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来水公司的国企私有化改制结束了。小城的人哄哄着要对在这次改革活动中的有功人员开表彰大会，哄哄得沸沸扬扬的，就像当初要拍卖自来水公司时的那样热闹。

小城太小了，小得抓把瓜仔儿就能从东侧磕到西侧、再从南侧磕到北侧。东面放个屁，西边便跟着振动起哄。

杨升是这次自来水改制的最大功臣了，他自然是沸沸扬扬的焦点人物。他也希望让这沸沸扬扬的表彰大会开起来了，那样他就会名利双收了。飞龙煤业的矿难事故将他的局长职务撤了，自来水公司的改制再将他扶起来，一个戏剧**，他这几天是心里美美的等待。可哄哄就是哄哄，他一直没有等来这个表彰大会，他等到的县长冷国萍下午三点要召见他和他的两个副主任。他对开表彰会的哄哄不抱什么希望了，反到觉得这个冷老太婆找他可能会出现什么说法。

下午三点前的几分钟，杨升和他的两个副主任助手来到了县长办公室，三个人坐在县长办公室外间的会客厅里等候。

里间，冷国萍正在听取某个部门的工作汇报或者对某个部门布置什么工作。门关着，他们听不到。

三点到了，门还是紧紧地关着。

冷国萍的时间是宝贵的，她让你三点到，你就得三点以前到，迟到了当然是要挨批的，她可以向后延迟时间，因为她是县长，你不能去批评她去。你是局长，你就得等她，你的时间没有她的贵，因为你没她官大。

杨升和他的两位副手坐到沙发上慢慢地等待。

“杨主任，你说冷县长找咱们，是不是要表彰了？”

年轻的副主任大个子小声地在杨升的耳边问，脸上充满了喜悦。

“恐怕不会！”

杨升说完狡黠地笑了笑。

“怎么不会呢？咱们按照冷县长的意图和步骤顺利地完成了党交给的任务。外面不是都传开了要表彰咱们吗？”

大个子副主任也想学着领导的口气幽默一下，可是他不敢笑。

杨升仍是狡黠地笑，他不作回答。他心中有数，自来水公司国企私有化的改制过程中有多少猫腻，他打了多少个擦边球，得了多少利，他自己知道。那么冷国萍是否会有洞察呢，他说不准。大个子副主任就是个副手，他不会知道。副手只是干工作的，就是低头拉车的人，让你往东拉，你不敢往西拉的人。你只管低头拉车，一路上的好景色没有你欣赏的份，好事是正手的事。

杨升狡黠地笑完了，他往窗外看去。他不想与大个子议论表彰的事。吉凶未卜，有什么好议论的。

室外秋雨缠mian，下午三点刚过，天就有些发暗了，让人感到发闷，空气似乎停止了流动，发闷得让人想走动走动来唤醒空气的流动。室内的光线比往常不知低了有多少，这个天、这个点让人无心办公，总想下班。

杨升他们三个人要是在往常的这种天气、这个点，早不在岗位上了，喝酒、足疗、玩麻将、泡女人，该干啥早干啥去了。今天他们只有静静地等待，静得似乎听到了室外秋雨的落地声。

此时杨升才感道时间过得真慢。慢得似乎秒针停止了走动。

时间对每个活着的人都是公平地给予，但感受是真的不同。卫生间里方便的人和卫生间外面等着方便的人，对时间就是两个概念。里边的人会按分钟计算，外面的人可就要按秒针了。

杨升他们三个人坐在外面等冷国萍的召见，可以说时间按秒算的，而里面县长冷国萍的时间却是按分钟工作着。

半个小时过去了，这半个小时的时间，杨升是在秒针的一秒一秒地划过中度过的，很沉闷，沉闷得使三个人想吸烟。

杨升把烟放在手里摆弄着，因为下雨，门窗都关着，他没有点燃。在县长办公室里三个人都不敢造次。

北方小城的季节变化特别明显，入秋后便是一场秋雨一场寒。小城人出门开始加衣服了。季节的变化关系到每一个人，为此人人都会关心天气，而小城一个多月来的变化有多大？又有多少人是事不关已，高高挂起乱哄哄呢，又有多少人看出了小城的变化呢。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就像别人家的孩子别人家养，孩子天天在成长，突然有一天看到了别人家的孩子长高了，才会惊讶地说一声：“哟！长这大了！”这“哟”里掺杂着惊喜、惊讶和对时间莫明其妙地划过的回味。如果这别人家的孩子就在你身边长大，你天天看着，你就看不出他的变化了。这或许是因为“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生在此山中”。

一个多月的时间，30多个白昼的忙忙碌碌，30多个阑珊灯火的闪烁，对杨升来说时间是无所谓仓促，也无所谓短。对钱荣荣来说就是度日如年。但无论是时间仓促还是度日如年，事物本身却在人为的活动中发生着质的变化。——自来水公司改制结束了；——钱荣荣调入县妇联了。

室外秋雨中，来往行人打着伞匆匆走过。透过窗子看到这些匆匆走过的人们，会让人联想到，之所以来去匆匆，是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前途、奔头，都在为自己的生活和前途而忙碌着。杨升能闷在这沉闷的县长办公室里同样是为了一个奔头，那就是想要官复原职。

杨升在自来水公司改制中，玩猫腻，利是得了，但他现在还想要名。利是隐藏着的，家家酿私酒，不露是好手。名是要公开的，是露给人看的，越露越好。

沉闷中，县长办公室中间的门终于开了，走出来的是公安局长郑民以及政法等多个部门的人，看来是个协调会。

里间只剩冷县长和赵芮了，赵芮在里面手里拿着记录本，向杨升他们三人招手，那手势是让他们进去。

杨升他们三人起身，轻手轻脚地进了县长办公室的里间。冷国萍一指里间的沙发让他们三个人坐下，算是与他们三人打了招呼。三个人的半个多小时的时间等候没人补偿，也没人过问，似乎那是理所应当的。

三个人坐下，杨升忘了他手里还在摆弄着那棵很想吸但又没敢吸的烟卷呢。

冷国萍看在了眼里。

“哦！？——想吸烟？——那就吸一只吧，不过只一只。”

冷国萍不想马上开始谈话。她刚上完一堂课，不想接着下一节，就像学校老师刚刚下课很想静一会儿，轻松一下再上下一节课一样，她也想调节一下神经。

杨升对冷县长只是笑了笑，他没有点上。因为他知道，冷县长的办公室里没有烟灰缸。再说了，这冷老太婆虽然不反对吸烟，可在她的办公室里吸烟的人几乎没有。虽然冷老太婆批准他吸烟了，可真的吸起来，吐出的烟雾会让她烦感，会影响她的情绪。你杨升的情绪好坏无所谓，冷老太婆的情绪是至关重要的，会影响到事情最后的决定。杨升吸烟，那是自找麻烦吗。

看来今天冷老太婆的情绪不错啊！她能特批杨升在她的办公室里吸烟，看来是个好兆头。杨升这样想，或许官复原职的机会真的来了。

烟，杨升没有点上，他的心却是放轻了许多。

杨升没有点燃那只烟，冷国萍也不再说什么，不吸当然更好，这只是工作中的小节，与工作无关，让到是礼，这样也能在融洽人际关系上起点作用。冷国萍捋了捋她那男式的短发，她要开始讲话了。

在县长办公室里，冷国萍谈工作常常是单刀直入地直接切入工作的主题。这里她就是老大了，虽然一句不能顶一万句，但一句顶一句是不可质疑的。

“嗯——！自来水公司改制工作结束了，县里本来想开个总结表彰会，可是还有更艰巨的任务摆在面前，那就是县三大医院的下一步改制，准备把其中的两大医院推向市场。还有就是六所中学的合并。县委常委们的意见是，三大医院的改制和六所中学的合并工作结束后，一起开个总结会，总结会上在对改制工作中的突出人员进行表彰。——，自来水公司的整合是结束了，虽然在整合过程中还有些不尽人意的地方，但是，县委常委们还是满意的，给予了充分的肯定。你们辛苦了！”

“没有，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大个子副主任谦虚地插了一句嘴。溜须拍马似乎是人的劣性。大个子副主任显然是在附和着冷县长说。他对冷县长的一句辛苦了道挺满足的。

杨升也在树起耳朵听冷国萍的评价，他是别的没听清，只是听进去了“整合过程中还有些不尽人意的地方”，这就是说改制过程中的有些猫腻，这个冷老太婆可能有所洞察。杨升不免有些心虚，他的手机械式地把手里的那只烟放到了嘴上，他想点燃，可忽然感到这是县长办公室。他强做镇静地又把那只烟拿回到手中。

对于杨升的这一举动，冷国萍视而不见。

“辛苦就是辛苦，自来水公司的整合算是结束了，功与过后人去评说。今天招集你们来，主要是先议议三大医院的改制工作，然后定出个方案来。”

冷老太婆不想把自来水公司的整合过程展开来谈，杨升一颗紧张的心放下了，他松了一口气。

自来水公司的改制，经过多方的幄旋，就这样终于落下帷幕了，应该说县委、县政府和原自来水公司的人们都是皆大欢喜。小城大街小巷沸沸扬扬的交头接耳，变得公开明朗化了。谈论这事的人，脸上大多数带着笑意，但笑的内含就不同了。有人为改制成功发自于内心的笑，有人却预测着未来的不祥之兆，等待看笑话的笑。就像一对多年不孕的夫妇，突然生出个孩子来，这对夫妇脸上挂着欢喜地笑，不相干的人，一面揣测着孩子的来历和推测着孩子的未来，一面也跟着祝贺地笑。至于多年不孕的原因，只有夫妇俩人才知道；至于这孩子是谁的种，也许只有孩子他妈才知道，至于这孩子是傻是痴，将来才知道。

自来水公司改制成为私营企业这个新生儿，县委、县政府到像是它的父体，因为自始至终都是县委、县政府操纵的，说准确点，就是代县长冷国萍代表县委、县政府规定出了这个新生儿的大小、形状和模样。它的母体就应该是原自来水公司了，因为这新生儿是在原自来水公司上诞生的。至于它的孕育、妊娠反映，是难产儿还是顺产儿、接生婆收了多少黑钱等一系列细节上的问题，也只有内部人知道了。

新生儿诞生了，它的母体不在依赖于它的“父体”，母体专心地扶养新生儿去了。它的“父体”把他们推上了独立自主，自力更生的生存之路之后，又盯上别的母体，那就是县医院的改制和几大学校的合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