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寇文刀从地下拳场出来，天已经黑透，今晚的月色有些苍白，他一个人走在空旷马路沿儿上。老旧的街道格外的颓丧，路旁的树很冷，但挺得笔直，寒风吹得寇文刀缩了缩脖子。

人如浮萍，随风雨飘摇。王艳一事之后，寇文刀意识到自己还并未在宁城站稳脚跟，离开了陈家，自己恐怕早就被这帮精于算计的富佬们玩死了。且不说陈家如何对待他这个上门女婿，如果真有陈家都保不住他的那天，他如何能全身而退？

知易行难，寇文刀对他的处境一清二楚，一没有人，二没有钱，宁城地头里，他算不上站着的人，顶多是不再跪着，改坐着了。

买了些烧菜白酒，带给那几个流浪汉，寇文刀径直回了任雨晴家。今天的他有些沉默，老任已经等候多时，父女两看到寇文刀脸上的伤，各有心思，却也没多问什么。

等寇文刀拿着毛巾洗澡的时候，老任沉吟许久，对着任雨晴埋怨道：“雨晴啊，自家男人还是得心疼，以后别打脸了昂，啧啧啧，跟你妈当年有得一拼......”锅从天降的口雨晴一阵郁闷。

宁城北城的几家地下赌档这几天都有些奇怪，一个自称农村来的的年轻人，这家打一场，那家打一场，每次都是险险的翻了盘，瞧着有些架势，但绝不像是什么武夫出身，估计就只是拳头比较硬，运气比较好罢了。

这天寇文刀又赢了一场，收了钱，刚刚走出赌档，身后一个“尾巴”跟了出来。

寇文刀瞄了他一眼，是个很奇怪的男人，看着三十左右的岁数，整个人有些萎靡，裹着破旧的夹袄，往手上呼着热气，眼睛里精光闪烁。先前在赌场里见过，说他奇怪，是因为他明明一副赌客的样子，却不下注，到处转悠，给其他赌客充当军师，估计是没钱赌瘾又大，赚点讨喜钱糊口。

那人一番眉飞色舞的自我介绍，他姓洪名尘，神神秘秘地说他自己是什么城北赌王，慧眼识人，看寇文刀骨骼惊奇，必然身手不凡，要和寇文刀做笔买卖。

寇文刀全然无视，你要真是什么赌王，会是这幅模样？赌棍张明远的下场他可是见过，搞得家破人亡，甚至连亲生女儿玉姨都可以卖掉，对于这种人他没有丝毫好感，喉咙里挤出一声滚，转头离去。

洪尘却像狗皮膏药一般黏上了他，一把拦在寇文刀身前，只有三根手指的右手翻转，一个硬币就在他食指指尖出现，拇指把硬币顶在中指指腹，叮，硬币清脆地跃起，落下时，却在他食指指尖不断旋转。

正当他神色有些得意，寇文刀面皮抽搐着离开了，他有些不耐烦，这种小把戏就想骗人，真当我是三岁孩子？

洪尘急了，见寇文刀丝毫不为所动，慌忙出声道:“我知道有家赌档，拳手赢一场能有五千！”

寇文刀嗤笑了一声，讥讽道：“我还知道有个地方赢一场能赚一百万呢！”骗术太低劣了吧，明显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洪尘不断喊着兄弟，见仍然拉不住离去的寇文刀，便提高声音道：“我知道你是在扮猪吃老虎，每个场子赢一场就走，不想露出破绽！”见寇文刀猛地一顿，他知道机会来了，郑重地继续道：“我带你去，你赢一场有五千，我再重注买你赢！赢的钱五五分！起码有几万！”

寇文刀盯着洪尘的眼睛，看他神色坚定，不像是说假话，自己现在也的确需要钱，便开口道：“七三！”

洪成没想到寇文刀狮子大开口，咽了口唾沫，心中盘算了一下，开口道：“最多六四！”

寇文刀不露声色，这些天来他打交道的那些人城府心机都深不见底，应对这么个小赌棍自然不在话下，他心中的价位正好是六四，但他沉默了一会儿，假装纠结，两人开始较劲。

终于，洪尘沉不住气，败下阵来，“七三！七三就七三！你可千万别输啊！”

第二天，宁城萧老二的地下赌档，来了个土里土气的新拳手，场子里的人都没正眼看过他，就他那副样子，充其量也就是个沙包，今晚结束，估计就再也见不到人了。

寇文刀故技重施，装出一副完全外行的模样，果然，仍然是没有一个人下注给他。

洪尘此时正拉着一个戴金链子的光头，一副神棍模样地忽悠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老洪，麻将扑克这些你虽然有些门道，但是打拳这种事儿，你懂个屁？那个瘦小子打得过彪子？老子不信！”光头眉头都快拧到了一起，显然丝毫没把洪尘的话当一回事儿。

洪尘脸上有些挂不住，瞎扯了一通什么中气十足，拳自本心，说彪子身体虚浮，早就被那些娘们儿掏空了，惹来场中的彪子大骂。众人循声发现了洪尘，认识他的人都开始嘲笑他没钱还喜欢充场面，到处招摇撞骗的事迹，场子里充满了鲜活的空气。

光头男子轻蔑地笑着，扭了扭脖子也嘲笑道：“老洪，有本事撂一万块钱下来，咱两对着梭一把，不然就别在这叽叽歪歪，像个娘们儿！”众人跟着起哄，不断用娘们儿两字刺激洪尘。

好！赌就赌！洪尘显然是被逼急了，从身上这摸那掏，摸出来一堆有零有整的票子，递给场子里的人。

“不对啊，只有九千七百多......”那小弟皱着眉头数钱，一股子怪味儿，不知道放了多久。抬头说道不够一万，又是一片笑声传来，洪尘使劲的扣着脑门儿，一脸难色。

还好光头男子发话了：“老洪，算你有种，反正他也是送钱，老萧你就卖我个面子，当他这是一万行不？”

一边的老萧抽着烟，点了点头，这个光头主顾算是个有钱的主儿，面子还是得给的。

洪尘的自杀式下注大家都看在眼里，越来越多的人拿钱投注给东北汉子，跟洪尘的那堆零钞相比，旁边那堆更像是座小山。

买定离手，比赛开始。

寇文刀的对手是个膀大腰圆的东北汉子，一身的横肉，拳头有力，打得他节节败退，缩到场地一边，不断地大口喘气。

围观的赌客都觉得没什么意思，第一场拳赛基本都是开胃小菜，全当个乐子瞧了，重头戏可在后面，不过这个小子倒是有些毅力，能坚持这么久没被打飞出去，有些意思。

好景不长，那个愣头青被打的身体偏偏倒倒，出拳的机会都没有，眼看着就要分出胜负。光头拍着洪尘的肩膀，神色玩味地看着他，后者显然正在为自己的冲动懊恼，低着头不敢看场里。没有人看得到他缩在袖子里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

“老洪，没事儿，等会儿我赢了，给你分......”

光头话说到一半却又咽了回去，谁知道那小子怎么出的拳，彪子正捂着肚子，疼得龇牙咧嘴。那小子见抓到了机会，接连几拳下去，彪子逐渐退到了场边，被他一脚踹了出去！

彪子输了！？

惊掉了一地下巴，整个场子里只有洪尘幸灾乐祸的笑声，他笑眯眯地数着钱，乖乖，足有好几万！

输了的人都开始骂他狗屎运，郁闷得不行，光头也觉得无趣，不再看拳，找了桌牌九开始玩起来。

洪尘和寇文刀早就算计好了，光头打过拳，自然不会听洪尘的一通歪理，借助他来“逼”洪尘下注，显得自然。而洪尘本身在宁城北城还是小有名气，只是后来不知为何不再出手赌博，他别的又不会，只好给别人当个狗头军师，赢得人心情好，就会赏他点饭钱糊口。这般营生的人撞了大运，不容易引起别人怀疑。

寇文刀拿了钱，在赌档外不远处等着洪尘，可半个小时过去，仍然不见洪尘出来。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寇文刀手脚冰凉，心中暗道不好，他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md骗子！

寇文刀有些头疼，本来自己只打算在北城低调行事，静候陈家的消息，现在看来，不得不出手教训一下洪尘了。他点了根烟，脸色比潮湿的地面更冷。

城北一家医院，病房里一位满脸恶疮的女子，在一位男子的搀扶下艰难坐起身，伸出溃烂面目全非的右手，用唯一正常的大拇指，轻轻抚摸男子的脸庞，泪水在她眨眼的时候，悄悄地逃出眼眶，很快就滑到了下巴。

她眼窝凹陷，皮肤没有光泽，肌肉干瘪，头发干枯披散，像个快要油尽灯枯的老人。但她骨架里的身形优雅，若不是重病，一定是个美人胚子。唯独那双眸子，还透着几分活力，全因她面前的这个男人。

男子全然不顾溃疮黏腻的触感，丝毫不觉得恶心，捧着她的右手，贴近自己的脸颊，四目相对，两行清泪决堤而出。

“姐，我凑到钱了，你放心，一定能治好的！等你出了院，我带你去旅游！你不是一直想去看看海吗，我听人家说啊，北海的风可大哩，那个浪，拍到岸上，像雷声一样......”

男人的声音却越来越低，逐渐哽咽，他心中清楚女人已经病入膏肓，自己这点钱也仅仅是让她苟延残喘而已。

“小尘，你是不是又去赌了？”女子只是轻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