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他并未蒙面，所以我得以见到他的真容。说实话，我略有些失望，毕竟他的声音低沉极其有韵味。可相貌却平平无奇，并无任何出彩之处，只一双眼睛锐利如鹰，带着令人畏惧的光芒，但也称不上吸引人。因而我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有这个时间，我还不如多看几眼王爷。
太后道：“云意和沉霜同在一处训练多年，你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以问他，他能够证明哀家所言非虚。”
王爷却并未看他，依然盯着太后道：“你如何证明，她便是你们口中的沉霜？”
云意主动回答：“沉霜背后有一处长约一指的刀伤，那是我跟她一起执行一次任务时留下的。”
我第一个反应是，我擦，这人居然看过我的身体！你特么毁我了我在王爷心中的形象，我跟你拼了！
第二个反应是，他除了我的背没有看过别的地方吧？那啥，沉霜不会喜欢过他吧？他们不会发生过什么吧？
不，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我忙把自己这天马行空的思维给扯回来，认真回想我背上有没有这么一道伤。毕竟伤口在背后，我看不见，又没有对着镜子洗澡的习惯……难不成要我脱衣服来验证他的话是否为真？
王爷淡淡瞥了我一眼，并无验证的意图。我一开始以为是他完全信任我，所以连看都不看，但转念又想到，我的背早就饱经摧残，如今遍布各种伤痕，那么一点点刀伤还能看得出才怪，王爷大概也是想到了这一层。不过，王爷在我背受伤之前似乎看过我的**来着，不知道那时候他有没有留意。
“既然你说她身份为假，那她原本是何人？”王爷的话把我的注意力给暂时扯了回来。
太后揉着太阳穴道：“她本来的名姓哀家不记得，想必她自个也忘了，毕竟沉霜这个名字她用了近十年。她是茂都人，哀家遇到她的时候，她才六岁，瘦弱不堪，仿佛风一吹就能飘起来一般……”
不知是不是为了加深说服力，太后将沉霜的身世讲得很详细，我便从她的话中简单拼凑出了一个沉霜的过往。
沉霜原本家境便十分清贫，父亲又嗜赌嗜酒，游手好闲，只靠母亲做些手工活贴补家用，生活本就拮据，还得为父亲的恶习买单，早就入不敷出，因而她很小就得学着如何养活自己。她那嗜赌的父亲在她四岁那年，败光了全部家产，还不起债，被人给活活打死了。
沉霜对他的死并感到不难过，甚至还有种终于解脱了的感觉，因为终于可以不用再忍受他的恶言恶语和醉后的拳打脚踢了，母亲也不用再唯唯诺诺，将本来就不多的钱给他去赌，自己饥一顿饱一顿的。可她没想到的是，那群恶棍打死了人，却并不愿善罢甘休，非要将沉霜和她娘拉去卖了抵她父亲欠下的债。
幸运的是，当时朝廷正好派官差整顿赌坊，撞见他们强取豪夺，知晓他们为恶一方欺压百姓，立时将赌坊查封。她虽然因此幸免于难，但家中几乎无米可以下锅，而本就身体虚弱不已的母亲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又卧床不起，她只好一边上街乞讨照顾母亲一边拼命地活下去。她不知受了多少的白眼，吃了多少的苦头，才艰难地长到了六岁……
太后说着说着有些唏嘘，脸色不觉缓和了几分，“后来，她冲撞了哀家的轿辇，哀家于心不忍便给了她一些事物和一只金簪，让她去换些钱财度日。她娘知道这件事后，便要她找到哀家回报这份恩情。哀家猜想，她大约是过够了那样的苦日子，所以见到一丝能够逃脱的希望便试图抓住吧……”
王爷察觉出她话语中的疏漏，忽道：“即便您所言为真又如何？她为生活所迫，遵循母命，替你卖命，为你杀人，可那并未她的本意……您说她曾是你身边的人，言外之意便是现在不是……”
“哦？”太后很感兴趣地看着他道，“你继续说。”
“我猜她隐瞒身份进入王府的原因，不过是想要脱离你的掌控。”王爷替我找了一个绝佳的借口，只是很可惜，事实并非如此。我不觉在心中叹了口气，若真是如此，该有多好。
太后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嘲讽：“皇儿啊，你怎么到今日还这般的幼稚？说出她凄惨的身世惹你怜惜，这对哀家有何好处？”她轻哼一声，“哀家要说的重点是，两年前，在北戍国边城，害死你手下三十一条人命之事，亦是她做下的。”
太后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在王爷的心中惊起一阵惊涛骇浪。有那个故事的铺垫在前，他很容易便能想到，我做那件事是奉了谁的命令。我对太后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举动颇为不解。
像是刚才那句话给人的震动还不够深似的，她冷静而又残酷地补充了一句：“没错，是哀家命她去拦下你，不许你回到历国。”
王爷看着她不发一语，眸中是压抑的怒火，双拳不自觉紧握，额上青筋暴起。
他向来知道太后对他的不喜，可他大约从未料到过，她会想要他死。
而我，他如今的恋人，偏偏是她拿来对付他的凶器。
两方的背叛，任是他心理再为强大，此刻也没办法保持镇定自若，甚至理性分析。
他沉默了许久，终于开了口，语调如同火山喷发前的那种沉静，让人心中不安又惶恐：“您的意思是，您想杀了我，所以派了她阻在我回历国的路上？”
“是。”太后的话语如同利刃，带着冷冽的寒芒，毫不留情地往他心中插去。
“为什么？”他从喉咙里挤出来这三个字，眸中的怒火处于喷发的边缘，只需再一句话，就会将他，将所有人焚烧殆尽。
太后却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情绪一般，丝毫没有为自己的残忍找一个合理的借口的意图：“因为你的存在对历国来说是极大的威胁，你那支鹰隼军心中只有将领而无帝王，你只需振臂一挥，他们便誓死相随！若你不死，他们绝不会甘心臣服于他人，而哀家绝不容许任何人危及到晟儿的帝位！”
“我从无跟皇兄争夺帝位的心思，为何你从不愿信我？”王爷眸中的怒火逐渐熄灭了下来，转为浓重的失落和不解，甚至深深的痛楚，“在你心中，只有皇兄一个人才是你的儿子是吗？你既然那么恨我，为何还要生下我？”他虽在尽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但终于还是失败了。他所有的冷静自持在此刻分崩离析，这些年压抑的情绪全部宣泄出口。
“若是哀家知道，生出来的会是个儿子，当初宁愿不生！”太后却并无任何自责的神情，像是自己的做法是合乎常理，合乎逻辑，甚至合乎天理伦常，“历国只能有一个皇帝，哀家会为他剪除任何潜在的威胁。”
王爷似乎终于理解了太后对他冷漠的原因，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来：“从我出生的那一刻，不，或许是我还未出生的时候，你就已经在心中做出了抉择。若生出来的是个女孩，皆大欢喜，你会像疼爱皇兄一样疼爱他，给她最好的一切；可若是男孩，就是我如今这样的下场……其实，你刻意疏远我冷淡我，从不肯多看我一眼，是因为你怕若有朝一日我们兄弟相残，你会不忍心对我下手是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