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真相
招远镖局，义正大厅。
太阳已经彻底被远山吞没了，只剩下那点滴的残余的光芒还留恋这宁静的黄昏，依旧在天边映红着半边云彩。
淡淡余晖斜斜地照进了义正厅，照在了那把气势厚重的红木大椅上，当然也映在了坐在上面的那个高大伟岸的身影上面。
他叫虞世忠，是这里的头。
阳光照在上面，映得他的脸也是红红的，但他那深深的纵横交错的皱纹，也是更加突显了出来；就连那头上的白发也是多了起来，这本不应该属于他这个修道有成的总镖头。
看着那渐渐沉下去的夕阳，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好象他感叹的不是夕阳，而是他自己。
自己也要到落的时候吗？
他正这般思索着什么，忽然外面响起了一阵破空之声，一道流光疾驰而至，一阵闪烁之后，落在了义正厅前面。
看来此人到也是熟识之人，这一翻动静之下，竟是没有一个人出来过问一下。
光芒散尽，现出一人，长身而立，卓尔不群，正是而当家的薛心。
他停下之后，没有丝毫的犹豫与停留，直接就进了义正厅。
虞世忠待看清来人后，那空洞无神的双眼似也是恢复了些许光芒，连忙站了起来，那双长满了老茧的手紧紧地抓住了薛心的手臂，连声道：“怎么样？”
薛心静静地看着他，好象这是头一天认识他一般，这个曾经纵横披锋，沉静稳重的张兄何曾变作了这个模样。
“他们已经进去了。”
虞世忠方才恢复的神色仿佛在一瞬间就又失去了，甚至比原来的还要不如，就好象他在这一刻突然老下去了三十岁。
“进去了……进去了……他居然进去了……进去了好啊……”
他用力手渐渐松了下来，好象他已没有了力气再抓住别人，在这一刻他就仿佛真的变成了一个八十岁的老人，浑浊的双目黯然无神，就连往昔那恃之以纵横披靡的锐气似也离他而去了。
只剩下了一个再也挺不起来的躯壳。
薛心目中露出一丝痛苦之色，看到他这样子，仿佛这是发生在他自己身上似的，他看着渐渐变得暗淡下去的天空，长长地叹了口气，仿佛这片暗淡特别照顾他们。
黑夜下的招远镖局更显得寂寂无声了。
他们还怔在院子里。
薛新对着虞世忠犹疑道：“大哥，有句话，做兄弟的不知当说不当说。”
虞世忠没有回答，好象他根本就没有听到一般。
薛心继续道：“大哥，我们今日既然这样苦心对付他们，当日你又何必留手？”
虞世忠怔了怔，仿佛这句话他不仅听到了，而且这进话甚至变成了一根根的尖锐之极的针，深深地扎进了他的心里，让他不能呼吸。
他的呼吸变得沉重起来。
只听他那苍老无力的声音在这落寞的夜幽幽的响起：“二弟啊，你说的，为兄又岂有不知的道理。只是有句话，我一直没跟你说透；你可知那魏家小子是什么人？”
薛心明显一怔，当日虞世忠携竹叶青去狙杀徐世倩，以偷袭之利，竟也是铩羽而归，深知内情的他震惊之极，若是以大哥之修为精深，尚且不可为，那杀他也就是无异于痴人说梦了。
后经虞世忠解释，他才明白，原来那魏家小子使出了隐刃村绝技，定神通，大哥才心生退意，故意落败。
薛心不以为然，冷哼一声道：“隐刃村又如何？别说他查不出是我们所为，就是知道了又能怎样，随意给他安个罪名也就是了；他隐刃村还能为了一个不知多少代的子弟跟我们翻脸？”
虞世忠回过头看了他一眼，浑浊的目光照到了他的身上，他却感觉到那里面有一道吃人的闪电，随时都会吞没掉他。
他没来由地一阵冷战。
虞世忠转过了头，只听他的声音却是没有什么变化，道：“哪有这么简单的。定神通可是一门**力，向来与七星印、剑引诀并称隐刃村三大绝技。”说着他把头又转了过来，漆黑的双瞳中仿佛闪烁着几道不为人视的光芒。
“非族长不能学之！”
薛心掩藏在黑暗中的身躯一阵颤抖。
虞世忠伛偻的身子突然站了起来，仿佛塌实突然间就又回到了那个属于他的时代，“若是隐刃村的少族长死在了我招远镖局的地界上，就算隐刃村碍于大局不会迁怒于我们，怕后果也不是我们所能承担的。”
“因为千年传承的隐刃村的尊严不容亵渎！”
他一边说着，脚下却是向着大门的方向走了过去，似乎是要出门去。
薛心忙出声问道：“大哥这是要到哪里去？”
“义庄！”一个坚定无比的声音豁然响起。
但是他的脚步却是停了停，仿佛是在等着什么。
半晌，薛心张开嘴，慢慢地道，那声音听起来好象他也在一瞬间老了下去，“大哥，其实你不必去的，鬼天君是不会杀他的。”
虞世忠背对着他，看不到他有什么表情，但声音却如既往的平淡，“哦？二弟又是如何知道的？”
薛心微微笑道：“是啊，我怎么知道的呢？”
“因为我本来就是知道的呀。”
黑暗中，突然响起了一声野兽的咆哮声，醒人之极，声音之大，道行稍弱着便是立足不稳，心志几为之所夺。
夜风也仿佛更大了。
薛心却仿佛早就已经知道一般，毫无讶色，继续自顾自地道：“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他抬起头，直视虞世忠那逼人的目光，“大哥，我一直都是吴长老派来监视你的，同时也是笼络各江湖散修的。”
这几句话听来简单之极，但自他口中说出却像是要耗费他全身的力气一般，他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
可是黑暗中的吼声却更大了，随之也是亮起了两盏惨绿的幽幽的火焰光芒，让人不禁心声惧意。
他抬手打出一道气劲，击在那团光焰身上，那团光焰深处随即传来一声惨哼声，竟还顺势燃烧起来，散发出一真烧糊的肉香味。
那怪物倒是也没什么大碍，只是抖了几抖就把那火焰给弄灭了，但借着那火光，也是看清了它的样子。
那竟是一条狗一样的动物，但却比狗大得多了，一身漆黑如墨的毛就如同夜一般，甚至比也还要黑上几分；四肢矫健异常，十分高大粗壮；最可怖的是那满嘴的獠牙，突露在空气里，散着淡淡的腥气，令人闻之欲吐。
“贪狼，长老把你给了我，你就得听我的，难道我做什么事还要你来教不成！”
薛心压抑着声音，似乎是不想让人听到一般，但那语气之中透着的怒气，却是任谁也听出来了。
看着主人脸上的你容，贪狼那狗脸上的凶戾着之气转眼就消失不见了，摇着尾巴，讨好地跑到薛心的身旁，一副乞怜的样子。
薛心冷哼了一声，但在触及到虞世忠的目光之后随即就软了下来。
虞世忠面色复杂地看着这个同生共死了十几年的兄弟，过了一会终于化作了一声苦笑，道：“其实你知道吗，有一件事我也一直没告诉你，就是我早就知道你是师傅他老人家派来的。”
薛心顿时怔在了那里，哑然无语。
虞世忠微微一笑，低声道：“我若不是早就知道了，岂不是也荒废了你们的一番苦心，一个连这个都能毫无察觉的人又怎能让你们下此工夫来控制我！”
薛心面色惭愧之色渐重，尴尬地笑了笑。
对不住了，虞世忠对着广袤的苍穹默念了一声。
他伸手入怀，拿出一枚铁制的令牌，连看都没再看一眼，直接就丢了过来，就好像他丢的是一块费铁。
那当然不是费铁，玄铁令，镖局老大才能拥有的信物。
“我累了，也乏了，不想再这么斗下去，等你嫂子回来，我们就隐居，从此这个镖局就是你的了。”一个显得疲乏无比的声音，就像是一个劳作了的农人突然要离开了他工作了一辈子的土地。
薛心接过了令牌，但握在手里，却仿佛有着千钧之重。
“那嫂子的病怎么办？”薛心突然出口问道。
“嘿嘿，多少日子了，治不好了。等帮她过完这个生日，见过了那碧晶珊瑚，实现了她这最后一个愿望，我就带她走，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好好歇歇。”
“我们都太累了。”
月亮渐渐升了起来，照到了他那略显苍白的脸庞，一道道纵横交错的皱纹，仿佛要把他的整个脸都布满。
“对了，还有一事，那鬼天君究竟是何人？”
薛心低下了头，没有说话。
“你放心就是，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虞世忠又补充道。
薛心摇头苦笑，叹道：“那鬼天君就是吴长老，也就是你的授业恩师呀。”
虞世忠像是突然看到了世上最滑稽的事一般，忍不住便笑了出来，“嘿嘿，哈哈，嘿，没想到啊，一方面让我出手杀人，一方面又杀我兄弟逼迫于我，到最后还用我妻子的性命来要挟我……”
“嘿嘿，恩师呀，你可真是我的恩师呀，你待弟子可真好呀。”
他的眼里突然噙满了泪水，目中充满了痛苦之色，好象他那一生的信仰突然间就崩塌了，砸得他体无完肤。
夜风呼啸，从远山吹来，带走了他脸上的泪水，仿佛也带走了他的悲伤。
“弟子以后可就不欠你的了！”他断然道，就好象这一句话就也带走了他的所有的气力。
他看着薛心冷冷地道：“那碧晶珊瑚呢，他老人家德高望重，不会在这个上骗我这个弟子吧。”
当日，吴柏就是说会用碧晶珊瑚作寿礼，让他去杀徐世倩的。
薛心摇头道：“不会，其实碧晶珊瑚已经在府里了，这次不管成或不成，长老都会把它给你的。”
“他倒是仁义！”虞世忠冷然一喝，不去管他了。
薛心隐隐感觉他这话里有问题，正打算再说些什么，突然只听得破空风声起，几到流光眨眼即逝，瞬间就来到了这院内。
光芒收敛，现出几人，正是君梅一众人等。
虞世忠大惊失色，慌忙跑了过去，连声道：“这是怎么了？”
梅正静静地躺在他的怀里。
那丫鬟连声道：“没事的，夫人只是睡过去了。”
虞世忠以手搭脉，同时听到了她的回话，心中顿时大定；但面上也是掠过一丝疑色，不知是这思索着什么。
虞世忠对着几人道：“你们赶紧扶夫人进去休息，我与二当家的还有话要说。”
几人心知有事，自己不便再留在此地，连忙应了一声，扶着君梅就要向内堂走去。
“慢着！”虞世忠突然急急一声大喝，追上来，又搭了一次脉，脸上瞬间涌上一丝狂喜，“快说，可有什么高人为夫人诊治过，或者说夫人可吃过什么药？”
几人大惊，不敢怠慢，连忙将客栈中发生的一诸事宜都对他说了一遍。
当然包括，魏子风出手的事。
“魏子风，魏子风呀……”
“哈哈，天不绝我呀。”
他突然仰天长啸，声音之大，竟是震得众人耳鼓翁翁作响，触之生疼。
几乎就在瞬时，一道快似闪电般的青色身影就从阁楼深处激射而至，带着呼呼的破空之声，眨眼即至。
虞世忠随即纵身而起，化作一道冲天的锐芒，须臾间就消失在漆黑的夜空中。
风声阵阵，呜呜作响，仿佛是上天传来的一声叹息。
幽幽回荡，传之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