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扶贫办主任眼也没眨地一杯接一杯地喝了四杯。冷国萍看在眼里，她有些感动了。

“好了好了！还有好多工作要作呢！吃口菜。”

冷国萍的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她不能把她的县扶贫办主任的这种做法定性为瞎胡闹。县扶贫办主任为贫困人口敢拿自己的身体作本钱。她感到，就是自己也未必能做到这一点。这才是真正地为民，宁伤身体也要为贫困人口争这六万。六万虽然少了点，但这样争来，它就显得重了些。她忽然联想到了县公安局长郑民。这事要是放在他身上他会怎样？不用说一杯一万，真的是一杯十万怕他也会打退堂鼓的。

县扶贫办主任四杯酒下去后，脸涨红起来。他除了这四杯酒，先前还与市扶贫办主任较真地喝了许多。他显然有些醉了。冷国萍想到了要制止他。余下的两杯不能再让他喝了。这样的干部不去爱惜，还爱惜什么样的人呢？

她心疼了，她冷国萍的脸总是给人一种冷的感觉，但她的心常常是为这样的人而热着。

“好了，不要闹了。——剩下的两杯我来喝。”

冷县长要替她的下属扶贫办主任喝那余下的两杯酒，这可是破天荒的事。

秦副市长也看出点矛头来，他也不能做旁观者了，这显得他没有领导的风度。

“这两杯，我和冷县长一人一杯。”

秦副市长说着把两杯酒拿了过来，一杯放在了冷国萍面前，一杯放在了自己面前。

市、县两位领导为他们的较真发话了，市扶贫办主任感到这事得实办了。那就是：有条件得办，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得办了。这事就得落实到了自己的头上了，想躲也躲不掉了，他得尽快收场，不能把事在扩大化了，事越大自己的麻烦就越多。

“得！得！这两杯不用喝了，我追加。一杯10万。不过，——只给项目不给资金，喝了四杯40万，多一分也没有。”

市扶贫办主任话一说完，伸出两手，从秦副市长面前和冷国萍面前抓起那两杯酒，一仰脖第一杯喝下去了。

“这两杯还是我喝吧，宁伤我的身体，也别伤感情了。”

紧接着第二杯也喝了进去。酒在他的喉管里、胸腔里只往上返。他一面夹菜往嘴里送，一面带有点口吃地自我嘲讽。“千万别再拿这两杯酒作文章了，那我可真的要跳楼了。”

最后这一句是他的真心话了，他怕余下的两杯再被县扶贫办主任喝了，或被冷县长喝了，这项目和资金还不知要追加多少呢，干脆他自己抓起了余下的两杯酒喝了算了，免得再节外生枝，那他可真的受不了了。

“这就够了，这就谢你了，我还能再难为你吗。”

县扶贫办主任虽然大舌头了，但从他那笑容中可以看出，他的心里兴奋级了。追加了40万，这顿酒值。

县扶贫办主任为了扶贫资金六万，就可以舍出身体。而郑民呢？为了自己局部的利益可以不择手段，真是天壤之别呀。冷国萍这样想。

县扶贫办主任接触的是贫困人口，他想的是弱势群体的利益，他的胸腔里装的是同情心。而郑民处在的是富丽堂皇之中，他想到部门的经济利益，满脑子的贪婪。扶贫办主任就是扶贫办主任，他干不了公安局长，因为他没有郑民那股狠心。郑民就是郑民，他干不了扶贫办主任，因为他没有同情心。

想这些干嘛，现在是陪秦副市长在酒桌上。她把目光转向秦副市长，目光中流动着不动声色的笑意。

“秦市长，我们光看他们喝了，县里人也没陪好秦市长。——又让秦市长见笑了吧。”

“小冷啊，我好羡慕你呀！你有这样的好干部，小城还能不发展吗。酒，咱就喝到这了，可小城人的真情让我难忘啊！今后工作中再有什么困难可以直说。”

“秦市长您放心，不会少麻烦您的。”

“工作中的事谈不上麻烦。这顿酒让我难忘。今天就到这吧，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下次到市里我宴请你们，还有这个——”

冷国萍：“扶贫办主任。”

秦副市长：“哦，对。——扶贫办主任，有困难来市里找我。”

县扶贫办主任：“谢谢秦副市长，我们这一闹腾，也没让您喝好。”

秦副市长一挥手，没让县扶贫办主任说下去。这一挥手也是表明午餐该结束了。于是大家起身面带笑容地送秦副市长回市里。

寒喧、握手。秦副市长一行上车。挥手。

四台轿车启动远去。

送走了秦副市长，各部门的领导也与冷县长打个招呼便都各自办自己的事去了。

回市政府的路上。冷国萍突然问后排座位上的办公室主任。

“秦市长与郑民局长挺熟吗？”

办公室主任：“嗯——。说不好。听说郑局长有个妹妹是在市里搞什么房地产开发项目的，他妹妹三十多岁，人挺标志的，只是一直没成家。——搞开发吗？自然就与市里的领导走得近些。”

“哦？！”冷国萍似乎从办公室主任的话里品味出点什么来。这种品味只能是猜测，是一种对别人**的龌龊猜测。应该说是挺肮脏的猜测，嗯——，或许也会有人猜测到她与她那年青英俊的男秘书赵芮有那种**。赵芮就坐在她的身后，她不免打了个冷颤。不过他们有一段时间没那事了。

“说不好，大家也就是这么一说。”

办公室主任见冷县长不说话，他又自然自语地补了一句。

车在车水马龙的小城马路上行驶着。慢慢地，县长的车在没有组成车队时，虽然是特殊，但也得夹杂在车水马龙中慢行。

冷国萍仍在品味办公室主任的话。“一直没成家，与市里有些领导走得近”，这就已经向她暗示了某些事情了，这对于普通人来说都能听懂的，对他们来说应该是猎奇。可放在她冷国萍身上就并不是什么猎奇的问题了。无论他妹妹与谁走得近，这事办公室主任只能说到这。这事要是放在平民百姓身上，那是品行的问题，可放在市里领导身上，那可就背上了政治的背景。这事无论怎么说，就算是办公室主任知道点儿什么，他也不会讲得太透，要讲，除非事情闹大了，纪检或检察院下来核查时不得不讲。

冷国萍想知道的还真的不是猎奇的问题，她的第六感官告诉她，郑民是想利用市里领导来压制这高速公路的听证会问题。可他压得住吗？这事还非办不可。

机关人员总是处在神兮兮的神秘中，这是机关人自己为自己制造的。常在机关里的人都知道，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说，该问的问，不该问的别问，该知道的知道，不该知道的就算是知道了也装不知道。可哪些是该说的，哪些是该问的，哪些是该知道的呢？没有明文规定，这便弄得大家总在猜测，本来不是什么大是大非的问题，可偏偏又让机关人推测来推测去的，把事情弄得神兮兮的。

冷国萍的办公室主任永远恰到好处地处理了这些神兮兮的事情，恰到好处地做到了该说的说，该问的问，该知道的知道了。冷国萍的工作中不能没有这样的人，对这样的人给个好名称，那就是领导的好参谋，说得难听点，就是主子的一个好奴才，事事得为主子想得周到些，还不能超过主子，知道的事情多了，还得装成什么都不懂、不知道，但事事还得提醒、暗示。其实哪个主子都知道他们的苦衷。这样的事情想多了、做多了，便使办公室主任这样的好“参谋”优柔寡断起来，也只能做个好“参谋”的角色了。

冷国萍突然感到办公室主任还真的有些累，大事小情的细节都得想在领导的前面，成绩永远是领导的，他到永远是个配角，永远是扶持别人的角色。

车进了政府大院，冷国萍回到了她自己的办公室里。

她感到今天挺有收获的，至少品味出了扶贫办主任和公安局长这两种人的人品。冷国萍是个爱憎挺分明的人，光去品味不是她的为人，得做点实事。听证会的事不能再拖了，也正好下午干不了什么了，就落实这事。

冷国萍操起电话找到了秘书赵芮吩咐到：“小赵，你去看一下，督察办胡主任的听证会方案搞出来没有。”

语气是命令性的，冷冷的。她的这种语气永远也不会让别人猜测到她与秘书会有隐情。

不知为什么，冷国萍突然联想到，市里面某一单个领导与郑民的妹妹在工作中是否也是用这种口气沟通和工作呢。不得而知。

今天怎么了，光分神了。还是考虑工作吧！

冷国萍把思路又转向工作中。督察办胡主任的听证会方案这事儿，还得全盘考虑，还得顾及到主管的吴副县长那儿。她吩咐过胡主任，听证会的方案要多与吴副县长勾通。可这事儿又过去这么长时间了，又好像没事了似的。无论怎么说也得让吴副县长知道。

她又拨通了吴副县长的电话，电话听筒里传来了的是“嘟、嘟”的响声。没人接，吴副县长人不在？——再打电话让赵芮去找人？——太麻烦了。还是直接听听胡主任的方案再说吧。

于是她也不等赵芮对她的指示执行得怎么样了，她直接把电话拨到了督察室。

“胡主任吗？”

对方正是胡主任，赵芮的说话声也在电话里。胡主任也听出了她冷国萍的声音。

“冷县长，是我。赵秘书正跟我说听证会的事呢。”

“哦？方案搞得怎么样了？”

“方案上周就送到吴县长那儿了。——是这样，别的方面也没什么困难，只是社会上都应该有哪些人士参加，还得由吴县长来定。”

“哦——。你们的意见呢？”

“公安交警部门的意见是涉及到限速路段的几个乡镇参加就行了。”

“吴县长的意见呢？”

“还没有表态。”

“你们的方案里呢？”

“方案里是：县政府、公安、两个乡镇、还有就是我们的交通局。”

“哦？这叫什么听证会呀，真正的当事人是司机！还没他们的份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