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山丘不大，但胜在多，杂乱无比的堆积在一处，一眼望不见尽头。
主薄张了张嘴，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却又很快被否定，他指着前方，低声问道，“这是……什么？”
风沙自然形成的景观吗？
墨书瞥了他一眼，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你不是猜到了吗？”
虽然是疑问，但语气中却透着肯定。
“怎么可能！”
听到他的回答，主薄像是被踩着了尾巴的猫咪一样，瞬间炸毛，那声音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尖利。
怎么可能是坟堆？没有墓碑，没有祭品，就这样随意的被埋葬在这里。
这是死了多少人？
墨书没有回答，只是蹲下身，将身前不远处，因为黄沙被吹掉，而露出来的森森白骨小心的重新埋回去。
“这里的人，有些是镇守边关的将士，有些是死去的百姓，他们不敢立碑，因为碑铭会被黄沙和风暴给淹没，但沙丘，却不会轻易被摧毁，只会越来越大，越来越多……”
墨书的声音有些低沉，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到这里的场景时的震撼。
这是怎样的一种守护？为了身后的家园，长年累月的活在苦痛之中，没有过过一日的安生日子，却从不曾抱怨过。
“当蛮夷的铁骑踏上这里时，城池里的人们，都会拿起自己的武器，和将士们一起冲出去，厮杀，最后死在这里。”
“没有人知道他们是谁，他们叫什么，他们家中是不是还剩下孤儿寡母，在这里，他们都是英雄。”
“这就是京都的繁华背后，掩藏的真相。”墨书缓缓转身，看着这个比自己大了一轮的主薄，淡淡的说道。
主薄没有说话，视线落在一望无际的山丘之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墨书也没有说话，此刻，无声胜有声。
“娘亲，哪一个才是我爹爹啊？”清脆稚嫩的童声从身后传来，主薄回眸望去，就看见一个披着面巾的妇人，牵着一个五六岁左右的孩童走向这里。
妇人也看见了他们，却只是微微点头，随后扭头，将手上的荆棘花递给了自己的孩子，温柔的说道，“这里的说有人，都是宝儿的爹爹，是他们保护了我们，阻止了杀戮。”
孩童乖巧的 接过荆棘花，郑重的放在了坟堆的最前方，眼中闪烁 着坚定的光芒，“娘亲，等孩儿长大以后，也要像这些爹爹一样，保护娘亲，保护我们的家园！”
妇人微微一笑，牵着走回来的孩童，渐行渐远，“好。”
“荆棘花是沙漠最常见的东西，也是百姓们用来祭奠英雄的唯一物品，他们自己吃不饱，穿不暖，只能用虔诚的心，来表达自己的敬仰和感激。”墨书望着母子两的声音，缓缓的说道。
声音不大，但是听在主薄的耳中，却犹如魔音。
一字一句，纷纷印进了他的脑海里。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不是应该自扫门前雪吗？为什么要这样大公无私？为什么要这样的大义！
对比之下，自己心中那些 理所当然的自私，岂不是成了小人？！
“因为为了生存，为了身后的妻儿母女，为了……家园。”像是知道主薄的想法，墨书垂下眸子，这样回答道。
没有经历过的人，怎么会了解他们的苦痛？
对于这些边城的百姓而言，一天的好日子，也能让他们麻木呆滞的脸，重新绽放出光彩，一次微弱的胜仗，也是全城的狂欢。
“我……”主薄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嗓子，不知为何，变得如此的沙哑。
孩童清脆的 嗓音、坚定的眼神，还回荡在眼前，令他有些恍惚。
时空在一刹那重叠，主薄似乎看见了，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
那是的自己，发下的宏愿是什么呢？
他有些记不清了。
——我要做一个好官，为民请命的好官！
——要让更多的百姓有地方伸冤！
一个稚嫩的声音在脑海中说。
那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将主薄彻底的淹没。
过了很久很久……
主薄回过神来，唇角蠕动，却终是捂住了自己的脸，从喉管中挤出一句三个字，带着无尽的悔恨，“我，错了。”
意气风发的自己，想要做一个好官，可是后来呢？
金钱的诱惑，权利的迷烟，将他牢牢裹挟，成了如今的自己，沉沦得无法摆脱。
如果不是今天这一幕过于直击内心，主薄知道，他可能还是不会清醒。
这一刻，奇异的，对于沈元湛和王瑾，以及带着他来到这里受苦的墨书，他的怨恨，竟然消散了。
抬起头，主薄才发现，此时的天，竟然已经暗了下来。
原来站了这么久了吗？他想。
下意识的扭头，主薄便看见，墨书还站在之前的位置，似乎没有挪动过一步。
黑衣在 夜色的掩盖下，渐渐将人影没入黑暗中。
“墨公子 ，我们回去吧。”主薄听见自己这样说。
这大约是他第一次，对着墨书没有不满，没有横眉竖眼，而是真诚的尊称一声，墨公子。
墨书终于回头，脸上依旧是面无表情，看了主薄一眼，说道，“想通了？”
“想通了，”主薄突然 笑了，他说，“是本官错了。”
有些东西，一旦说出来，就不再那么难以启齿。
“我们回去吧，回京都，王城主和沈公子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他们。”
嗯？
墨书诧异的看着眼前这个笑得释然的人，一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从对方的表情当中，他没有看出一点儿敷衍的痕迹。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公子交代的任务，总算完成了，如果这一次也不成功，他就真的无计可施了。
“好，今日天色已晚，我们明日就启程。”
……
京都，王瑾府邸。
距离上次发现吏部尚书已有十日，这几日的时间里，通过吏部尚书的口中，他们也得到了不少的消息。
虽然这些消息都指向丞相，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沈元湛总觉得哪里不对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