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作者:朱曲言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3980

第十一章、立后(下)

薄暮时分,柳回雪已到了白江边上。无弹出广告小说

白江的水流,只有在这时节才稍显平静。夏秋两季常常借雨势泛滥成灾不说,就连开春后融化的雪水也能让江水涨满而急湍。若是想要平安渡江,也只能赶在这入冬到初春的短短三个月里。

然而即使是深冬,湖阳白川两岸尽皆飘起大雪,江水也不会结冰。

仍是一路奔流,直灌入碧落湖。

至于白江从不上冻的原因,常在江边往来的人都知道。——这江水源头来自大陆极北的冰原,里头含着些说不明白的毒质。连带着江水里的鲵、碧落湖里的冬鱼,捕捞起来也不能立即入口,而先要在清水里养过一段时日。而若是哪一年水灾,被泛滥的江水侵袭过农田,这一整年也就没有了收成。……总之,这水不但不能饮用,就连沾上身子也要尽量避免。因此生活在附近的住民,平日里都极小心地不肯接近江边。

自然也就没有摆渡的艄公。

空气湿冷,落到冰冷的水面上,就凝结成茫茫白雾。天色又略微昏暗,柳回雪完全看不见江面的情景。他只知道自己从东宫“借”来的骏马红枣,是不能再驮着他往北边走哪怕一步了。

翻身下马,拍着它的脖子道了声谢:“你且自己回去吧。”

此处离东宫约莫有近千里,但红枣显然是认得路的,不必为它担心。

该担心的反而是自己。

——要怎么渡江呢?

江边倒是三三两两地横着小渔船。——白江里栖息着名为“鲵”的物种,其状似鱼而生有长须,叫声响亮高亢若婴儿啼哭,肉质鲜美,又稀罕难得,因而受到白川王侯贵戚的追捧,价值极贵。捕得一只,就可以换回寻常人家一年的花销。因此,即使再危险,也还是有些人肯拼了命去涉江捕捞。白川和湖阳的冲突也多是因此而起。

只是一到冬天,它们就全都潜入水底沉眠,无从捕捉。所以每年到了江水最平缓的时候,反而没有渔民下水了。

留在岸边的渔船,这时正好可以借用。

柳回雪便又“借”了一只船。想着去去便回,不至于耽误了船主的事情,虽然不问自取,倒也不觉有愧。支起木桨,“吱呀”一声撑离了白江的南岸。如此就孤身闯进了那团白雾里头。只见江流寂静无声,只有偶尔卷起的细浪,撞到岸边的砂石上,碎成一地玉尘。但若是仔细察看,就能看出水面上打着许多微微的圈儿,可见貌似平缓的江水,底下深处却藏有乱流漩涡。

柳回雪自然得打起精神,避过危险。

一路小心翼翼地向江北划行,却发现许多木屑顺流而下。

有细小的碎木渣子,也有些长而细的木条,他甚至还见着一块从中间挖走大片圆形的板子,体积颇大,又极厚实。自己撑着的小船差点被它撞上。见到江面上漂过来这么多废弃的边角木料,柳回雪只能想到唯一的缘由。——上游有谁在造船。

使用的还是质地坚韧、油脂多而略具芳香的木料。

这种木料,是望江的出产。

望江竟然是在赶造战船么……冬日里,向来有沉沉白雾锁住白江水面,又无人渡江,如此浩大的工程,竟然一直没被发现。

想来望江自己也是封锁了消息,一切都在私下里进行。

与其隔江而望的,是同为大国的天丰。在其下游的,则是湖阳和白川。若是真被望江无声无息地建成了大批战船,它的手爪就可以轻而易举地伸向这三个国家。但是,今日已经是二月初六,离入春后白江的初度泛滥,大约只剩下不到两个月。若是两月内不能发动这出其不意的一击,就需要再等至少一年。而一年的时间,足以令大陆诸国做出及时的应对。

这么说来……柳回雪皱起了眉头。

战端开启,应该就是这两个月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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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回雪到了江心,目光所见便只有迢迢流水。

无论是南岸白川,还是北岸湖阳,都已经望不到。

耳中却听闻远远传来的鼓乐声……以及夹杂其间的沉重钟声。

王后新丧的消息,这时已传遍整个白川了罢……不知道宫里的殿下他们,是不是都守在灵前祭拜哀哭?东宫一党自不必提,律先生甚至很有可能睡过了发丧的时辰。相国一党因着左妃的死得了意外的好处,心里也未必能有多悲戚。细数起来,似乎没有几个人会为她的死真心难过。至于谨致城,更一定是表面上挤眼泪、心里痛骂不休的吧。柳回雪还不曾见过他做戏,想及这次又错过了机会,不免稍觉遗憾。

他只猜对了一半。

谨致城的确是在做戏假哭,但心里倒不只是在痛骂。——这事已成定局,而东宫殿下是个不肯追悔的性子,事既过了,就立时放下。这时借着内外臣齐聚于左后灵前的时机,倒去着意关注柳回雪提及的那几位新取官员。见到身旁一张陌生脸孔,和柳回雪相仿佛的年纪,就知道这人必定是白川柳名单上头一位的人物。

回身轻声打个招呼:“顾大人。”

顾时辰亦是高门世家的出身,年少时曾与柳回雪一同进学,因此交往颇深。他的才名远远不及白川柳,只能算是略胜于常人。这届殿试也只是凭借着家声和夫子的关照,勉强吊上了榜尾。但他另怀有一项长技——就是下棋。这时与东宫攀谈了几句,话题就自然而然地扯到了这上头。

“柳公子当年倒是常缠着下官手谈……常常兴起,一局棋就下到三更半夜。”两人的交情并非起自学堂,而是从这里来的。

“除了下棋,就没有说过别的么?”谨致城却有些意外。他以为柳回雪向自己举荐这人,必是因为他的高才,现下除去他会下棋,竟然看不出他有什么其他的过人之处。论政务手腕,他年纪轻轻的少有经验,论胸中墨水,单从他殿试的成绩已经可以看出来了。

顾时辰咧嘴笑笑:“谈棋局都来不及,哪顾得上说别的事。——殿下为何这么问?”

得知他受到垂青的缘由,顾时辰倒表现得比谨致城更加惊讶:“……柳公子竟以为我可用?”抱歉地笑了笑,“大概是因为柳公子还顾念着以往的交情吧。我们已多年没见过面,难得他还是想着提携下官一把。”东宫还没发话,他自己倒涨红了脸,“……殿下您不必太在意。”

谨致城轻描淡写地回:“举贤不避亲,即便你二人是旧交,也没什么。”

他自己也非常想把柳回雪抓回去仔细问明白。但面对着不明所以的顾时辰,只得掩去心底的念头,“那还是继续谈棋罢了。——听说你的棋力在白川数一数二,不知道与柳公子的胜负如何?”

顾时辰抬起衣袖掩住嘴,听声音像是忍不住笑:“不瞒太子殿下。若是说七八年以前——柳公子他极少赢我。”

“——哦?”谨致城惊讶万分。

“但他的棋风,倒真是极凶悍的……”顾时辰忆及往事,稍带惧意地摇了摇头,“弃子争先、步步紧逼,每一局都下得惊心动魄。奇险招数更是层出不穷。与下官对弈的棋局里头,每每都是中局的形势极其复杂难辨,到了残局,他才显出不济——而这也不过是他当时的棋力所限而已。下得多了,自然有所长进。到后来……”稍稍仰首,脸上亦现出神往之色,“听说他曾与伯晏北公对弈一局,最后险胜。那个人是成名已久的大手,棋力莫说伯晏国,就是在全大陆也是首屈一指的。柳公子既能赢他,想来已经远胜下官许多了。”

顾时辰这番话,谨致城其实只听进了前面一半。顿时觉得困惑。“棋风凶悍、弃子争先?”他说的这个人,真的是柳回雪吗?常说什么样的性子,就下出什么样的棋局,但以他对柳回雪的了解,那人实在不像是好勇斗狠之徒。

——是转了本性,还是在人前刻意藏了起来?谨致城忽然觉得自己还是了解他不够深。

那么,等他回来,不妨让他教自己下下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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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川的王宫里一片肃穆,听香楼倒是热闹。

东宫授意,不许谈及闰月一案的内情。关于立后之事,民众就只知道是她生产时身子受了极大的损伤,国君陛下得知噩耗,连忙册立她为后、为她冲喜。撑了两三天,终究还是回天乏术。其后的葬仪、举国守孝的诏令,都是比照着前一位王后办理。

而听香楼的谈资,也和多年前如出一辙——陛下的后宫空虚,是不是又该选妃了?

顺着话由,就把京里门第较高、有可能入宫侍奉国君的小姐们说了个遍。

这类话题总是最吸引人的。

品头论足一番,提起最多的,当然还是新薨逝王后唯一的妹妹——左烟玉。

有人不肯相信:“姐姐刚去,妹妹就急着入宫,这……不太合适吧?”另有人反驳:“有什么不合适的?王后留下的小安国公还没满月,相国家里肯定要找个信得过的人进宫照顾他。除了另一位左小姐,哪里还有更合适的人选?”

这些流言并非毫无来由。左烟玉自己也存了入宫的心思。

原因如他们所说,就系在小安国公身上。

而且左烟玉也编造好了借口,做足了准备,打算就在姐姐的灵前说动国君陛下,尽快把这份心思做成定局。

甫离相国府,却被一身白衣的柳承启拦下了。

“——恰巧同路,请容我送小姐一程。”

左烟玉横他一眼。——同什么路,这人明显是一大早就候在相府门口等着自己。

所谓守株待兔。

这么说,被他等到了的自己,不是显得很笨么?

冷冷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案子不是结了,还来找我做什么?”见他探手入怀,想起来他还欠自己一把匕首:“不必还我。脏污了的东西,我不要了。”

再狠狠地跺上一脚,抬腿便要上轿。

想不到柳承启却张开双臂,极轻慢地挡住她的去路。

“你——让开!”

柳承启仍垂着眼不肯正视她。不紧不慢地说道:“左小姐,请先听在下一言。——在下不是非要挡你的路,而是担心,小姐你这一去,就再也回不了头。”

左烟玉听他话中似有深意,终于停了脚步,静静地等他说下去。

柳承启面色肃然:“小姐,我只知道,活人再怎么争,也分不走已逝之人的宠爱。”何况已逝的左后平常总是一副楚楚可怜、弱不禁风的模样,正合陛下的胃口。而左小姐是习武之人,动不动喊打喊杀的,不像她姐姐那般……讨人怜惜。

左烟玉一声冷笑:“我还当你要说什么。我这次去,又不是为了和我姐姐争。”

柳承启沉下声音:“果然如此么?——那么,敢问小姐是想和谁一争长短?和东宫殿下么?”抬起眉眼,紧紧盯住了她,目光冷而坚定,像是对她的全盘打算都了若指掌,“左小姐,难不成你是想以自己的女儿之身,去争东宫的太子之位?”

“我是替小安国公——算了,和你说也没用!”

“小姐,你不必说,只需要听在下把话说完。——第一,有陛下护着,这时候绝没有人敢动小安国公。第二,小姐若入宫……那是白白糟蹋了。”以左烟玉的容貌,陛下多半不会拒绝她投怀送抱。但碍着东宫,也很难再给她一个高位份。她当个贵妃都不容易,中宫之位,更是想都不用想。“不如以有用之身,做些更恰当的事。比如——”刻意地顿了顿,等她按捺不住。

左烟玉果然上钩:“比如……?”

柳承启见她的脸上已见不到敌意,只剩下稍许茫然,就知道她已经被自己说得松动了。

终于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比如……嫁给我。”

作者有话要说:

如无意外,明天双更。

番外我再和真爱姑娘讨论一下决定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