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第五五回
作者:京八桥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3356

听闻贾妃身体有恙之后,贾母等人皆是惶恐不安,王夫人更甚,落泪不已:“我苦命的儿!”

众人退下后,贾母独留王夫人说话,王夫人不知其意,只得奉茶作陪。

“虽说有公主府那边照应,咱们府里此番到底是凶多吉少,不比以往了。待事情下来后,咱们不定要搬回金陵旧宅居住,到时候诸事不如在京里,你可曾料到过?”

王夫人含泪道:“实不曾想家里有这样一天,眼下只求娘娘能够凤体安康,诞下一男半女,圣上看在此面上不好不轻发落些。”

贾母叹了一口气,道:“若是如此便也罢了,要是出了什么万一,咱们家没有个几十年恢复不过来,到时候宝玉之事,你如何打算?”

王夫人愣了,不知贾母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宝玉早到该定亲的年龄了,只是近几年家中频频生事,才拖到如今。我向来不赞成寻那不知根底人家的姑娘,隔着房屋院门的,你知她贤愚美丑?媒人之嘴不可信,家里亲戚女眷又多有偏颇谬赞的,待娶回家发现不对又不好退得,反闹得家宅不宁鸡飞狗跳的。”

王夫人把头低了下去,并未答话。

“我知道你心里原先属意宝丫头,她倒是个好人物,只可惜缘分不在此,定到李家去了。真要论家世根基,我这些年留意着,京里合适的姑娘并不多,咱们也未必能够撑到过门的日子,到时候走了亲添晦气,也怨不得别人,自古都是高门嫁女,咱们势头败了,还能找谁分证去?”

王夫人半晌才答道:“老太太也莫要灰心过早,现在家中之事尚未定论,急匆匆定下来没得耽误了别人家的姑娘,就算是宝玉,也不见得有那个心思。”

贾母沉吟一会儿后道:“你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我今儿找你说这番话,不过是想提个醒儿——凡事还须留条后路,一意孤行要不得,迟早会碰墙。”

王夫人只得连连称是。

李纨的大宗儿私产例如田庄店铺等皆是由五姐妹在打理,故而此番清理财物,只是把些古玩首饰托庞大海一家运到金陵贾氏祖庄处去。说来也是巧,装着财物的车队前脚走,奉旨前来查清之人便到了。

贾政等人正惴惴不安在荣禧堂议事,听见家人赖大来报锦衣府的一位堂官和几个司官一并来了,便知事情不好,忙笑容满面迎了上去。

那堂官姓吴,往常与贾政并无多少交集,他见贾府里并无外人宾客十分满意,笑嘻嘻道:“平日贵府上多是人来人往,可巧今日得个清静,也便于宣旨了。”话音才落,便有无数番役推门进来,个个面色不善目露贪婪。

贾政和贾赦皆是心里一咯噔,按说此番清查应有相熟王爷宗族陪伴才是,虽不能避祸,也可少吃许多亏。如今圣上竟全部交给这个吴堂官,恐怕是凶多吉少。

“有旨意:‘贾赦私交外官,倚势凌弱,有负圣恩,亦使祖德蒙尘,着革去世职,没收家财,钦此。’”

话音才落,那些番役家人便如狼似虎扑了上来把贾赦给拿下,贾政等人皆被赶到房内严守看管起来,做完这些后,都迫不及待地往各房搜检去,所到之处一片哭号。

贾政坐在侧房的椅上,听着外头传来的喊叫,又模糊听见说东府那边也查抄了,顿时面色灰白双手颤抖。

贾珍勉力低声安慰贾政道:“老爹勿要惊慌!亏得事先有信,咱们那边府里该收的差不多了,挨过去便好。只是赦老爹……”

贾政说不出话。财物可以转移,贾赦之前做下的错事已经被人抓住了把柄,能够活动的已经暗中打点过,此番只能看天意了。

那些番役恨不得掘地三尺,却没有找到多少值钱东西,金碗玉盘貂皮尺头之类少的可怜,有些金粉银壳的大多是些家具摆设等大件物事,不由得气得发昏,对吴堂官道:“这家外面风光,原来也是个扯虎皮旗子的,内里穷着呢!”

吴堂官眯起眼睛,半晌道:“仔细搜,蚊子腿也是肉,你们多拿他几样怕什么?”

番役们皆应了,搜得慌处,连丫鬟老妈子手上的戒子也给拔了下来放在怀中。吴堂官在大厅内慢慢踱步,心中暗暗吃惊。他原本指望多搜出些不该见的东西,好让贾家的罪名再添上几层,到时候惹得龙颜大怒,贾家便能够一塌涂地,忠顺老王爷那边自己也有面子。

如今事情发展似乎有些超出他的预料,按理说,绝不可能有人走漏风声才是。

就在他沉思的时候,忽然有人来禀:“公主府来人了。”

吴堂官眉头一跳。忠顺老王爷之所以将贾府视为眼中钉肉中刺,除了当年贾府是忠义老亲王一派外,更是因为其如今势力的膨胀。贾元春贵为贵妃,平日仪仗做派近乎等于半个皇后,在宫中可谓是位高权重;又兼贾府不知怎的搭上了公主府,此等威势却不归于忠顺老王爷之下,非友即敌,留着何用?

孝伦公主身份非同小可,吴堂官不敢怠慢,见公主府的女官率一众宫娥过来后,忙笑着迎了上去。

那女官甚为倨傲,淡淡道:“奉旨:‘着锦衣官归衙提审贾赦,余不得干涉,贾府之事,三日后由孝伦公主再颁旨意。’”

吴堂官听了也不恼,笑嘻嘻带人走了。

贾政等人得了自由,纷纷走来向那女官下跪叩谢,女官道:“老世翁休要如此,快起来罢。公主有令,断不会有事的。今日之事皆出于意外,公主得信迟了一步,不然也免得诸位受此虚惊了。”

贾政战战兢兢道:“为何突然有清查之举?”

“宫内之事我等不敢妄言,然而无需多虑。”

女官并没有久留,很快就离去了。贾政等赶到后院去安抚贾母,只见其屋子里挤满了太太小姐们,个个皆面有惊慌之色。

“外头才闹将起来,还好后脚公主府的人就进来了。”贾母犹自后怕,泪流满面道:“除了你们大太太屋子里的东西遭了秧,其他处还未曾遭毒手。我活了这么大年纪,总算是开了眼!”

贾政含泪叩首道:“让母亲受惊了。”

“罢了,罢了!把东西都收收吧,再派人去看着你们大老爷的事。这京里,咱们是呆不久了!”

贾母一语成谶。

不仅贾赦进了牢,连贾政贾珍也丢了官职。后来扯出几件贾珍和贾蔷的不法之事,宁国府财产全部入了官中不算,荣国府里也只看在元春怀孕的份上,仅保留了贾政一房的东西。京里的两个府邸都被封,贾府等人只得收拾行李打算举家回金陵。一时间炙手可热的贾府就这样冷败下来,据说贾妃也被禁了足。

薛姨妈等人回了薛家住宅,史家也接了湘云走,大观园顿时变得格外冷清。

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可事实发生在眼前时,那种震动还是令人无法忘怀。平日热闹不已的东西两府变得死气沉沉后,奴仆打发走了不少,自己请辞走的也不少,往常络绎不绝的门客什么的也消失无踪,门可罗雀的凄凉场景无一不刺激着众人的神经。

“妹妹带这些东西做什么?”宝玉见黛玉把些柳条编的玩物儿也往箱子里放,不由得道:“这种东西路上带着累赘,到了金陵也不是没有买的。路途远险,该分清轻重。”

黛玉听了后不但没生气,反而有些高兴:“你说的是,我还怕你放不下大家公子哥的气派,连院子里的彩鸭也要提笼子一并带去呢。”

宝玉笑道:“这可是笑话我了。”

紫鹃捧了茶来,黛玉道:“赶紧喝几口,以后就不能经常喝到了。”

宝玉道:“别只顾取笑,你的药带不带?”

黛玉道:“这半年我已不发病,带着做什么。”

宝玉道:“还是带着罢,你要是嫌不方便,我替你收着。难得把身子养好,就怕路上受了劳累,到时候看你哪里寻药去。”

黛玉道:“我听人说,要把我送回苏州去。”

宝玉道:“没影儿的事,谁告诉你来?混账东西,我叫人打他几棍儿。你要去苏州,我也跟着去,咱俩断不能做两处。”

紫鹃笑道:“这话是我说的,爷可要打我?”

宝玉忙道:“好姐姐,我不知是你。好好儿的,你拿这话哄姑娘做什么?”

紫鹃冷笑道:“我可不止一次听到人抱怨,说家里败下去了,没空养着些闲人。这话听一遍就罢了,几次撞到我耳朵里,算个怎么回事?”

宝玉笑道:“那说的是没用的奴仆下人,不是指你家小姐。再说了,她才不是什么闲人呢。”

紫鹃道:“就爷会拿话儿稳人,这话早说了几年,现在听厌烦的很。”

宝玉道:“我知道你的心,不用急。”

黛玉略略听出二人话中意思,不由得尴尬起来,啐紫鹃道:“也怪道你,只爱拿他取笑。还好是他这个憨子,要是别的爷,不知怎么磨折你呢。”

紫鹃笑道:“姑娘不也取笑爷是个憨子么,多亏爷好性儿呢。”

三人互相玩闹一回,直到晴雯来请宝玉回去料理些事才算散了。宝玉走后,黛玉对紫鹃道:“往后不许这样没轻没重的,我知你为我担心,然而如今这边府里自己尚且顾不过来,我们何必找不痛快。”

紫鹃笑道:“是,奴婢知道了。”

黛玉瞪她一眼,又叹了口气。

破船尚有三斤烂钉,饿死的骆驼亦不小。因人口多,贾府回金陵的车队倒也长长地排了一列,悄无声息地上了官道。

因出发得早,贾兰有些困,便趴在李纨怀中打盹,贾璃则骑马不紧不慢地护在李纨母子所在的车旁,似乎在想什么心事。

“到哪儿了?”李纨掀开一点帘子,低声问道。

“才刚上官道呢。”贾璃问:“是不是不舒服?”

“兰儿好像有些晕吐。”

“叫他出来,让他骑马。”贾璃笑道:“外面还不是很冷。”

贾兰跟着贾璃学过怎样骑马,不过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下骑这样高大的,很有些紧张。贾璃道:“把腿放松些,背挺直!你试着自己走动看看,有我在,不会出事的。”

贾兰很聪明,没几下就适应了,便策马围着李纨的车小跑,看得李纨又爱又气:“惯得你!仔细跌着呢。”

贾兰笑嘻嘻闹了李纨一阵子后,讶然道:“怎么宝叔叔也在骑马?”

宝玉居然也没有在车里,而是和贾璃一起骑着马并排走着说话。他见贾兰投来异样的目光,自嘲道:“怎么,你以为你叔叔我只会坐车吗?”

“嗯!”贾兰爽朗道。

宝玉笑:“哥儿变淘气了。”

贾璃问:“你怎么突然起了心思要和我学骑射?”

宝玉道:“前些时我院里打发走了不少人,收拾东西便只亏着那几个丫头,我看她们太劳累不过就自己动手,结果险些闪了腰,反添不便。男子汉只会吟诗作对算不得什么,如今家里这个样子,难说往后退一步成耕读之家,下人们也不见得能长久用着,由此看来我手无缚鸡之力也太不像话。更何况如今除了读书这条俗道,国中也多崇武举,赶着的不如撞着的。”

贾璃笑道:“你现在明白过来也不晚,当初还笑我是不通人情的老粗呢。”

宝玉脸红道:“那是年幼不懂事之语,大哥不要往心里去。”

贾璃大笑道:“这个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