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爱上你,对不起
许是这些天闹脾气耗了惠惠不少的精神,待她醒来的时候天色已微暗了。
朱温早已起床,被子为她掩得严严实实的,生怕她着凉。
惠惠打着哈欠坐起身,又裹着被子撅着屁股在床上翻了两圈。
屋里的门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打开了,朱温穿着一身玄黑的缎面长袍,长发整齐地挽在脑后,丰神俊朗,贵气十足。
他手里端着一只白瓷碗,正边用勺子搅着边往里走。
“醒了?”声音低沉。
朱温走到里间,将粥碗摆在小炕桌上。
德用从他身后冒出个脑袋,见状特别自觉地去端了温水放在了木架上。
惠惠刚睡醒,还没醒过神,脑袋懵懵的,看见这俩人时想也没想就把脑袋重新埋进被子里滚了滚。
朱温过去拉被子,非要把她拽起来洗漱,惠惠拗不过他,只得揉揉眼,洗了把脸,终于醒过神。
少女的长发还没有挽起,都柔顺地偏向一边,让她整个人都看起来十分乖巧。
真是难得一见的乖巧。
朱温不由柔了眉眼,随即迅速收敛好情绪,又是一副油盐不进少年老成的端庄模样。
德用在一旁瞧得啧啧感慨,这男人变脸速度比女人可慢不了多少哦。
惠惠朝小炕桌上的碗里瞅了眼,热气腾腾的,是红枣粥。
惠惠耸了耸鼻子,居然闻到浓厚的甜香味,肚子像被打通任督二脉,顿时闹了起来。
一碗红枣粥香软可口,惠惠歪着身子缩在炕桌上,整张小嘴都吃得红彤彤的。
朱温看不下去,拿着帕子替她擦了擦唇边沾着的米粒。
“吃个饭也没正形,不能坐好了吃?”
惠惠吃了粥,翻白眼的力气终于回来:“要你管?看不惯你就走呗,反正我也只是个被扔进冷宫的小可怜而已。”
“谁扔你进冷宫了?”明明是她自己卷着铺盖非要跑冷宫过日子的,说什么要与世隔绝要隐居世外。
可拉倒吧。
“还有……”朱温坐在她对面,敲了敲桌面,面色冷淡,“看清楚这是哪里,冷宫?你想的倒美。”
惠惠动作一顿,环顾四周,勺子吧嗒一声掉碗里了,震惊。
“我什么时候又回来了?!”
这不是她的咏春阁吗?刚睡醒的时候跟着直觉走,完全没想起来她那会儿应该正在冷宫……
所以,她啥时候回来的?还是说她梦游的时候自己跑回来的?
如果是梦游的时候自己跑回来的,那可太丢人了。
冷宫是自己要去的,还信誓旦旦大言不惭说以后就在冷宫安根扎营了,结果一觉醒来整个人都舒舒服服缩在咏春阁的被窝里了。
惠惠搓了搓手指头,眼珠子咕噜噜转了一圈,而后脑袋一仰,直勾勾瞅着朱温,选择恶人先告状。
“我知道了,是你吧,一定是你让人趁我睡着把我弄回来的!我睡着之前你就在旁边,除了你绝对不可能是其他人!”
朱温瞥她一眼,语气毫无起伏:“对,是朕做的。”
惠惠噎了一下:“你怎么这么干脆就承认了?”
“不然呢?”朱温扯了扯嘴角,捏着勺子塞她手里,眉眼低垂,看起来有些不好惹,“难道让你继续在那儿待着?传出去别人说朕虐待皇后,将堂堂皇后赶去冷宫过日子,皇后还过上瘾了?”
“上瘾不还不至于……”惠惠舀了一勺粥塞嘴里,含含糊糊说,“外面人怎么这么八卦,搬个家都能说那么多……”
那冷宫和正经寝殿的意义能一样吗?
朱温嗤了声,德用上前奉了两杯热茶,朱温舀了舀杯盖,低头抿了口茶,然后听见惠惠下一句话,一口茶呛嗓子里。
“我吃完了,我回去了啊。”惠惠放下勺子就要出门。
朱温沉着脸,茶杯啪一声撂桌上,茶水溅了出来。
“回哪儿去?”
惠惠扭头,理直气壮:“回冷宫,天都黑了,我要回去睡觉了。”
朱温薄唇紧紧抿在一起,放在桌上的手指攥了起来,眸色极冷:“咏春阁不能睡?非要回冷宫?”
咏春阁不能睡的话,他又何必费那么大得劲儿趁她睡着让人把她给带回来?
惠惠闻言,索性转身直面他,俏脸微鼓。
“朱温,你搞清楚了,我们还在冷战呢,我又没说要原谅你。”
朱温:“……”
她怎么还惦记着冷战!
“或者说,你要是非要我留下来也不是不行,你跟我道个歉……”
朱温绷着脸打断她:“你做梦!”
惠惠耸耸肩,转身就走:“那我就回去继续做梦好了,反正也到睡觉的时候了。”
她转过身时朱温控制不住站了起来,朝她所在的方向迈出半步,生生止住,他唇角紧抿,眸色极深极冷,脸上交错着出现了好几种情绪,但他愣是半个字也没说。
德用在一旁看得都替他着急了,刚要张口喊惠惠时,朱温终于肯开口了。
“站住!”
的德用心说主子你终于打算开口挽留了,心里这根弦尚且没来得及松一松,下一刻就听见自家主子特别不温柔地说——
“晚膳都准备好了,吃完再回去,别浪费了一桌子的晚膳。”
德用听完,感觉一瞬间,简直是晴天霹雳直接劈到自己脑袋上,把他整个人劈得外焦里嫩。
我的亲主子哟,您想让惠惠姑娘留下就不能直说吗?非要说得如此委婉僵硬?委婉僵硬也就算了,您为何还非要添上后面那句画蛇添足的话?
这不是摆明了要把人往外推吗?!
果不其然,惠惠一听这话就被气笑了。
“吃吃吃,你自己吃去吧!撑死你!”
说完,一把推开旁边战战兢兢想拦着她的小宫女,头也不回地跨出门槛跑了。
朱温:“……”
他看着空空的大门,片刻后,懊恼地用拳头抵了抵唇瓣,后悔极了。
让你不会说话!
让你不会说话!!
……
后宫的冷战如此持续了半个多月,无论朱温做什么,惠惠就是不肯从冷宫搬回来。
眼见这个月的期限快到了,惠惠依然不为所动,朱温急得上火,舌头都起了两个泡,这几日都只能吃些清淡的膳食,偏偏还要吩咐御膳房记得给惠惠备些重口的,她爱吃。
眼见着自家主子喝口茶都要停顿半天,德用心下不忍,一边将冷茶兑进去,一边提主意:“主子,要不,您再让陆大人来一趟?”
朱温一听这话,嘴角就耷拉了下来:“又叫他干什么?除了他,朕就没其他能用的人了?”
德用心说在哄惠惠姑娘这儿除了陆大人做的得心应手些,好像还真没其他人了,不过想归想,嘴上可不能没把门乱说话。
于是主仆俩干瞪眼了半天,也没瞪出个什么好主意。
最后,德用准备下去换壶热茶时,朱温才不太情愿地开口,吩咐他:“去,把陆白给朕叫过来。”
德用忍着笑去叫人了。
陆白过来时,朱温正拿着铜镜伸着舌头对着镜子查看舌头上的小泡,听见门外的动静眼疾手快把铜镜反面卡在桌上,想了想,觉得不安全,又把铜镜揣进了怀里。
“进来。”他若无其事道。
陆白见了礼,道:“皇上今日召臣何事?”
朱温不说话,就盯着他看。
陆白和他对视片刻,恍然大悟,声音含着遮不住的笑:“又是惠惠姑娘的事?”
朱温有些不自在地皱了下眉,算是默认。
陆白咳了声,其实这些日子他也听到不少关于皇上和惠惠的事儿,原本还想找个机会进宫委婉地问问皇上都怎么回事儿,结果今儿皇上就召他过来了。
朱温抬手碰了碰眉尾,看起来有些疲惫。
“陆白,你说姑娘家生个气而已,怎么能生这么久的气?”
这都半个多月了,再生下去,咏春阁后头那桃花都要开了。
“那大概是……”陆白顿了顿,笑笑,“兴许是惠惠姑娘在意你,所以才愿意跟你生这么久的气。”
朱温愣了愣:“在意朕?”
陆白道:“姑娘家不是都喜欢和自己在意的人闹脾气吗?要是惠惠真正地生你的气,这会儿估计已经翻墙逃出宫了吧?”
朱温想到惠惠过往的种种行为,突然觉得陆白所言竟然不无道理。
“朕说,你怎么这么懂姑娘家的心思?”朱温上上下下打量着他,“果然还是平时和姑娘们交道打多了吧?”
陆白意思意思地抱了抱拳:“那皇上不如亲自试试如何和姑娘家打交道?”
朱温:“……”
那可拉倒吧。
虽然陆白这么说了,但朱温还是很头疼,他这段日子没少对惠惠好,有什么好东西第一时间送到惠惠那边,京城里稀奇古怪的好玩的小玩意儿也全都搜罗来送给惠惠,但惠惠就是不肯回咏春阁,他也没别的办法啊。
陆白瞧着他那副头疼的模样,感觉自己头也开始疼了,这头疼病还会传染的。
陆白叹了口气,道:“皇上,其实眼下有个最简单的办法能哄好惠惠姑娘。”
朱温眸色微亮,身体不禁坐直,口吻郑重:“你且说说看。”
陆白微微侧开目光,不与他带着希望的双眼对视:“这个办法是……您亲口向惠惠姑娘道个歉,一定要亲口道歉。”
“???”
朱温后背再次靠到椅背上。
他堂堂皇帝向别人道歉?
再说了……
“你倒是说说看,朕哪里做错了?”
朱温气不顺,明明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惠惠着想,为何他要去道歉?更何况,他先前为了哄他都那么低头主动给她送那么多好东西,这还不算道歉?
若是换了旁人,他才不会费如此大的心思!
“您逼着人家小姑娘学那么多东西,还想让人家当皇帝,正常人都会觉得不可理喻吧?”
“朕那是为了她着想,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只剩下两个多月了。
陆白无奈:“臣自然是晓得您是为了惠惠姑娘好,可惠惠姑娘又不知道,在她看来,你可不就是逼她上梁山吗?”
这番话似乎有点道理。
朱温沉默了。
他用手撑着下巴,沉吟许久,终于若有所思地抬起头。
“朕知道了,你走吧。”朱温毫不客气催他离开。
陆白抱了抱拳,颇有些哭笑不得:“得,食君之禄,为君解忧,臣这就告退。”
朱温有些迫不及待去找惠惠,陆白走到书房门口,突然转身,神情认真。
“皇上,也许你不该逼得那么紧。”
朱温眸色变了变,却没有立刻答话,陆白明白他的意思,有些话他听听便可,若当真涉及惠惠的生命安全,那么朱温可能真的会做出更让人意想不到的事。
陆白点到即可,推门而出。
……
朱温到冷宫时,惠惠正在散发准备就寝。
经人提醒,朱温才想起来此时已亥时了,惠惠这会儿应该正要睡下,他在门口犹豫了一下,正要转身走开等明儿再来,却被眼尖的绿萝喊住了。
“皇上,主子还没睡下,您找主子有事吧?奴婢这就去告诉主子……”
朱温张张嘴想说不必了,绿萝跑得却比兔子还快,眨眼就没影了。
他只得顺势进去,走近里屋。
屋子里的烛火比先前亮了些,许是绿芜和绿萝知道他来了,临时点亮了几盏。
惠惠松着长发,小脸掩在漆黑的长发下,在昏暗烛火衬托下,神情竟有几分温柔。
下一刻,朱温就知道她的温柔只是自己的错觉。
“你怎么来了?有话快说,说完就赶紧走,我还要睡觉,晚睡对女孩子皮肤不好。”惠惠一屁股坐床上,看他一眼,心不在焉地说。
朱温肚子里酝酿了一路的道歉话语因她这些话顿时沉淀成一团浆糊。
道歉!道什么歉!这丫头的态度简直比天还嚣张!
朱温气得眼角直抽,大半夜他不睡觉特地过来想给她道歉,她就这态度!
转念一想也不对,惠惠还不知道自己是来道歉的,于是内心的不忿稍稍消散些。
“你们先出去。”朱温对绿芜等人道。
惠惠一招手:“等等!”
朱温看她。
惠惠说:“你直接说吧,说完绿芜绿萝还能直接把你送出去,省了她们进进出出的时间呢。”
朱温:“???”
她就这么不待见自己?!
朱温觉得自己脑袋疼,从里到外的疼,被气的,惠惠要是再这么气他几次,他真能荣登历史第一位被自己的妻子气死的皇帝榜了!
“都出去!”他厉声说。
绿芜绿萝一眼看出他今日不悦,也没敢多留,一个比一个跑得快,出去了还特别贴心地带上门。
惠惠撇撇嘴,一群胆小鬼。
“说吧,今天又有什么事?”惠惠说。
朱温盯着她的小脸,冷笑一声:“方才有,现在没有了。”
“那正好,你快走吧!”惠惠开心地往后一躺,“我就不送了,我先睡了啊,晚安。”
她还记得说晚安呢!
朱温感觉脑袋都要冒火了,他好不容易打算心平气和和她谈谈,结果她就这态度?
他几步过去,一把抓住她胳膊将她提了起来:“你给朕起来!”
惠惠挥舞着爪子:“你干什么?”
朱温口不择言道:“朕还没睡,你敢先睡!”
惠惠不可理喻地瞪着他:“你自己不睡觉还不让别人睡觉,这什么道理?”
“朕就是道理!”
朱温提着她放到一边,又觉得不放心,索性一屁股坐在床上,瞥见惠惠要爬回去占位置,他直接躺下,霸占了一大半的床。
惠惠看着他蛮不讲理的行为,恼得踹他胳膊:“你给我起来!”
朱温懒得搭理她,伸手抓了床被子就往身上盖。
惠惠自然要和他争抢,争来争去两人都累了,气喘吁吁各自霸占半个床位。
“行,你睡,你睡!我也睡!”惠惠抱着半床被子,哼哼唧唧占着半张床就打算闭眼睡觉,眼不见为净。
两人一人半边,睡的姿势格外僵硬,气氛剑拔弩张,好像下一刻两人就要掀被子起来再干一架。
惠惠一开始是十分紧张的,因为她怕朱温抢了自己的被子,但朱温老实了很久都没有其他多余的动作,惠惠慢慢放下了心,渐渐睡意袭来,眼皮沉重,她不由自主被困倦俘虏。
迷迷糊糊间,她听见身边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感到身体似乎被什么东西托了起来,放进一个柔软的东西里面。
她困得很,连反抗都不想反抗,随便那人做什么,应该是朱温吧?
她迷迷糊糊地想着,手臂已经自觉地缠到身前那人脖子里。
朱温正耷拉着脸给她掖被子,冷不防被她搂住脖子,怔愣了会儿。
“朱温……”
少女睡迷糊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朱温从她口中听见自己的名字,心头莫名一酸,手下的动作立刻停住,低着头看她,长发从肩头滑落,落到她侧脸上。
朱温定定注视着她,很快便回过神,伸手轻缓地拨开她脸上的发丝,犹豫了一下,终归还是将缠在脖子上的手臂轻轻拿开,细心地放到被子里面。
惠惠睡着的模样十分乖巧,和白日里截然不同,如果白日的她是个张牙舞爪的猫,睡着的她就是只可爱的小白兔,睡个觉嘴巴时不时嘟一下喃喃些听不懂的话。
朱温看着她浓密的睫毛,秀气的鼻子,粉嘟嘟的脸蛋。
他抬手,鬼使神差地刮了下她的鼻子。
“朱温!”惠惠突然大叫一声。
朱温吓了一跳,立马挺直身体,僵硬地别开目光。
等了一会儿没听见她再说其他的,朱温缓缓转头,发现她仍旧睡着。
“……”
原来只是说梦话。
朱温一时之间竟哭笑不得。
低眸凝视着她。
半晌后,朱温动了动薄唇。
“对不起……”他低声说。
对不起,总这么逼她做不喜欢的事,对不起,她身上的毒他无能为力,对不起,她当初就不应该……救他。
……
惠惠不知道有没有听见,只不过粉嫩的嘴唇不知为何微微向上翘了翘。
朱温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也宿在了惠惠的床上。
隔日一早醒来,惠惠还睡着,他半和衣躺在她外侧,她背对着自己,看不见她的脸。
朱温惊了一惊,这可不成体。
他镇定地起床,趁着外面人还没进来,自己穿上外衣,弯腰扶着惠惠想把她姿势别过来,心里嘀咕着她睡个觉还蜷着身子,无意间一抬头,愣在原地,全身的血液都仿佛被冰冻住,浑身僵硬无法动弹。
惠惠嘴角流血了。
三日不醒的毒性提前发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