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顷过后,陈亦清垂眸道:“回陛下的话,小民只是在一个月之前,无意之中听闻到姨父同叔伯”说到这里,他忽的顿下,似是不知晓应不应当继续说下去,但见我神色依旧,陈亦清仿佛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继而又道:“商议谋反之事,小民自幼便寄养在姨母姨父膝下,着实不愿见着他们下场凄凉。可正是因着小民是自幼寄养在姨父与姨母膝下,深知姨父脾性,知晓无论小民怎么劝说,想必姨父都不会听小民的话,小民便决定,能救一个是一个”
“所以,元宵灯会的事情,全然是你一手促成的?”半响之后,我得出结论,只如是道。
陈亦清摇了摇头,丝毫不见任何惶恐,他似是在回忆着那一日的事情,半眯了眼睛,语气随之变得恍惚起来:“元宵灯会的事情么,小民也不知道,小民原本是不放心辛夷单独出去,这才跟了过来,只是没有想到,姨父他们,竟然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动手”
许是想起这件事情,陈亦清的面上终于露出了些许失落的神情。
他大抵是觉得,自己以为的深厚情谊,其实却抵不过所谓亲人的私欲罢。我其实能够想象得到,当陈亦清发觉那些刺客是他姨父派来的时候,定然难以置信,尤其是那些刺客,甚至于都不打算放弃追杀他们的时候,那种被至亲之人所弃之如敝履的感觉,的确叫人难以接受。
我情不自禁地出言宽慰道:“眼下徐辛夷已然无恙,小王爷亦也平安,你算得上是救驾有功了。”
好像这样的话并不能使得陈亦清感到欢喜,他苦笑道:“小民知道,姨父犯下这样的大错,本便是株连九族的事情。只辛夷着实年幼,什么都不知道,前不久方才痛失了最为疼爱她的姑母,小民只有一个奢求,便是求陛下,饶辛夷一命。”
我从前并不曾与陈亦清接触过自是对这个深明大义的少年郎了解甚少,可眼下他的这一番言辞,终归还是叫我难免动容了一番。
“你先起来罢,”我如是道,命人赐坐于他。
待得宫人搬来暖凳,陈亦清施施然坐下以后,我方才又道:“你是什么时候到的徐府?”
许是不曾想到我会问及这样的事情来,陈亦清愣了愣,好在他反应极快,不过眨眼的功夫,便极为流畅地应道:“回陛下的话,约莫十七年前的样子,小民尚且还在襁褓之中,因家中父母不幸早亡,老仆这才将小民送到了姨母家来。”
十七年前啊,我差点忘记了眼前的陈亦清瞧着样子,本就是个少年郎,大抵他所接触到的徐忠义,也只能是“痊愈”之后的徐忠义。
可我仍旧还是没有打算放弃陈亦清的这条线,于是遂又问道:“不知晓陈家公子,对于你姨父的胞兄,究竟是个什么印象呢?”
“叔伯吗?”陈亦清问道,我点了点头,他便沉吟片刻,方道:“叔伯的话,其实小民接触并不多。曾听徐府下人说,叔伯早年生过一场大病,送到蜀地休养了好几年方才回来的。只是病愈之后,叔伯的脾性倒是变了许多。小民能够记事的时候,对于叔伯的印象,也仅仅是停留在暴怒上头,他不喜见外人,甚至于连柏表兄都不怎么愿意见,终日只将自己锁在小院里头,因着伯母去得早,他的身侧也只留了一个老仆伺候而已。”
还当真是与燕珩所说无甚出入,我虽然一早就知道了徐忠奎的那个不入仕的胞兄,便是我未曾谋面的皇叔,只是眼下从陈亦清的口中听到,不免长叹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当初徐元香入宫,是不是也有着这部分的缘由在里头。
反正如今徐忠奎被关押在天牢里头,即便此时我们抓不到那个所谓的徐忠义,可是有徐忠奎在手,总能够问出些许端倪来。
想到这里,我倒也不怎么紧张了。
反正都是迟早的事情,我必定要在闳儿荣登大宝之前,将我这个顶着他人名义苟活于世间皇叔给彻彻底底地从暗处揪出。
虽说此次毁掉了他十余年来的精心部署,可依照他那般的性子,必定不会就此轻易作罢,只怕日后还会想法子再度卷土重来。
我可以容许自己陷入那般危险的境地,却万万不能容许闳儿陷入那般危险的境地。
皇兄既然将一切都托付给了我,我便不能让他失望。
许是见我良久不曾言语,旁侧的小福贵便小声地叫了我一声。我蓦地回过神来,朝着陈亦清笑道:“朕不是那等昏庸之人,虽说你在明知徐忠奎与徐忠义意欲谋反以后,并不曾主动检举,有包庇之过,可是念在你护驾有功,朕便容许你将功折罪如何?”
大抵还是在先前做了最坏的打算,却不曾想到眼下我竟是这般轻而易举地就允许他将功折罪。
陈亦清初时一愣,随即面上露出显而易见的欢喜来,他略有些手足无措,看着我,一时之间嗫嚅了几下嘴,却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少年郎倒是一个难得的好苗子,不过还需过些时日,确定了他所言没有半分的虚假,我才能够放心地去用他。
陈亦清在小福贵的提醒之下,朝我磕头谢恩。
徐辛夷虽说并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小叔父在做些什么,可是见着陈亦清面容激动,她亦也从我怀里脱身而出,只几步跑到陈亦清旁侧,与他一道跪下来朝我磕头谢恩。
我笑着抬手道了一声免礼,待得两人起身之际,我又示意小福贵近身来,压低了声音吩咐道:“还是传令下去,叫钦天监选个黄道吉日,朕要封徐辛夷为公主。”
许是没有料到在经过那样的事情之后,我竟然还能够心无芥蒂地要封徐辛夷为公主,小福贵迟疑了片刻,方才应诺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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