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尚州府衙暗流涌
作者:瀛洲墨      更新:2019-07-22 04:17      字数:3774

尚州府城,通江达海,农产富庶,百工发达,人杰地灵,是一个平静、安逸的地方。

尚州衙门就位于尚州城正中央,规制雄伟,门前两头大石狮子,分列两旁,威武雄壮。这里面,就是知县办公断案的所在。

尚州地处大明帝国的偏远边疆,名曰皇土,实则因为天高皇帝远,因此其日常政事,又与北地中原多有不同。中原王朝历经千年形成的各种规矩惯例,到了这里,便都“因地制宜”起来了。

这里又多是失势罪人的流放之所,因而当地的人文氛围,对皇族大权,多是抱着一种冷漠、抵触的态度。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大明皇权的力量,太过鞭长莫及了。

于是,在这里,礼制教化不再大行其道。

这里的人们更信奉的,是争强好胜的民风,和勇武猛战的实力。

毕竟,没有一个地方是会出现权力真空的。既然皇族大权掌管不来,自然,就会被当地的其他权力所填补。

因此,在这片土地上,官府的权力,比起帝国的传统统治区域而言,竟然小得惊人。历任知县,甚至大多不敢随意踏出府城半步。自大明设县于此以来,横死在任上的空降官员,就达三人之多。

在尚州地面上大行其道的,是宗族势力、会道组织、割据土匪等武装势力。

而普通民众,就沦为了嗷嗷待割的韭菜。

无论是哪一股势力兴起,他们饱受摧残和压榨,终日过着生灵涂炭的日子。

因此,尚州的维安,便成了当局的一块心病。

为了掌控尚州的局势,朝廷不是没有进行过努力。

可是,天军势力遥在远方,难得“关怀”得到这里。于是,扶持当地“忠心”势力,实行间接统治,就成了朝廷当局对此地管治的基本手段。

正因如此,北屯兵营,应运而生。

北屯兵营,创办至今,已有近十几年之久。

它的创建者,就是十几年前在任的尚州知县董文龙。

这位董文龙,当年因为蟠龙军势力兴起的局面,上书朝廷,将蟠龙军等势力定性为叛乱组织,而后,被临时任命组建镇乱军团,剿灭当地叛乱。

背靠着朝廷的资源,董文龙迅速拉拢当地忠心于他的势力,并且选取交通要道上的风水宝地,大修营寨,招兵买马,建立起了北屯兵营。

北屯兵营名义上是朝廷的兵营,实际上却成了董文龙的私人武装,直到当下,仍然如此。

当然,董文龙此时早已不在尚州为官了。因为镇反的功绩,董文龙屡屡升迁,后来更被提拔进京任职。

而北屯兵营,现在直接执掌于董文龙堂弟董武的手中。

作为董家的私人武装,自从董文龙高升离开尚州之后,北屯兵营习惯性不再听命于尚州府衙,仍然听命于董家。

这样一来,从此之后,尚州府衙和北屯兵营,又开始了暗中的较劲。

不过,因为尚州府衙每隔几年就得换一次人,而北屯兵营总是掌握在董家手中,因此,在政策延续性上面,北屯兵营比尚州府衙有着不小的优势。

再加上尚州人认拳不认理的民风,使得董文龙后任知县们执掌下的兵力寥落的尚州府衙,变成了极其没有存在感的部门,越发衬托出北屯兵营的强大力量。

然而,再没有存在感,它也是尊奉至圣先师的皇权和朝堂在本地的正统代表啊。

因此,孱弱的尚州府衙,却在熟读圣贤、识书辨字的地主、文士们心目中,成了一处“心向往之”的圣地。

于是,尚州地面上形成了一个基本的格局,那便是:“莽夫崇营,文士尊府”。

兵府相争,就成了尚州主流政治圈的日常形势。

为了抗衡彼此,北屯兵营自己垦荒屯田,自给自足,避免被人掐脖子断粮草的窘境。而尚州府衙,则慢慢增设了庞大的衙役、捕快队伍,以作为府衙的暴力机构,维持统治。

而最近,尚州府衙更是迎来了新一轮的人事变动。

不久前,新任知县高牧云受朝廷指派,自江南老家远赴西南边州,走马上任。

正所谓新人新气象。

这边厢,年轻气盛的新知县初登大座,正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

那边厢,尚州府衙的小吏们不知新老板的脾气习性,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在新旧交替的敏感时期一步失足,酿成大祸。

在这群小吏之中,独有一人,格外显眼。

此人名叫王晚。王晚年不过廿载,却深为前任知县所赏识,年纪轻轻就聘为捕快,在当地来说也算是十分风光了。

这位王晚,历来与周围那帮老吏们不太对付。他虽仍是对众人以礼相待,却总和他们混不到一起。当差时,活也没少干,事也没少办,可就是每天一下差,便没了人影,其他老捕快们没事三聚五餐的相会,王晚从来没有参与过。

这独来独往的性格,使得王晚在衙署中的人缘十分一般。

因此,虽然王晚干活兢兢业业,屡建功勋,但是总因为难以服众,屡屡失了升职加薪的机遇。

这回更惨,前任知县在任的时限一到,立即平调去往别的县府去了,王晚又舍不得离乡背井跟着人家走,因此还是留了下来,成了衙署中的一个孤家寡人。

然而福祸相依,对于一个空降官员而言,王晚这样的人,清白干净,无门无派,才是最用得放心的。

只是高牧云初到任上,一切事务都未熟悉。他选择隐忍不发,简单发布了几条新法令,让众吏按时点卯上班,暗中却在观察着自己这帮手下的门门道道,以及尚州民间各派势力的动向,却没有更大的动作。

一个智者,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一般都会选择蛰伏。

高牧云显然就是这样一个人。

虽然同样年纪轻轻,但是作为一个诗书世家的弟子,他对混迹于政治圈的种种手段,均有耳闻。

但是似乎,高牧云并不屑于轻易使用这些他觉得十分卑劣的招数。

这点,和他的属下王晚,多少有些相像。

年纪相仿,志趣相投,这一主一仆,倒是能聊得到一起的样子。

但是高牧云并没有为了笼络王晚这样的潜在帮手,而急于点破那一层窗户纸。

高牧云还是觉得,先得对这帮手下们进行各种各样的考验。

在属下们通过考验之前,他还是不敢急于给任何一个下属简单地贴上标签,就放心大胆地任用。

对于高牧云这个外来户而言,一个不小心,就会被这群府衙中已经混得锃光瓦亮、油滑无比的老鸟牵着鼻子走,成为一头碌碌无为的小牛犊。

如此一来,自己寒窗苦读挣来的权位和前途,可就一无是处了。

于是,高牧云上任近两个月以来,暂无亮眼的功绩,每天只是处理些简简单单的日常政务。

因家眷尚未接来,并没有什么家事需要照料,因此下堂后他只是时不时参加当地族权富户们的招待宴席,一派与民同乐的作风。

高牧云每次去吃饭,总是带上衙门里的下属,趁机试探每个人的深浅。而王晚总是不会去这些聚会。派人去请他,他也平平淡淡地推辞,坚决不受邀约。高牧云还有些苦恼,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对这位年轻捕快进行私下的接触和考察呢?

机会很快就来了。

这天一早,王晚照常来到衙署点卯上班,进门时候,门房忽然拦住了他,把一封信交给了他。

王晚问信是谁留下的。门房回答说是一个老农。

王晚觉得很奇怪,因为他自小长在尚州城,也没什么亲戚朋友,除了办案时有时涉及,否则从来没有与农人打过交道,谁会给他捎这封信呢?

点过卯后,王晚趁有空之时,就把信拆开了看,这才发现,这原来是一封告状信。

王晚思前想后,觉得最好还是要汇报新任知县,于是他便找高牧云去了。

高牧云此时闲来无事,正在书房中闲读东坡诗集,房门半掩着。

王晚敲了敲门。

高牧云放下书一看,居然是王晚主动来找自己,心想,说曹操曹操就到了,正想找你聊聊,你就自己送上门来。便招呼王晚进门。

高牧云让王晚坐下,王晚却道不用,仍是伫立着,高牧云便也不再勉强。

“何事来找本官啊?”高牧云一口官腔道。

“属下有事想同您汇报。”王晚道。

“那你说吧。”

王晚将信递上,道:“属下接到一封诉状,不知如何处理,故而前来向您禀告。”

高牧云接过信,问道:“这信你拆看过了?”

“是的。”

“说了些什么?你给我讲讲。”

“是,这信上说,近来尚州以西,匪患横行,其中有一支劲匪,叫做青旗匪寨,聚众斗殴闹事,胁迫百姓,已造成数十平民伤亡,请求府衙出兵剿匪。”

“哦?还有这等事?这位写信人是什么人啊?”

“这个……倒是没写……”

“那,就是匿名信啦?”

“是的。”

“匿名书信,哼,连名字都不敢留,那上面写的是真是假,谁能知道呢?就算本官接了这诉状,这冤情,我给谁去平啊?你好歹服侍过一任县官了啊,这样一封随随便便的匿名告状信,就值得你来打搅本官吗?”

“那……这个事情……就让他算了?”

“你觉得应该如何呢?说说你的看法。”

“既然风声如此,大概也不会空穴来风,我觉得我们应当至少暗中查访,切不可放过一个坏人啊。”

“嗯,你是说我应该派个人去查一查是吗?派谁去啊?派你你去吗?”

“属下听凭大人差遣。”

“这样,待会我召集众官吏开会,到时候议一议这事好了。”

“好的,那属下告退。”

“去吧。”

王晚于是退出书房。

高牧云收好告状信,又拿起东坡诗集闲读起来。

他对这一次的简短会面十分满意。

他已经看得出来,这个王晚,至少是一个对查案办事不算抵触的人。

看来,很有可能是一个潜在的帮手啊。

高牧云心中,对此人的印象,于是加分了些许。

而这封告状信刚好可以成为一个由头,他要把这封信当成一颗石子,扔进尚州府衙这池塘水中,看一看波澜,试一试深浅,好让他参考参考,谋划谋划以后的部署。

这封书信,来的时机实在太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