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幻灭(10)
作者:忧戚玉成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219

10

他含着泪抬起头来,望着头顶那片昏黑的夜空,遥想着这浩瀚的宇宙到底有没有个尽头。人在这似乎无垠的宇宙中,到底又算得了什么……

在他惊觉湖边已经完全安静下来的时候,他才想起自己真的应该回寝室了。他站起身的那一刻,竟然有一点晃晃悠悠,他这才感到自己有点头晕,而且几乎就站不稳。他下意识地抓常校长墓碑的棱角,让自己整个人往墓碑上靠。恰是这一下的意外让他的头一下子磕到墓碑的棱角上,他立刻感到额头上有一丝刺人的疼痛。这下子,他的头更痛了,而且他还觉得有一种液体从额头上往下流。他轻抚那个刺痛的地方,手指上上果然沾染了一点在夜光下显黑的东西……

最终,他又靠着墓碑坐下来。一丝丝透骨的凉意浸入他的身体。他的这一动,甚至让他感到感觉脑子里边的东西也有点松动起来,在牵扯他那敏感的疼痛神经。不过,比他的头更疼的是他的心,他的心似乎早已被一把尖刀刺透了……

夜凉如水。

夜色中的人都回到了自己的归所,他却仍在小坝上按抚自己那磕破的伤口。他已经找不到自己的方向了,更找不到自己在这浩瀚宇宙里的坐标。他想,或许在上帝眼中――假如真有上帝的话――他这个人的形象也是模糊的―― 一个存在于人世间的怪物,不仅形貌丑陋,而且精神和心理也差不多是畸形的,“上帝”要怎么看待他这种怪异的活物呢?全知全能的上帝啊,你要怎样裁决他从前那自命的却又疑点丛生的“高贵情怀”,又要怎样裁决他以“不纯的动机”――所“拼凑”的这段授人以柄的“爱情”呢?

时间在分分秒秒地流逝,他总感觉自己不能与它同行,似乎他是被时间一路拖拽着离开它那被丢弃的瞬息。他以为自己会这样一直拽到时间的尽头,可是一束刺眼的亮光赶走了他那模糊的滞重感觉――巡夜的保安人员来了,还向他粗鲁地喝叫。他挣扎着撑起身,拖起沉重的步子,终于离开了那里。

那天晚上,他彻夜失眠了。

早上天亮的时候,还不到六点种,他就勉强撑起沉重的头颅,“摸”出了宿舍楼。下楼之后,他便找了一个公用电话亭,拨出了柳月寝室的电话。柳月接过电话来的时候还有点睡意朦胧的样子,可是一听到是他的声音,她马上就精神起来,不知不觉提高了声调,结果似乎还引来了她寝室其他人的不满。

“你怎么这么早就给我打电话来啊?”电话那头,柳月刻意压了一下声音。

“我想和你说……说说话……”他竟然紧张得口吃起来。

“这样啊,那我们今天什么时候见一下面吧……”她的声气仍然是一个天真可爱的小女孩,完全捕捉不到他声音背后的迷茫。

“你来清水湖好吗?”他的声音沙哑涩重,没有一丁点儿温情的“讯息”。

“好的……要不,我们今天一起吃晚饭,然后一起去清水湖逛一会儿,再去教室?”柳月仍小心翼翼地压着声音。

“就现在,行吗?”他像丧失理智一般对她提出这个奇怪无理的要求。

“现在?现在我们宿舍还没开门呢……要不,八点钟的时候,我去清水湖找你?……要不,还是这样吧,你先去哪一间教室看一会儿书,我待会儿来找你?你去哪个教学楼哪间教室呢?”

“就在清水湖,我在那里等你……”他的声音飘忽得连他自己都听不大清楚。或许,他只是一夜未眠,太累了。电话那头,柳月也说起自己几点会去,可是到底是几点,他却没有听清楚。

电话挂断之后,他原本应该像前些天一样跨起书包走向教室,可实际上却是空着手,落寞地走向清水湖的方向。

来到小坝上,他看见了自己昨天晚上留在墓碑顶上的血渍。他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上面已经结了一个小血疤,**的疼痛感还是很明显,正如同他的心……

“也许吴东是对的,我的确是一个亵渎者……”他突然对着自己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吴东拒绝承认人对善与美有一颗真挚的追求之心,因为他不相信人心具有追求善与美的能力,所以他会是一个“反伪斗士”。任何人心里只要有一点因伪而来的“瑕疵”,都能被他那双透视眼给照出来,最终让那些真诚相信自己在求真求善的人自觉羞耻,进而承受一种精神幻灭的落魄感。此刻他的处境似乎正是如此。表面上看来,是偏激的吴东让他吃苦,可是他却一点也恨他不起来,因为他无法否认自己的心是有杂质的,无论是作为一个思想者,还是作为一个恋爱中的人。

人的心本来就是一个光明与黑暗争战的场地,所以人才会有所谓的良心挣扎。要是良心挣扎本身就算是胜利,那该有多好。可惜,连挣扎和泪水对人心也不过是一个迷幻的陷阱――“良心挣扎”被等同于“良心不麻木”,甚至被等同于一种不甘堕落的“善”本身――可惜,如果良心挣扎最终不结出“善”果,人也只能因着这良心挣扎走向疯狂或是走向死亡……

与其疯狂,不如死亡。可是死亡真的就那么容易吗?莎士比亚笔下那位不愿忍受“人世的鞭挞和讥讽、压迫者的凌辱、傲慢者的冷眼、被轻蔑的爱情的惨痛”的丹麦王子哈姆雷特也说自己惧怕那“不曾有一个旅人回来过的神秘之国”,还说“是它迷惑了我们的意志,使我们宁愿忍受目前的折磨,不敢向我们所不知道的痛苦飞去……”

他闭着眼,迷迷糊糊地挨了好几个小时。当他睁开眼时,已有斑斑阳光洒在他身上了。他慢慢撑起身站起来,走向小坝与草坪之间的路口上。

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晴天,清水湖一切都显得那么明丽。草坪附近已有一两对情侣在快活地嬉笑了。他脸上的皮肉似乎也笑了,为别人的幸福甜蜜而笑;可是他的心却哭了,为自己无法找不到把握自己心灵的舵而哭。别人的笑声那么忘我,别人的笑貌又是那么悦目。反观他自己,哪怕他真的笑了,他的笑也是难看的。小女生似乎完全不介意他的“丑”,也可能正因为她心里清楚他的“丑”,她才敢于勇敢地走近他;如果他是一个“相貌堂堂”的男生,她还敢来主动跟他表示点什么吗?

他自己是不敢的,面对作为美女的何宛亦,他只有在她面前脸红心跳的份儿,哪怕她把话追问到了他心坎上,他都不敢跟她承认自己在为她“着迷”。他只能对着那些没有美得让他脸红心跳的女生灿烂地笑出来,所以,他的心才会在小女生面前舒展开。难道他和小女生彼此走近真的不是因为喜欢对方,而只是单单想利用对方那一个“异性”的身份来满足自己对“神秘”爱情的好奇之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