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众人在自己的眼皮低下阵亡惨死，之前还气势甚高的“大爷”此刻再也没有了那副大爷的姿态，他伸出手指，颤抖地点着远处众人倒下的方向。

“这这”

他的话语中隐约带着哭腔。

他为什么不听之前那些人的话，非要这么急着冲出去不可呢？

为什么他就不能好好冷静冷静，思考一下自己此举的利弊呢？

他太急功近利了，太急着追回自己的成本了。

别人不知道他的召唤物大军需要付出什么代价，但他自己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啊，那些在召唤过程中被消耗掉的东西，可都是一件件在其他级选手眼中价值连城的高级装备啊！

否则的话，他一路凭着魔眼的力量单杀远古过来，身上的高级装备没有几十件也有好几百了吧？而也正是因为代价惨重，他才不得不在选择的时候冒进一点贪心一点啊！

不杀掉这头远古我连本都回不了啊

可是可是！

如果他没有冒进冲动的话，他的召唤物说不定还能及时回去支援一下呢？

如果他没有冒进冲动的话，那些人说不定就用不着死了呢？

这个有着“大爷”般狂妄的年轻人，其实是一个好人，一个普普通通的烂好人。

在有小便宜可贪的时候，他保持着自己的自私，但在更多的时候，他却还略显顽固地恪守着他作为一个都市人基本准则。而在此时此刻，这份准则就仿佛是一块通红的烙铁，狠狠地印在他的心头，让他不由痛叫出声！

因为他害死人了。

那些死在b下的佣兵们，就是被他害死的！

那一双双在化作白光之前翻起的眼白，此刻在他的心中都仿佛只只都在控诉着他的罪行，都在责备辱骂他没能尽到自己身为肉盾的义务和职责！

“为什么！为什么不听我们的劝！”

“为什么！如果你还在的话，我们不至于死啊！不至于死啊！”

一只只枯魂厉鬼，在他的脑海中尖啸着朝他扑来。而他，对此无力招架。

“我我”

千言万语，化作一句哽咽，惨淡地凝在心头。

“此地不宜久留啊。”感叹了一句，面人作势就要掏走人。

“不多留一会儿吗？”看着身边亮起的传送光柱，马飞鹏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不了，我该做的生意都已经做完了。”浑身被淡蓝色的光柱环抱，面人微笑着道，“倒是你，不赶紧走吗？”

马飞鹏摇头。

他留在这里这么久，并不是贪图九头蛇身上的那些高级装备否则他就不会在那里干看着完全不帮忙了而是想多从这帮人这里学到更多关于里位面的知识。眼下这场bss战还不算打完，他是不会走的。

打bss时的站位，技能的合理分配，治疗的优先顺序，控制的先后顺序，等等。这些都是马飞鹏尚且需要学习的部分。刚才的佣兵们即使是没有事前的磨合，控制重叠一类的尴尬情况也很少出现，这说明他们在打团的时候定然有一些是行里墨守成规的法则。不学会这些东西，马飞鹏是没办法和遗迹之战的队友们配合好的！

所以他现在不想走，不能走。要走，也要等到九头蛇的底牌尽出，把它的技能分析个透彻了以后再走，就算是议会派士兵过来虐菜了，马飞鹏也一定要把这场战役的后半段看完，然后看个透彻、分析个透彻不可！

“那，请您保重。”话音刚落，面人就消失在了马飞鹏眼前。

临走之际，他朝着马飞鹏发来一条好友申请当然马飞鹏半小时后才知道这一点。

在看到那些恼人的虫豸纷纷死去之后，远处的九头蛇不由发出了一声又一声兴奋的嘶吼。而在与此同时，因为靠住了那头抗性极高的召唤兽才勉强逃得一命的众人则是被吓得脸色发白。

团灭了后排可是团灭了啊！

bss团中最忌讳的就是死人，死一两个还好说，但大规模的死人定然会导致牵涉全局的连锁反应。死了奶妈，前排的肉盾说不定就要死死了肉盾，那负责输出的法爷盗贼说不定就要死。而后排的输出位一旦团灭，没有了输出能力的他们等于是全部要死！

“逃跑吧这种情况我们根本打不赢啊！逃跑一起跑吧！我们还是跑”

他的“跑”字还没说完，一柄巨大的屠刀就以刀刃朝上的姿态便从他的后脑直直地戳了进去，然后从他的眉心戳了出来。伴随着其主人用力将刀向上一提，他的整个脑袋都被这一刀彻底裂成了两半！

“刚才，有谁说要逃跑来着？”用腹部的一只手提着带血的宽刃，抱着双臂，但接在肩膀上的另外两只手却仍旧能肢解那位玩家尸体的屠尸狞笑着问道。

咕嘟。那是玩家们喉头吞咽的声音。但在恐惧的同时，他们也没有失掉这份拿起武器的勇气。

“弄死他们！弄死这群该死的nb者！”

刀剑出鞘的声音，剑刃入肉的声音，金铁交击的声音，交响在一起，构成了一首以血为谱，以骨为弦的交响曲。

面对一头野蛮而未开化的凶兽，代表着“文明”的人类一方却反而自己内讧了起来，这不得不说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战斗很快就结束了，玩家们虽然有解决死拥的意思，但心中的念头反而是“逃跑”存的更多。来自不同公会的玩家们各自为战，很快就死的死逃的逃。同样被团灭了一半成员的死拥提着十几个人的人头高傲地挺在战场之上，正面迎上了那头正在冲锋中的九头蛇，试图用自己最后的一滴鲜血点燃生命的意义。

“哥几个！下辈子还在夜魇，还做兄弟！”屠尸高笑着发起了冲锋，一群人被560的移速狠狠撞飞，落在数十米外的地上筋骨寸断，软成了一滩生死不知的烂泥。

而作为被他们攻击的对象，那头九头蛇却是理都没有理他们一下，以560的极速状态朝着城镇狠狠碾了过去。

九头蛇进城了！

大地在重踏之下不住地哀嚎，在巨兽全力的冲撞面前，人们在数分钟前用泥土垒砌的简易城墙是那样的不堪一击，只一瞬间便被撞得支离破碎。墙后尚且在修缮工事的镇民被接连不断地撞飞、击垮，然后落在地上，口中渗出鲜血，为自己碎掉的内脏痛苦地snn着，然后被横冲直撞的巨兽踩成一滩血泥。尚且能够战斗的镇民组成了志愿军，在城内结成了散乱的方阵准备对敌，九头蛇却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只用三足踩踏时发出的的冲击波就将他们轰得头昏脑胀，瘫倒在地生死不知。

九头蛇的三足犁过街道，犁过商铺，犁过民居，所过之处只剩一片断壁残垣和不时传出的凄惨哀嚎。这份哀嚎中有的是受害人为自己肉身的伤痛而发，也有的是受害者的亲友为自己心灵的伤痛而发。惨烈的哭交织在一起，远远地缀在九头蛇身后，仿佛是那伴随着地狱使者一同到来的镇魂丧歌。

九头蛇走到一半，忽的停了下来，九只脑袋在空中四处晃动了一会儿，仿佛在搜寻些什么。最终它似乎是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九只脑袋同时在空中转向了同一个方向，九条足有一般蟒蛇粗细的蛇信反复进出着，发出了焦躁不安的嘶嘶声。

马飞鹏警觉起来，那是佣兵工会的方向。

蛇的视力和嗅觉是很差的，作为代替，它们会用蛇信来感知热量搜集情报。刚才的九头蛇看到佣兵工会，只是在确认大致的方位而已，现在它动用蛇信来为自己搜集情报，这就代表它现在已经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东西，正在那个方向上逐个地搜寻排查，以拿到自己真正想找的东西！

那么这个世上又会有什么能让一头地狱九头蛇如此上心呢？它想找的东西，就在佣兵工会里吗？还是说它想要的东西那只是恰好在这个方向上呢？

突然，九头蛇仿佛是找到了它想要的东西一般，将粗长的鲜红蛇信收了回去。但在与此同时，它的脾气却也变得暴躁不堪了起来，三只巨足同时在地上狠狠地重踏摩擦，将刚才它自己踩出来的废石瓦砾踢得到处都是。整片区域顿时被灰尘笼罩，漫天的雾霾遮得人甚至连太阳都看不见。

恰在此时，它的脚边突然出现了一位人至中年的妇人。她的脸上全是被建筑倒塌砸出来的灰尘和鲜血，不断滑落的泪滴在她脏乱的面庞上冲开了两条积满泥垢的肮脏水沟。

“你这畜生！你杀了我的家人！把我丈夫和我儿子还给我！”

说着，妇女将手中一块足有脸盆大小的巨石重重地砸在了九头蛇鳞甲被披被的脚趾上。

九头蛇的九颗脑袋同时转了过来，猩红的双瞳中闪烁着残忍的光芒。

一团烈焰从它最大的那颗头颅嘴里喷了出来，点燃了废墟中的一切。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团火焰的覆盖范围恰到好处，火焰的边缘刚好擦到妇人的身体，将其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炬，但在与此同时，火焰的威力却又不至于令其在这一记之下彻底灰飞烟灭。如此一来的话，这位妇人直到死亡来临之际都会感受到这份皮肉被烧焦融化的致命痛苦！

看到地上那团用人体的脂肪点燃的火炬由黯淡到明亮再到黯淡，乃至最终因为燃料耗尽而熄灭，怪物的九只蛇头不一而同地露出了一种人性化的残忍快意。它再度张开大嘴，任由那来自地狱的烈火在这座城镇中随意肆虐。但是这一次，它用的却是“文火”。

烈焰缓缓流淌在支离破碎的街道上，缓慢地侵蚀着周围的一切。比起其之前用来轰炸玩家们的大日残云和普通攻击来说，这股火焰的势头可以说是相当温和了，但作为温和的代价，这股不至于瞬间置人于死地的火焰身上也带上了多一丝的残忍。

被火焰烧到的人并不会马上被融化成骨灰渣滓，但那火却是会同跗骨之蛆一般黏在受害人的身上，如一条水蛭般缓缓将他身上的血肉全部舔舐个一干二净。唯有在将其应当承受的痛苦和折磨全部承受了个完完整整之后，他才能带着满腔的绝望与痛苦离开人世！

踏在烈焰燃烧的街道中央，那扭曲的身影高高耸立着，所立之处仿佛化作了真正的地狱，而它便是那尊地狱的魔神。火红色的烟云冲天而起，将天边染得一片透红。

这种举动，已经不能说明这头九头蛇很暴躁了。与其将它的行为归做是一种狂躁的破坏，倒不如说它现在是在发泄，在用人类的性命做发泄，在用人类临死之际的绝望和哀嚎做发泄！

与其说它正处在狂暴中，倒不如说它在暴怒。也只有在暴怒的情况下，它才需要这么多人类的惨死来为它平静心情！

于是小镇的末日降临了。

强大的凶兽在城市内肆意奔走，从进城的那一片为起点，九头蛇开始以环形缓慢踱步巡逻，凡是在其视线之内，无人能够幸免。看到房屋就踩扁，看到高楼就推翻看到平民就用文火烧死，遇到佣兵就用烈火炸死，一个也不放过。躲在房屋里的，踩扁房屋再烧死藏在工事里的，炸掉工事再烧死。往日那些在平民们眼中高高在上的原住民佣兵，在真正的末日面前也不过是死得快一点，死得轻松一点罢了。但在末日当头之时，就算是死得轻松一点也成为了一种特权，一种只有强者才能享受到的特权！

在一片惊叫声中，人们四散奔逃，努力朝着佣兵工会的方向拥挤过去。在他们心中，拥有大量武装力量的佣兵工会永远是一个城镇中最能给予居民们安全感的地方。佣兵工会的佣兵们总是最有办法的！

然而现实很快就让他们失望了。

在大概二十分钟后，九头蛇终于顺着逃跑的人群来到了这座磅礴大气的建筑面前。但是马飞鹏知道，这些藏在佣兵工会里的人已经死定了。

九头蛇的暴怒和悠闲，不像是来“找东西”的，这不是找东西的态度。若说找东西该是什么态度，九头蛇进城前的那股急样才像是找东西的态度。它来的时候如此猴急，是因为它想找东西，但当它变得平静安稳下来的时候，那多半说明它想找的东西已经没有了。

而也正是因为它没找到它想找的东西，它才会变得暴怒起来。

所以，不管它想要的东西现在还是不是在公会里面，它都没有对这座建筑留手留情的必要了

它现在图的只是一个发泄而已。

九枚大日浮天而起，将这座金碧辉煌的建筑轰成了一片废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