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锋芒借机别首辅 访名妓夤缘识仙姝(二)
作者:胡长青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9740

张溥听了,不敢随便应对。 辽饷始征于万历四十六年,每亩土地加征银九厘,计道:“文弱兄,尊父的官司听说有了一些转机?”

“天如兄,愚弟在山海关接到邸报,知道事情难以回旋,请旨入京料理家父后事,这才來到京城。天可怜见!宫里传出话來,皇上有意从轻发落。”杨嗣昌抬眼扫了一下屋门。

“也是文弱兄的一腔孝心感天动地,才有此奇效。”张溥知道就是这一丝信息,倘若泄露出去,不但前功尽弃,而且还会引來更大的灾祸,他能透出口风实属不易,当下不再追问。

“那不过是表面文章……实不相瞒,愚弟结识了瀛国府的总管刘全,但知道皇上轻易不为人所动,又等新任三边总督洪大人率兵攻破了宁塞城,将神一魁等贼寇斩杀干净,请他亲笔上折子为家父求情,几下里使劲儿,皇上才松了口儿。”

“可喜可贺。”张溥听他说得轻描淡写,但足以看出虑事极为细密周全,谋定而后动的涵养功夫极深,又见他顾盼之间,神采毕现,说得极为坦诚,并无什么顾忌,暗暗赞叹此人胸怀磊落。

“若不是天如兄援手,未必能够如此。”

张溥摇手道:“言重了。”

“天如兄大恩,一杯水酒自然不成敬意,愚弟席前奏支曲子,聊表寸心。”杨嗣昌从怀中取出一管碧绿的竹箫,幽幽地闪着暗光,显然是多年的古物,他吹了一曲《高山流水》。

《高山流水》本是一支古琴曲,如今给他用箫吹出,虽无铮铮淙淙的古韵,但清越悠远,别是一番意趣。张溥见杨嗣昌吹奏得极是忘情,其中隐含着几分知音自况之意,不由怦然心动,以手击节相和,心怀澄澈,想到复社三年前的金陵大会,心神大振,登时忘却了南归的失望与凄凉。

张溥辞别杨嗣昌,登舟南下。一路过了河南、安徽,进了江苏地界。复社的社员早已得了消息,沿途结伴拜谒,摆酒接风。张溥忙于应酬,只得先命贴身书僮护送母亲先归,自己另雇了小船,带了家奴长三随后缓行。那船家乃是惯行水路的把式,船使得又快又稳,不几日便过了苏州。河道里往來的船只往來如梭,多是运送丝绸的商贾。张溥出舱眺望,见前面一处港湾,樯桅如林,篷帆如云,问道:“船家,前面可是盛泽镇?”

那艄公应道:“正是盛泽。老爷可是要买几匹绸缎回去?”

“倒不想买什么绸缎,我是想起了一位故人。”

“老爷要上岸访友么?前面拐个弯儿就是垂虹桥了,由此进镇最为便捷。”艄公将泊在垂虹桥旁,张溥与长三弃舟登岸,步行入镇。

盛泽镇隶属苏州府吴江县,明初之时还是个不过文》的次序分出等级。才进大厅,早上來一个伶俐的知事丫鬟,嫣然问道:“大爷要到几号房?”

张溥几年前曾与徐佛有一面之缘,在此厮守盘桓数日,如今归家院已今非昔比,哪里说得上什么房号。那丫鬟见他踌躇不定,笑吟吟地说道:“大爷想必是老客了,自然有早相识的姑娘,我领大爷去。请问大爷要找的是……”那丫鬟瞧着张溥的脸色,两眼眨个不住,越发显得明眸善睐。

“我要找徐佛。”

那姑娘脸色微变,回道:“大爷,我家妈妈早已不接客了,大爷还不知道?”

张溥微微一笑,颇为自负地说:“我來了,她自会接的。”

“你知道我家老爷是谁?她岂会不见!”长三扬起眉毛,虚张声势地一甩胳膊,神情颇为滑稽。

那丫鬟微愠,冷脸说道:“大爷想是慕名而來,小婢实话说与大爷,每日來寻妈妈的不下数十个,若说也是有情有意的人,只是妈妈年事渐长,早决了这些念头。大爷若看得上别的姑娘,任凭挑选,不然就请回吧!”

长三在一旁挢舌道:“吓!开妓院的也学江湖中人金盆洗手么?可真是天下奇闻,自古姐儿爱俏鸨儿爱钞,怎么送上门來的生意却不做了?”

丫鬟冷笑道:“你嘴里放干净些,归家院的规矩你们想是还不知道,可心的,沒有银子,这里的姑娘照样笑脸相迎。不如意的,就是金银堆成山,想取乐子耍威风也难。”

张溥见事情要僵,忙瞪了长三一眼,赔笑道:“姑娘,你不必听他胡说。我是徐佛的故友,今日路过此地,特來见她一面。”

丫鬟脸色不见一丝和缓,依旧敷衍道:“不巧了,妈妈不在归家院,小婢也不好教大爷空等,改日再來可好?”

张溥见她精灵鬼怪,伶牙俐齿,以为她借故推脱,沉了脸道:“我好言好语的,你却要耍刁蛮。再不去通禀,我可教我的书僮满院子喊了,看她出不出來?”

“你敢?”丫鬟睁大杏眼,怒叱道:“还读圣贤书呢!沒有见过你们这般不要脸的,枉污了这顶头巾!”

张溥见她娇嗔的模样,不怒反笑:“你看我敢不敢?长三----”

“小的在呢!”

“去租面铜锣來,在院子里來回喊上三遍,就喊:徐姐有客了。”张溥摸出一锭大银,甩与长三。

那丫鬟急得眼泪汪汪,朝里喊道:“你、你好无赖!爱姐姐,快來呀----有人要生事!”

“是谁这么歹毒?”随着一阵脚步声响,楼梯上下來一个绮淡雅净的丽人,年纪十四、好怪,似是我们青楼姐妹的后人,那姐姐想是位在下等,才盼着将來能做一回长三。不对、不对,看你如此地狠心相迫,又不似一路人。想是一个泼皮的赌棍,终日骰子、牌九儿不离手,给儿子取名也免不得俗,看作一张牌了。”

长三正自惊叹那女子的美貌,不想这般刻薄的话竟从她口中说出,气得连连大叫道:“你胡说!你胡说……”他本待骂那女子:你爹才是赌棍,你娘才是**呢!只是给她的神采震慑了,觉得这般污浊的话在她面前骂不出口。

张溥听那女子出言伤人,不屑与她纠缠,转身道:“你这丫头这般刁蛮,归家院徐佛创下的名声就要给你们毁了。若是徐佛如此,不见也罢!”

“读书人动辄摇头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其实不知那些君子更难伺候,一身头巾气,只认自家的道理。我看你们哪里是妈妈的什么故交,不过是想來生事的!”那女子负手围着张溥、长三走了一圈,上下不住打量。

“你看我们像上门讨债讹银子的么?”张溥摆摆宽大的衣袖。

“那既是故交,怎么还想动用敲锣喊街这般下三滥的手段?”

“只要徐佛出來见我,自然不必用了。”

“妈妈不在家。”

“你不必一齐合伙儿骗我,我只想问问她若不想见我,说一声不字,我自会掉头而走,不必这般推脱。”

“妈妈当真不在。”

“何以信你?”

“你看妈妈门前的红灯不是一直沒亮么!”

张溥抬头望了一眼,果然徐佛的门窗一片漆黑,显然屋内无人,但他京师之行,实在有许多话语要与红粉知己倾诉,当下厚了脸皮,穷追不舍地问道:“去了哪里,方便见告么?”

“敢问先生怎么称呼?”

长三抢先说道:“我家老爷可是当今的大名士,你们沒听过娄东二张么?”他撇一撇嘴,脸上有些倨傲之色。果然,那女子吃了一惊,上下打量着张溥道:“娄东二张,闻名天下,我们如何会沒听说?先生是西张,还是南张?”

张溥家居娄东西郊,而称西张;张采家居南郊,而称南张。若论名声,自然是张溥最为响亮,但他的年纪却小张采六岁。张溥见她半信半疑,莞尔笑答:“在下张溥。”

那女子听了,盈盈下拜道:“小婢杨爱,久闻先生大名,今日终于有缘拜见了。”

“哎呀!姐姐可遇到师傅了,她写了许多的诗词,总说等着先生这样的大名士指教呢!”小丫鬟拍手欢笑。

张溥愕然失声道:“你就是那个才貌双全的女校书?不想竟如此年幼!”

“正是影怜。”杨爱低垂了眼睑,似有不尽的仇怨。张溥赶忙换了话題道:“你还沒说徐佛到底去了哪里呢!”

“妈妈前日去了尹山,赶赴陈眉公先生的寿宴。”

“眉公先生是天下文宗,该去祝寿的。再说诗酒风流,也少不了她。人既不在,我就告辞了。”

“先生要这就走么?”

“小住一夜,留宿船头,再听听盛泽的夜曲。”张溥本想连夜赶路,但他分明看听出了杨爱话中的缱绻与留恋,便改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