着微微醉意回了新房。苏清在天色稍暗时就被前来探视顾思悠的江夫人顺路带走。于是苏宴进屋时便看到了一个百无聊赖昏昏欲睡的顾思悠。

“夫人久等了。饿不饿？”苏宴走上前去，为顾思悠捏了捏肩。她头上的头冠，苏宴单是看着就觉得重。奈何白天喜婆催的紧，外头还有一大堆宾客等着，他只好先将此事记在心里。顾不上自己的疲累，一回房就先给顾思悠捏肩膀。

“我不饿，不过你一定饿了。”顾思悠正要唤苓歌传饭，却发现她们不知何时已退出去了。她能闻到苏宴身上淡淡的酒气，恐怕只陪着宾客喝酒，并没有好好吃上一口饭。

顾思悠转过身，苏宴又跟着转到她身后去，低低道：“还好，我在外头吃过了。”有江昱和奕辰帮忙顶着，苏宴倒是安然坐了许久。

“忙了一天，歇一会吧。”顾思悠把他的手从肩膀上拿下来，使了劲儿将他按到卧榻上坐下，“你先坐一会儿，我去做些醒酒汤来。”一步还没踏出去，就被苏宴紧紧握住了手臂，他的眼神有些飘忽，或许是因为喝了酒的原因，沉默了良久，苏宴才缓缓吐出一句：“快去快回。”其实他不大想放顾思悠走，可是看到她茫然不知所措的神色，他就禁不住一阵心软。

宴席上的酒可不是平日喝的桂花酒，即便大多数都被江昱和奕辰挡了去，苏宴喝下的仍不算少。走回来时还算清醒，此时被熏笼蒸腾的热气笼罩，便上来了几分醉意。他撑了头斜斜倚在卧榻上，眼前龙凤花烛的火焰渐渐模糊起来。

恍然间他置身于一条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旁边的苏清七八岁的模样，梳着一对稚嫩可爱的丫髻。一蹦一跳走在他身前，不时转过头来招呼他几声。他笑着走上前去，正要将苏清抱起来，却被一个娇小的身影拦在中间。他不解地抬头，看见了一个面目清秀的女子，眉眼处似乎很像一个人，他一时半刻想不起来。

“这位公子，我看你二十岁的时候会有一场奇遇啊。”女子神神叨叨的模样和她的面容完全不符。看来不只有老头爱当神棍，苏宴腹诽一声，抱起地上刚到他膝盖的苏清，对女子道：“那就等二十岁的时候再说吧。”说完也不管女子作何反应，径直向前走去。苏宴的后背并没有长眼睛，可他此刻分明看到女子忽然露出了一个意味难明的笑容。还不及细想，他就听到有人在轻声唤他的名字。

苏宴缓缓睁开眼，眼前是顾思悠放大的脸。

“喝了醒酒汤再睡吧。”顾思悠把头缩了回去，从桌上端起一个半大不小的碗，“刚好是温的。”

苏宴怔怔地从顾思悠手里接过醒酒汤，这才反应过来方才只是一场梦。却也不完全是梦，他确实有过如梦里一般的经历，除了女子最后那个意味难明的笑容之外，一切都丝毫不差。预言他在二十岁会有奇遇的就是梦里那个神神叨叨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