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一棵弱不禁风的小树，在众人的呵护之下，我悄悄地长粗长高了。也许是雷磊老师打得底子牢实，也许是铁成教练教导有方，也许是自己天资过人，反正进入自治区摔跤队不到一年，我就在金州举办的全国青少年摔跤锦标赛上夺得了有生以来的第一块金牌。

当我从颁奖台地跳下来，兴高采烈地扑向教练席时，等待我的却不是拥抱和称赞，铁成的脸上不但没有笑容，甚至瞅都没瞅我一眼，他将行囊收拾好，斜跨在肩上扬长而去。我的眼泪差一点流下来，心里那个委屈就别提了。一个记者跑过来，将话筒伸到铁成鼻子底下问：“请问，作为金牌教练，您现在是什么心情？”铁成拉下长长的帽檐，扒拉开话筒说：“金牌是他拿的，你该采访他才对。”记者碰了一鼻子灰，又在到处找我，我连跤衣都没脱，一猫腰钻进了人群。

金州是铁成的故乡，按说应该有许多熟人，但除了祭扫父母的陵墓外，他并没有走亲访友，而只是由我陪着去了一趟省委组织部。

来到大门口的收发室，铁成说明来访原因后，传达室的老头拨了一个电话，不大一会儿，就来了一个秘书模样的人，他把我们直接带进了副部长办公室，那位副部长一见了铁成，便端茶倒水地很是殷勤，一看便知是老熟人了。寒暄几句后，他很是难为情地说：“铁成同志，真是不好意思，又让您亲自跑一趟。”

铁成欠欠身体说：“我是来金州参加比赛的，顺便过来问问情况。小田，你进步可够快的，这一转眼都当上副部长了？”

“让您见笑了，没办妥您老交代的事，我这心里不踏实呀。您说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仍然没有任何进展，我都有些不好意思见您了。不过请您放心，最近我们又派了两位同志下去，再到附近几个县、市档案馆去查查，看能不能从老底子里翻出哪怕一张有价值的纸片呢。”

“那就谢谢田部长了。”

“您也知道，当时除奸特别行动小组，除了您以外，其他的同志都牺牲了。而您的表弟铁良又查无下落。所以，要想让组织上恢复你的名誉，必须得有说得过去的证据才行。”

“这些我都清楚，叛徒这个的罪名，我也背了大半辈子了，我没有别的要求，只是想在临死之前，组织上要是能给我给我一个说法，那样的话，我死也就能闭上眼睛了。”铁成说完，低低的垂下头去。

“您也别着急，来，请先喝口水。”

“平白无故地凭啥说我是叛徒？”

“这些年，您在外面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我们心里都一清二楚，可叫您回来，给您安排个工作吧，您又不肯回来…… ”

“我不是不想回来，人不亲土还亲呢，尽忠尽不了，我还不能尽尽孝嘛，可我怕一旦回来，唾沫星子都能把我淹死。哎！现在就是有一千张嘴，我也说不清楚了，即便是说清楚了，又有谁肯相信我呢？”

“您当时打伤了两个警卫，又抢走了人家的枪，就凭这一点，人家就可以法办你，再说当时可是战争年代呀。”

“我逃跑也是迫不得已的事，可我有什么办法呢，说什么也没人相信呐，要是再让他们枪毙了，那我的灵魂怕永世不得安省了。”

那个姓田的部长，大概是为了调节一下气氛，就说：“您在新疆过得还好吗？”

“只能说是吃喝不愁，自治区摔跤队聘我当了教练，乱七八糟的加在一起，一个月下来也有三千多块，足够我老汉花销的了。”

“您没有成家？”田部长扶一扶眼镜，惊讶不已地问。

“成过。可结婚还不到两个月，我就……哎！不提那些事了。”

“您就再没有找过她？”

“找？上哪儿去找呀？兴许早就化成灰了，你想我跑了，他们能饶得了桂枫吗？”

“嫂子姓什么？”

“姓桂，桂花的桂，单字一个枫。”

田部长赶紧在笔记本上记下了这个名字。我坐在一旁，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从他们的对话中，我似乎理出了一个脉络。这还是我第一次听铁成讲起自己的过去。

师傅好可怜哪，难怪他从不喜形于色呢，敢情他心里装着那么多苦痛呢，我不禁扪心自问，他承受得住吗？凝视着这个倔老头，我心里很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