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解构者(6)
作者:忧戚玉成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2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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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然要说理由,就是怕你们听不懂……”吴东似乎有点遗憾地叹气。“我就应团支书的要求,多费点儿唇舌吧……呵,那个徐怀乐抨击我们这年轻一代不关心社会公义,说我们没有勇气抨击社会罪恶,那是因为我们失丧了灵魂。徐怀乐的惯有手法也就是先把一群罪犯列出来,然后大声宣称,他站在了那些罪犯的对立面……我就纳闷啦,他怎么可以这么简单,这么轻松就向这个世界宣布,他找回了自己失丧的灵魂,而别人的灵魂还仍旧失丧着?难道就因为他发了站队宣言,而别人没有发?

“他的站队宣言还让他赚了不少钱,因为就是有很多小屁孩买他哗众取宠的账啊!这两年,徐怀乐的书一本接一本地出版,他在坐享物质利益的同时还要飘飘悠悠的处处表白:他要履行社会责任,他要通过自己的文字唤醒无数沉睡的心灵,找回很多失丧的灵魂……仅仅通过简单的文字表达,他就声称自己是一个站在社会罪恶对立面的‘义士’,而他的文字表达就是他的‘义行’……呵,不得不承认,文字表达的意义真的是巨大的――”

吴东一发不可收起来。整个教室的注意力也真的完全被他吸引了。

“要是没有尼采的文字,只怕到底会不会有一个阿道夫?希特勒都还是一个问题――要是没有徐怀乐的文字,现在我周围就不会出现越来越多的喜欢做天真表演的蠢货……这些蠢货就是喜欢搜刮心灵痛苦跟心灵美的联系,还要发点儿什么‘因为爱所以痛’、‘因为痛所以骂’的感慨,去糊弄糊弄一些中学生,文学小青年……让我忧心的是,真的有越来越多的幼稚青年被他忽悠……”

与吴东同在最后一排的何宛亦早已满脸通红,她捏着拳头,恨恨地盯着吴东,似乎就要立刻站起来反驳他。

“我实在忍不住要‘呸’一下!”吴东愤愤地往地上吐一口唾沫。“这世上就是有那么一群不要脸的疯子,他们的真实面目其实就是一群自私自利的大俗人,偏要打着为天下人的苦难而痛苦的幌子来标榜自己的‘超凡脱俗’……这一群人抨击社会罪恶,声称自己是社会毒素的死敌,实际上,这些人就是一群社会毒素里长出来的寄生虫……呵呵,这些自由派思想家啊,很喜欢抒发自己对整个人类,对社会人民最‘深沉’的爱……某些声称为别人的苦难而承受心灵之苦的人道主义卫士,最擅长的就是在表情上,在口头上,笔头上抒发自己抽象的心灵痛苦……”

“你还是不要太自认聪明,太得意忘形了!”何宛亦终于站起来,愤然打断吴东。“我要告诉你,人在这个世界上基本上就是这三种角色:迫 害者,受害者,旁观者。当一个受害者在痛苦地呻吟的时候,旁观者走出来为他伸张正义,愤怒地指责迫 害者,这样的作为是受害者最需要的心灵安慰。当你自己是一个受害者的时候,你就知道你自己最需要的是旁观者的‘好管闲事’了!至于旁观者好管闲事的动机心思如何,你根本不会有心情去深究……”

“呵,可有探究的必要啦!希望你还是认真理解我的意思……”吴东终于回望了一眼何宛亦,也有那么一点不屑的样子。“我不是在说一个旁观者就应该对受害者的处境袖手旁观,我完全不是在非议他对受害者的帮助行为!我想说的是,我觉得某些人自认的正义代表者的姿态十分恶心!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疯子竟然天真地做什么正义代表者的猥琐迷梦!

“我这人就是太胆小啦,不敢不对自己诚实一点儿啊!撒谎的感受太苦!我明知道有些东西是我自己不可能拥有的东西,我就不敢撒谎声称我自己拥有……我明明就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而且又相信自己永远都不可能做到像基督教的神人耶稣所宣扬的那样爱人如己,我就不会傻帽地做一些‘因为爱所以痛’的表演姿态!但是,某些没有自知之明的傻帽思想者,明明也是一个自我中心者,却偏要对自己撒谎说,让自己看起来象一个道德超人……最让人恶心的是,他仅仅把自己设想成正义者代表,他就觉得自己有资格睥睨众人啦!某些人以为自己有了某种关于正义的思想,遇到某些‘穷人’的时候也象征性地施舍两个‘铜板’,他自己就很了不起,也真的就高人一等了啦!……”

“这些人真是太骄傲了!”吴东换一口气,继续表达自己的悲愤。“他们本来就是和所有人一样,都是一群自私自利的人,却偏要去假扮什么脱俗,什么清高!这些人就是彻头彻尾的虚伪!可笑的是,这些人不仅对着别人装,还要对着自己装……”

“好了,吴东……”团支书忍不住打断他。“我们的时间也是有限的……”

“以徐怀乐为代表的那些人,喜欢谈什么启蒙和思想觉醒,”吴东已经完全不再理睬团支书,只顾自己痛快淋漓地宣泄,“谈什么抗拒精神沦落的争战,喜欢抒发什么‘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情感……表面看,他们是社会毒素的死敌,实际上,这些人到底是以社会毒素为敌,还是以这些毒素为友,真的是真假难辨……”

“什么以社会毒素为友?你最好解释清楚!”何宛亦阴沉地打断他。“一个为了对抗社会罪恶而不惜牺牲自己利益的人,他怎么是以社会毒素为友了?”

“呵,关键是看他的内心的真正关注点在自己还是在他人了!”吴东叹息一下,颇有那么一点心生悲凉的意味。“一个很简单的道理:一个医生靠病人吃饭,如果他的关注点在自己,他就不可能希望天下病人绝迹;一个棺材铺子靠死人吃饭,他的关注点如果在自己,就只能去希望天下死人多多益善。一个治病救人的医生到底是希望这个世界的病人多还是少,一个棺材铺子的主人又到底是希望天下多死人还是少死人,这恐怕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至于某些声称有天下情怀,以抨击社会罪恶为己任的什么思想者,什么知识分子,他们也只不过是在口头上宣称自己已经站到了不义的对立面,就恬不知耻地自认为‘义士’。依我看,他们也明白得很:一旦社会毒素消失了,他们就失去了自身存在的价值,他们可能真的希望社会毒素完全消失?……所以,我要和尼采一样,称他们为社会毒素的‘友人’;我还要和米兰?昆德拉一样,称他们为那些不幸被他们列为懦弱者和背叛者加以猛烈抨击的人的‘友人’……”

“最后一句请解释清楚!”何宛亦有些愤激地提醒吴东。

“没有那些懦弱者和背叛者的陪衬,那些所谓的‘正义斗士’就是一堆不起眼的粪土。米兰?昆德拉小说的主人公托马斯感受到这么一个事实:某些人希望他滚出‘英勇对抗者’的行列,因为他们不愿出让自己作为‘对抗者’的荣耀。我看,某些人读《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的时候一定是对这些话视而不见……”吴东望了一眼坐在他前排窗边低着头一言不发的余乔。“他们喜欢看到的字眼是什么‘罪恶当局’、‘罪恶的热情分子’啦,还有什么‘记忆反对遗忘的斗争’啦,至于对人家米兰?昆德拉真正要表达的中心思想,反倒是装起糊涂来。在这一点上徐怀乐还真做起了表率!我看他写的对《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的书评,完全是抓不到主题,或者就是有意避重就轻,如果不是他太蠢,就是太卑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