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教授，我们认识裘坤。”这才是问题的核心。

只见老教授黯淡无光的脸上突然晕起一丝波澜，深陷的眼窝也变得明亮。

“你们是裘坤的朋友？”

“不，不，我们不是朋友，”张硕连忙否认，“他是我的前上司。”

“是他叫你来的？”

“不，不，也不是，我们这次拜访，裘坤并不知情，”该怎么和姜教授解释裘坤和自己的关系，又要怎么说清楚自己是如何通过张幼得知裘坤的那通电话，“是我们认识的一个人，告诉我们他无意中听到了一通，疑似孙教授夫人与裘坤之间的电话。”

看着教授满脸的狐疑，顾铭连忙补上一句：“所以我们才觉得白凉和教授之间的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我了解白凉，他虽然生性孤僻，不爱交流，可是他热爱生活，他有很多想法，白凉不是一个别人口中的冷血杀手。”

姜教授一丝不苟的盘发，在颤抖中抖落了几根银丝。

她的内心在挣扎。

或许是时候扔出那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了：“姜教授，白凉的父母是因为一场车祸意外去世的。”

果然，老教授眼底的光晕开始若隐若现，上身也忍不住微微前倾。

“肇事司机是我的父亲。”

这是一个对谁都不容易的开头。只是不说出这个真相，或许姜老教授将一直放不下心里的防线。

“是十几年前的那场车祸……”姜教授终于开口。

“是……”

“唉，天灾**。”

不知道姜教授口中的天灾**，是对白家夫妻的同情，还是对顾铭父亲的哀怜。

只见老太太粗糙干瘦的手骨吃力地支撑在座椅的扶手上，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转身往房间走去。顾铭想上前搀扶，可又觉得有些不合时宜，只听房间里一阵捣鼓，不一会儿，姜教授便带着一本破旧的记事本走了出来。

“真是天灾**，当年那场车祸，老孙就不该出现在现场。”

顾铭接过姜教授递来的破旧记事本。

“老的，小的，都已经走了。留在世上的，才是最恶之人。你们走吧！”

还不等两人张口，姜教授已经靠在藤椅里，闭上眼睛。消瘦憔悴的面庞，在阴暗的角落里显得鬼气森森。

完全没有要继续聊下去的意思。

顾铭捏紧手里的记事本，站起身来，面对不知道是不是已经睡着了的姜教授道别：“姜教授，您好好保重身体，我们就不打扰了！”

“姜教授再见！”

张硕推开大门，刺眼的阳光照射进来，眼睛不自觉的眯成一条缝。

后勤部的老主任正站在门前的桃树下，后背微弓，背对着他们。

恍惚之间，张硕有一种错觉，这扇门，就好像是分割阴阳的地狱之门，而他们，刚刚重返人间。

“聊好了？”老主任转过身，老花镜堆在鼻梁骨上，表情严肃。

“嗯，姜教授给我们一个笔记本。”顾铭把记事本在手中晃了晃。

可老主任对此好像并不感兴趣，只是喉咙口含糊的应答了一声，双手背后：“回去的路还记得怎么走吗？”

“记得，不劳老师辛苦，我们自己出去就行。”

“怪他去后花如许，记得来时路也无。若到沩山应悟道，红霞红雨总迷途。”老主任吟着诗句，从他们身边走过。

不知为何，这番情景，却让张硕想到了“道骨仙风”四个字，明明和驼背老师的形象完全不符。

或许她是要去看看她的老朋友吧，张硕拉拉顾铭的袖子，踏上满是落叶的归途小路。

一直走到路的尽头，回头张望时，老主任依旧停在姜教授家的大门口，迟迟没有进去，就像在等待什么。

学校的花园景色宜人，初开桂花的香气盘踞在头顶，一名少年推着单车慢悠悠的从边上走过，张硕和顾铭挑了一张干净的石凳子坐下，两人对视一眼，郑重地打开姜教授给他们的破旧记事本。

端正干净的字迹，静静的躺在页面上，诉说着17年前那场惊心动魄的车祸。

“千禧年开学的第一天，校车路过红坎十字大街的交叉口，双车道上，校车与一辆白色家用小轿车平行驾驶，正准备穿过马路，迎面而来的大卡车却不知为何方向突然打偏，毫不减速地冲着我们而来，校车紧急刹车，在马路正中央停下，毫发未损。

也许是校车的高度挡住了小轿车视线，紧靠校车右方行驶的小轿车依旧加速通行。一阵尖锐的刹车声和巨大的碰撞声同时产生，根本来不及闪躲，小轿车的前半段被大卡车的前轮碾压，直接变成了一堆废铁。

我当时坐在校车靠近上车门最近的位置，目睹了车祸的全过程。何止是惊心动魄，血水和汽油从报废的铁皮下汩汩地往外冒，现场极其的血腥震撼。

大概也是懵了，大卡车司机从驾驶座上下来，看到眼前的场景，一时不知该怎么办，直接在水泥地上‘咚’地跪了下来。

我透过车窗，突然看见轿车的后半段，有一个红色的东西在晃动，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一只沾满了鲜血的手。

‘还有人活着！’我一面拍窗大叫，一面叫司机打开车门。

我是第一个冲下校车的人，空气中弥漫着汽油的味道，我靠近轿车后排车窗，跪在地上，才勉强看到里面的人——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她痛苦的拍打着玻璃求救，满脸血迹，鲜血染红了她的上衣。我想帮她打开车门逃生，可是一边的车门被挤压在地，另一边的车门对天仰着，我根本够不到把手。

从来没有那么慌乱紧张过，一个年轻的生命正在我面前凋零，看着她越来越虚弱的样子，我不知所措。转过头却发现，肇事司机比我更害怕，跪在地上一个劲的哭。我冲过去，大声问他‘报警了吗？赶紧叫120！’，可是他真的害怕极了，害怕到完全听不见我的声音。

我冲回校车，从包里翻出手机，迅速拨打求救电话。

这时，才有人陆陆续续的从校车上往下走。前前后后不过1分钟，当我再次穿过人流，观察轿车里女孩的动静，却再也看不见那只挥舞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