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他曾经隔了千山万水，一条信息、一个电话，甚至一个眼神，就能把两颗心紧紧聚合到一起，合二为一，而现在，他们近在咫尺，心却南辕北辙，遥不可及。她感到一种彻骨的冰凉。）

何雨轩再次见到高凌风是在省委宣传部组织的文艺系统“三项学习教育”培训班上。这个培训班主旨在于通过开展“三个代表”重要思想、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文艺观和职业精神职业道德学习教育，纠正时下一些文艺工作者片面追求文艺的经济效益，忽视社会效益的创作倾向。

何雨轩是《临江都市报》的副刊部主任马林叫去的。地点在东西宾馆九楼会议室。

她当时不想去。她说，我是自由撰稿人，我为生计写作，不属于这类会议的帮教对象，况且你知道的，我的写作不属于你们批判的所谓“下半身写作”和“身体写作”。

马林就说：“其实我只是希望有一个见到你的由头，来吧！这儿你会结识很多朋友。”

于是她去了。从一定意义上讲，马林是她的恩人，况且她把自己关得太紧了，需要出去放放风。

那天刚好立冬，但是天气依然很暖和。她上穿玫瑰色红西服，下穿黑色羊毛短裙，浑身洋溢着喜庆的气氛。原来齐腰际的长发她昨天剪短了，并做了空气灵感烫，头发自然卷曲披散在肩上，很时尚，有一种成熟贵妇的美。她一出现，立即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眼球。第一个跑上来和她握手的是马林。他差不多贴着她的耳朵，说：“我们虽然初次见面，但我仍然能一眼认出你来。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我们尽管从没见面，但是早已熟悉了彼此的声音，”何雨轩莞尔一笑，“我没让你失望吧？”

“没有。你正是我想象中的那个才华横溢、顾盼生辉、光彩照人的女人！”高高瘦瘦的马林自此一直伴随何雨轩左右。她很感谢马林，他的热情为她这个失去了单位管制的自由人找回了温暖。否则她真的会认为自己已经是一个被社会遗忘的人，至少是一个缺少了政府关照的边缘人。所以，她一走进会场，立即换回了当初当教师的面孔。她一边做笔记，一边认真地听讲课。第一位是省委宣传部的陈副部长做动员报告。在估计报告快结束时，她起身去了洗手间。当她返回座位时，竟意外地发现台上又坐了一个新人，他就是高凌风。怎么会是他？他什么时候来的？何雨轩努力掩饰着内心的慌乱。他这个教育厅厅长给他们竟然讲起了“作家作品与学校教育”。

他的讲话只是断断续续地灌进她的耳里，因为她的心海正起着万丈高的海潮。潮声一浪高过一浪，渐渐盖过了会场上的一切声响。他说：“现在一些作家只顾个人名利，一味地个人化写作倾向，已经使很多家长和教师担心学生随手翻阅一本杂志或者小说，就会被那些**裸的性描写和离奇的暴力情节所污染……”

她的手颤抖得难以落笔。她的字本来一向被人们公认为颇有些男性的雄风，现在写的一横一竖都成了扭曲的蚯蚓。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撂下笔，抬起头与高凌风作了遥远的对视。她以为会找回类似岸上的鱼见到水后的欣喜和亲切，可是失望了。虽然他比原来和她在一起时显得更意气风发，但那种外表下显露出的是咄咄逼人、高人一等的距离和疏远。她不知道是自己的心境起了变化，还是高凌风真的变了心，或者又另有所属，或者本来他在官场上就是这个样子。特别是他那乡音十足的普通话她听来怎么总显得太做作，太不真诚。她听见他自以为是地说教道：“现在作家身份的自由化绝不等于作品表现主题和表现形式的自由化。作家和教师一样都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必须有教化社会，启迪心智的责任感和使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