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翻案
作者:闲闲的糖果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3040

众人听他说的郑重,知道事情非比寻常,也都停下碗筷。这回,算是正大光明地望向这边了。

“盟主有话不妨直说。”各人安坐,探询的目光落到顾羽脸上,连萧然也被夏念文重新拉回来,一边喝茶一边瞟着他。

严彬脸色凝重下来,朝身边侍从沉声道“抬上来。”

随行护卫,每两人抬了一副担架,鱼贯而入,担架上有什么东西用白布蒙着,隐隐可见人形轮廓,待得近前,一股难闻的恶臭弥散开来,果然是尸体。

众人脸色微变,骆云霜眼中寒芒闪过,上前一步冷声道“严彬,今日是我爹爹的六十寿诞,你莫不是来寻晦气的?”

她问出的也是众人心中所想,数百道目光聚集在严彬脸上。

严彬镇定自若,缓缓起身来回踱了两步,才凝眉叹道“骆老庄主,今日是您大寿,严某本不该在此时呈上这些东西,只是事态严重,不由得念及这许多了。”

“既然如此,严盟主可否说的明白些?”到底是饱经世事的老前辈,骆辉宏不气不恼,温和地接道。

“劳烦诸位看看,这些人中,可有认识的?”

白布被一一揭开,九具尸体,死了至少有四五天了,尸体腐坏程度各有不同,只是头脸似乎经过些特殊处理,保存的相对完好。

众人细细看过一遍,大为吃惊。

“襄阳的冯致远,一手罗汉拳练得炉火纯青,被封为关中四杰之一;雪驼峰陆宇使得一手好剑,去年云霜游历偶遇,还曾与他较量一番,妹妹不济,百招之内已败;咦,这不是香山的程宣和飞鹰堂的邵子骞,前两天我们还在水云间拼酒来着……”骆封伸手指向看上去最新的两具尸体,声音渐渐低下去。那边香山派和飞鹰堂的弟子早已眼色一片赤红,悲痛难挡。

飞鹰堂大弟子林溪脸色铁青,与香山的几个长辈对视一眼,上前一步看向严彬“子骞从五天前彻夜未归就不见踪影,都怪在下疏忽,以为他只是为什么突发之事给耽搁了,只派了几个弟子在山下找寻一番,并未放在心上,哪知……”话到这里略带颤音,抱拳道“此仇不报,飞鹰堂上下难安!严盟主既然来此,定然有了什么线索,可否相告?”

严彬回抱一拳,点头道“林少侠客气了,惩奸除恶是江湖人义不容辞之事。”说着叹息一声,“其实,自武林大会结束后,三个月来,江湖中已陆续发生不少此类奇案,严某得知后觉得事有蹊跷,暗中派人查访,终于发现一些头绪。”

“三月前就已发生,岂不是……”

“不错,直至目前,共有三十二人死于非命,且皆是江湖中小有名气的侠士。在下今日带来的只是最近几日遇害之人。”

众人脸色越发凝重。

严彬环视厅中人一圈,半响才蹲下身揭开几具尸体的前襟“大家且看,这些人的伤口,他们似乎都是死在一种奇怪的兵器之下,似爪非爪,伤口极深,又向四周尖锐散开,若说九鹰勾之类的兵器入不了这么深,寻常刀剑又成不了这般伤口,实在离奇。”说完很自觉地望向夏念文,这里对器械之类的最有研究的就属他了,这么好的资源怎好浪费?

夏念文轻摇纸扇,微微一笑“是寻常剑伤。”不待众人反驳,又款款接道“剑是普通的剑,功夫却不普通,此法甚是歹毒,一剑刺下,又以内力震颤数下,回旋数下,分筋错骨,直入肺腑,才成了如此摸样。凶手内力之深厚,可见一斑。”

话说的轻轻巧巧,却敢无人怀疑其真实度,机关巧手最为人称道的一点,就是在关于任何暗器的论断中绝对负责,不夸大,不妄言。

“哼,阴险鼠辈,仗着点本事就滥杀无辜!”林溪怒道。

严彬无声地朝夏念文点了点头,显然也接受了他的说法“另有一个线索,在尸体旁边,常可发现一枚枯叶。这很可能就是凶手的标记,故暂且将凶手称为枯叶。”

“凶手既然特意隐藏,却又留下标记,岂不前后矛盾?”

“在下起先也这么想,只是后来才知道凶手的意图……”

严彬从怀里掏出一枚枯黄风干的叶片,“诸位且看,这枚叶子乍看之下虽无甚特别之处,但仔细辨别,就会发现每片叶子的边沿都有一圈特别暗的细丝纹路,我想,这叶子未枯萎前该是绿叶沾红边——泣血枫。”

“泣血枫?”骆恢宏胡子一抖“只生长于孤霞山的泣血枫?!”

“难道这是罗刹门的余孽,在向整个武林示威。”

全场哗然。

“这罗刹门怎的杀不尽?”

“魔教余孽,必成武林公敌。”

“花家都翻出来了,怎么还有……”

严彬忽然抬手,止住众人纷纷议论“在下还有一事,要向诸位说来。”

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传入众人耳中。

他本就是苍山百年大族的传人,如今初任盟主之职,又揪出连串血案,关键之时挺身而出。众人为他的担当和气魄所折,此番下来,他的话比之先前又更有分量了。

一时间,屋中恢复安静。

“在此之前,在下想先请一人。”说着望向门口,众人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

墨般长发披散在白衣上,修眉俊目,气质出尘,只是脸色异常苍白——不是花弄影是谁?

“你来做什么?!”厌恶、戒备、猜忌伴着浓浓的敌意一齐射向门口之人,有的甚至已经抽出腰中刀剑。

花弄影微微抬高下巴,一张翩若惊鸿的脸上满是安然祥和,却不言语。

“诸位稍安勿躁,是严某将人带来的。”严彬几步踱到花弄影身边,轻搭住花弄影的肩膀将人带进大堂内,侧身护住。

“花公子,你可有什么话说?”

花弄影不惊不惧,淡淡开腔“在座都是武林前辈,弄影人微言轻,不敢造次,在此只想声明一句:花家,与罗刹门无关。”

“哼,好一句无关,你家六十余岁的老奴都看不下去指正花易函那个魔头?你以为轻轻巧巧一句话就能洗清?!”不知哪里传出一道尖利的讽刺,立时引来众多附和,贼人怎么会承认自己是贼?

“哦?难道福伯不是轻轻巧巧一句话就叫我花家满门被同道追杀殆尽?怎的他老人家一句有罪千真万确,我的辩白倒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花弄影眼中有利芒闪过,咬紧一口银牙。什么正道狭义,不过是墙倒众人推,趁火打劫!

“花公子说的是,江湖中人讲究公道,兼听则明偏听则暗,怎么可以信了个老头的一面之词!”一道脆生生的女声响起,放眼望去,却是个粉色衣裙的小姑娘。

“哪里来的小女娃,还轮不上你插嘴呢!”

杜香兰俏脸微红,还待再辩,被席莫一把拉至身后“师妹年少无知,诸位多多包涵。”

众人见是青松派的下任掌门,不由缓下脸色,不再计较。

细细想来,方才花弄影和这女娃的话虽然都有些冲,却不无道理,当初穆家穆云轩接到密报揭露花家多年秘辛,又与花老庄主花易函离奇失踪一事时间吻合,自然疑心大起。穆云轩虽只是抓人查办,但对百年世家,一旦动手已算默认,一时间江湖人群起攻之,花家门人被屠杀殆尽,其产业也瓜分的差不多了。这时翻案,岂不是打了天下人一个大嘴巴子?

“既要证明清白,花公子可有什么切实证据?”说话的人语调温和,竟是夏念文。他一开口,代表的就是谷梦楼的意思了,众人不由惴惴,谷梦楼可是要为花家出头?

花弄影没有接话,而是望向了已然端坐的严彬。

严彬微微一笑,朝手下一挥手,又有七具白骨被抬入,这次没有蒙白布,看其穿着打扮,竟是寻常百姓了。严彬指着其中头发花白的老人道“这就是福伯。”

众人骇了一跳“这是——杀人灭口?”

“不错,当日萧楼主斩杀罗刹门魔头时,这里的许多前辈都见过那人面目。后有福伯指认,花易函平时示人都是戴了面具的,而其真正面目就是罗刹门门主。而后穆家临危受命,接手此案,但却一直没有新的进展,只能暂时囚禁花公子,不想花家群龙无首,竟是树倒猢狲散,败落了。”说完长叹一声,却绝口不提同道中人穷追猛打落井下石之事。众人稍安,听着后边的话也顺耳许多。

严彬怎么会错漏这微妙的变化,无声一笑,继续道“穆庄主心细如发,越想越觉得事有蹊跷,再找福伯问话时却只发现七具尸首,其中一具手中还握有一物。”摊开手中残破不堪的蓝色锦帛,上面字迹已无法辨认。他取过桌上茶水倒于锦帛之上,隐隐显现一个刹字。

“罗刹卷?”

“正是”严彬一整肃容“福伯被杀之时,花公子早已被抓,花家门人也所剩无几。况且解铃还须系铃人,诸位试想,这样要紧的时刻,人证被杀岂不就是为了死无对证?”

“这……难保不是花家余孽恼羞成怒杀了福伯一家。”有人质疑道。

“不错,这也是严某要说的最关键一处。”严彬让门下将福伯一家的男丁上衣全数解开,胸腹前的剑伤与方才的尸体别无二致,又转而朝花弄影使了个眼色。

花弄影脸色微僵,忽然抬手解开上衣,雪白的胸前袒露出来,竟也是同样的伤口!看样子是新添的,伤口皮开肉绽,深可见骨,外翻的嫩肉里还有细密血丝缠绕其中,上面撒了些黑色粉末,黑红交加,十分可怖,难怪他脸色如此难看,要是再深上半寸,花弄影也是死尸一具了。

大厅唏嘘一片,交头接耳之声渐起。

“花公子是在穆府遇袭的,幸得穆庄主舍命相救,却叫凶手逃之夭夭,穆庄主于是更加确定此为阴谋,将人交给严某上山澄清,他则留守阳城搜寻更多证据。”喝口茶润润喉,严彬不疾不徐地总结“归根究底,这个枯叶才是真正的魔教余孽。也是污蔑花家清白,致使同道相残的罪魁祸首。”

“花公子果然是无辜的!”粉红身影挣脱束缚,直不楞登地冒出一句,又被席莫捂着嘴巴拖了回去。

众人动摇,武林盟主和穆家都出来作证,局面就完全不同了。而且看花弄影的伤口不似作伪,难道还会是他自己刺上去的?

想起严彬方才分析的头头是道,又有根有据,在场的人都信了七八分,暗恼先前行事鲁莽,更加上这新盟主把屎盆子都扣到了不知从哪里蹦出来的枯叶头上,故梦楼也没什么表示了,心里担子一轻,赶紧就着台阶下。

“不知何人如此歹毒,居然使出如此毒计?”

“就是就是,花家百年世家,尽然为此毁于一旦。”

“花公子,那花老庄主……”

“我爹在七年前闭关修炼时走火入魔已然离世,诸位若还不信可随我到花家后山密室,骨架还在呢。”花弄影面无表情地拢上衣服,似乎碰到伤口,身体不可察觉的一颤,随后凉凉开口。

“不不,不敢叨扰”问话的人原想表示一下关心,结果自讨没趣,讪讪退开。

花弄影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才蓦然转身朝外走去,不想再看到这群虚伪的人的嘴脸了,孤瘦的身影潦倒飘忽,仿佛一阵稍大的风就能吹跑。

身后,粉色身影绷着小脸,焦急地望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