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三)
作者:苍海一阿文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7049

等回过神的时候,程明仁这才看清了屋里的一些情况。.具体是什么,他自己后来也记不大清。只记得,沈胖子的床上那床被子里露出一束长长的头发,在床头边上的靠椅上,竟赫然放着一件崭新且时尚的高领天蓝色风衣。

只觉得这件高领天蓝色风衣很眼熟,程明仁好象在哪见过。只是在这种紧张、激动的环境下,一向脑子好使的他竟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见谁穿过?可不,也就是程明仁能够做到,这时候他的书呆子好对任何事情都探查个究竟的劲儿上来了,心中在和自己较劲,想让自己再仔细点,赶快运转自己自诩聪明的脑袋,找出个因缘结果来。

就在他这一楞神的当口,反应迟钝或者被突发事件搞晕了的沈胖子,恢复了往日的思维。不得了,屋里面不该这书呆子“程秀才”他看见的东西,今天怕是要暴露了。

“那个程老师,你,你怎么冒冒失失地撞进来了呢?俺家花花还在睡觉哩!出去吧,你出去吧!”沈胖子的话语只是有点儿结巴,但他的语调倒值得考究。语调有点慌,从开始的惊恐状到最后一个吐词的哀求样。

这下子,更让呆子似的程老师程明仁加深了楞神的劲儿。尽管没有什么言语发出,但仍就保持深思状。

“不得了!真让这个‘呆骡子’发现了,那这家伙什就不好搞了。俺的亲娘,俺的个亲爹喁!”刚才还居傲嚣张的沈总务沈胖子,一下子不知怎么办才好。

于是,有点慌不择言地冲程明仁说道:

“那个谁,程老师,你刚才说,是想支借二个月工资吧。俺刚才也想了想,你家有你家的实际困难,作为同事,大家都应该帮扶帮扶不是。这样吧,你先回去,回头俺向白校长汇报下。星期一,你过来打个支借申请,办个手续什么的,就可以先把钱支借。乡联校那边,俺帮你说道说道。你看,成吗?”

一边说着,一边拉着程明仁往屋外走。

被屋外面的风一吹,楞神许久的程明仁有点儿清醒了,对沈胖子同意支借的事情听了个明明白白,忙不迭地说:

“承谢了,承谢了!沈老师,那我星期一再找你,你看成吗?”

“成,成,成!好歹俺们也是一个单位的同事嘛,帮着做点小事是应该的,用不着那么客气!”等程明仁走出去了几步,沈老实飞快转身奔进屋里,“吱啦!”一声响,迅速将门关上并插上闩。同时,在门缝里观察程明仁是不是真走了。当门缝里找不着“程秀才”时,他又忙着趴在窗户上,用手将窗纸湿点个洞,四下里仔细寻找。

“俺的个娘喁!终于将瘟神送走了!吓得老子半死!”本来就受冒热气出大汗的沈胖子,这会儿满脑门子都是汗。只是,这次脑门子上的汗,都不冒热气,摸上去感觉还是冷的。这个事情以后,很久很久,沈胖子都不敢正眼看程明仁,似乎自己干了什么亏心事,或者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

“唉!总算是不辱老婆大人的使命!沈胖子答应支借两个月工资了,下屋脚的石料是有着落了。”程明仁虽说心里面还是感到有点不耻自己刚才的行为,怎么不顾人类灵魂工程师的尊严去哀求人嘛!但心里面似乎亮堂了许多,毕竟不象来时那样患得患失的,怕出丑丢人,怕完成不了支借钱的任务。这下好了,钱支借到了一点,尽管离修建成望到还差好鼻子,但有胜于无吧!

这么寻思着,心情舒畅了许多,脚步变得轻快了,不似来时的沉重和躇踌。走着走着,心思又转到了琢磨那件崭新且时尚的高领天蓝色风衣上面。不是程老师无聊,喜欢瞎琢磨别人的私事。只是,程老师自个儿在考究自己的记忆。

“俺怎么会记不得呢?那衣衫,俺肯定在哪见过的?肯定在哪见谁穿过!肯定!”程明仁向来为自己有着超人的记忆力而自豪和骄傲,如果说这点小事情都记不住,如果因为这事情小而不去记忆深处追寻的话,就有点愧乡里乡亲多年来的赞誉,也就对不起芝兰对自己的情义了。

“芝兰,你现在过得好吗?你现在身在何方?……”

“程明仁啊程明仁,你就不要瞎想了。你儿子、女儿都这么大了,还满脑子那些个东西。秀云有哪点对你不好,有哪什么地方对不住你哪?”

思想刚有点胡思乱想,程明仁就及时刹住了车,自己把自己又狠狠地批了一通。尽管自己批自己,但也影响情绪。这时候,程明仁的脚步又回复到来时的状态。走得慢了,心思显得格外的活跃。走着走着,他又开始寻思那高领的天蓝色风衣。

“哈!哈!俺终于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再次向自己证明了自己还是拥有超人的记忆,程明仁这两声“哈哈”声,竟然脱口而出,声音异常的响亮。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来,吓得赶忙用手将自己出声的嘴捂住。

“还好!没人听见。”程明仁慌忙环绕四周,很是仔细地用极好的目力将四周的景物过了遍筛子。四周除了农田里的作物,就是田埂上的野草、野花什么的,还有轻轻吹过的微风。

“哪个不是王二丫王老师穿过的风衣吗?”程明仁听说,王老师穿的风衣,是她那个爹当县公安局长的、自己在供销社当采购员的男朋友去省城时,特意为她捎回来的。县上是没得买,更不要说是乡里了。

当王二丫穿着这么件时尚且高档且稀有少见的风衣时,自己感觉就象只刚下过蛋的母鸡,狠不得也想打着鸣向世人宣告一番。其实,根本就用不着她自己去宣告什么的。当她穿着这件风衣,走在乡间的田埂上时,干活的老爷们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能够相互说话的都在交头接耳的对她评足论道,不能够相互答讪的狠不得将自己的眼珠子抠下来,贴到她那随风飘动的衣衫上,何况她还是远近闻名的大美女呢。田间的农妇们,看了之后,不无妒忌地骂道:“真是个小妖精,整个一妖里妖气!”其实,心里面却在无比的向往,向往自家的爷们或者情人能够也买上一件送自己。当她穿着这件风衣,走在大街上时,身后的小伙子都排着个长队在追赶,只是惧怕她当公安局长的准公公,少不得只是远远的跟踪。街上的大姑娘、小妹子,甚至一些老娘们,都伸长了脖子,想多看一眼,想记住那颜色、那样式,来年什么时候自己同样去买一件一样一样的。因为这件风衣,王二丫老师着实风光了一把。

当时,王老师好是一阵得意时,还假装偶遇“程秀才”,特意问了问他的观感。

“程老师,你没有发现这些天俺们学校有什么变化吗?”

“没啥子变化吧?!没新的老师来,没什么新学生来插班读书,也没添置什么新的教具。王老师,真没什么变化喁!是不是?”程明仁很费劲地思考着,反复寻思,在王二丫期盼的眼神中,终于在老半后才说道。

“这个呆子!一点都不解风情,那双只会看书、只会教孩子的眼,也不只怎么长的?你就不能往姑奶奶俺的身上瞅瞅啊?”一听“程秀才”说的呆里呆气的,二丫几乎不相信自己向来引以为傲的姿色和容貌,也有点儿怀疑让那么多人为之喳舌瞪目的风衣是不是真的吸引人们的眼球,特别是不是真的能吸引男人们的眼球。

“哎呀!程老师,你就没看出来俺这些天穿的风衣吗?”

“哦!看到了,看到了。”程明仁的反应似乎有点出乎二丫的预料,太平淡无奇了。于是,二丫站在原地转了二圈,娇声娇气的问道:

“好看不?好看吗?”

“好看!好看!二丫老师人长得漂亮,穿什么都好看!”程明仁忙着想摆脱故作娇柔的二丫的纠缠,少不得说了几句违心的话。但听在二丫耳,竟很受用。

“哼!俺以为你个书呆子真的不解风情呢!狗嘴里还是能吐象牙的嘛。是不是对老娘有点想法?”二丫准备再挑逗这书呆子几句,“看他还有什么好词要说的”。当她从陶醉中醒过来时,发现程明仁早已不见了踪影。

“书呆子就是书呆子!”尽管如此,仍然没有影响二丫老师一天来的好心情,毕竟刚才连大名鼎鼎的“程秀才”——程呆子都赞她漂亮来着哩。

她的举动,可不给程明仁带来了深刻的、难以忘怀的印象。

“崭新且时尚的高领天蓝色风衣,不就是王二丫的吗?……”

一路这样想见,不一会儿就走到近了土岭河的浮桥。

浮桥,其实是用几根根杉树用长铁钉钉在一块、再用常青藤死死缠着在一起,两端分别用**手腕般粗的大麻绳拴在岸边的大石头墩子上。在平时,人畜通行一点也没问题,有点晃晃悠悠的,给人以随波逐流之类的轻松感。但在雨季到来前,当河水开始接触杉树时,大队长程大巴子就会派人将麻绳解开,卸出杉树搁置在靠村的一岸。这时候浮桥算是休息了,人们过河只能靠着程大巴子的弟弟程二巴子家用皮划子了。

“哦,可得再找找巴子哥他们。”一看到浮桥,程明仁想到老婆秀云交待的任务,自己还没有圆满完成呢。早先出门前,他们已经盘算过了,该去谁哪支借钱,支借多少,分析和推敲了好多遍,最后才决定先出学校后找二个巴子哥。

“先找大巴子哥吧!人家毕竟是领导干部,应该乐于助人,应该急治下村民之所急吧?!”尽管有点儿虚,心里没多少底,但程明仁仍笃信大队长能够帮自己的。

“汪,汪,……”

大队长程大巴子家里大黑狗,对着快速出现的“程秀才”,一点也不顾及读书人脸面的狂吠着。这多少让“程秀才”有点尴尬,教书匠的脸上泛起了一股躁热,不由自主地又扭转着头四下里瞧了瞧。有人,真的有人!唉!没办法,还只得硬着头皮朝程大巴子家的大门走去。

“大兄弟,这么早!是找人家大队长的吧!”一听到有人冲他说话,程明仁感觉被大马蜂蛰了一下似的,整个人都有点抽,慌急慌忙地朝人笑了笑、点了点算是回应,生怕有第二个人看见一样,随即又低着头,步子迈得更快。

“这么急,肯定是有什么急事吧。”真是怕什么,它就来什么。怕人看见,偏偏人就看见他,还一个劲儿的和他打招呼。毕竟,他程明仁在土岭河村算得上是个大文化人,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谁家的孩子不上学?因此,“程秀才”别看在学校不受其他老师待见,但在自己村里面还算得上受人尊敬的人。何况程长河程老爷子的威望很高,人们不看僧面还得看佛面嘛!

“呵,呵!黑狗子又在瞎叫唤啥?”这会儿从程大巴子门里出来个水桶腰的中年妇人,嘴里嚷嚷着,眼睛却瞅向引起起大黑狗叫唤的人。中年妇人,是大巴子的媳妇,马黑妮。马黑妮,人如其名,不但脸蛋人黑,就是连露地外面的脖子、手啊、脚啊什么的都黑黝黑黝的,听说她的身子还是黑的,象山里烧的碳一样。这个听说,是程大巴子在外喝酒,喝得醉分分时不小心的漏词,当不得真,因为人们毕竟没有亲眼瞧过马黑妮的烧碳似的身子。

当了这么多年的干部家属,黑妮养成了一个良好的嗜好。一有人来家,一听到大黑狗狂吠时,她条件反射似的立马就出门,她第一眼看的不是来人,而是来人的手。手里提着烟、酒的,纸包子什么的,就会大老远的叫:“大兄弟,来了唉!你看你,来就来嘛,还提啥子东西哦!”之类的话。然后,急匆匆地迎上前,抢一样的从来人手里拿过东西回自己家里。这抢一样的从人手里接东西,免不了碰到人家手或是绳子勒着人家手什么的。因此,凡是来找过大巴子,特别找过大巴子办过事的人,都一致认为大巴子家媳妇马黑妮的手劲儿不是一般的大,一般的男人肯定比不过她。

当然,如果没看到来人手里提什么东西,她张原本又黑又长的脸,则变得更黑,拉得更长。不再去吆喝狗了,甚至希望大黑狗能替她从来人身上咬下一块肉来。转身就进自家门子,吱溜关上门还上上门闩。为这事,程大巴子不知在乡里、区里的领导面前尴尬过多少回。人家乡里、区里的领导到村里检查工作、指导工作,怎不得要每次提着东西进你村大队长的门吧。还分不分大小王,还分不分上下级,真是的!为了这,俩口子不知闹了多少回。但每次都是马黑妮得着彩头,每回吵闹都是男人服输而罢休。因为啥?因为她有三大“招招致命”的“**宝”:一哭、二闹、三上吊。哭,就是嚎丧着哭,声音能过墙穿山,在家哭、在院子哭、在老一辈人或族长家里哭、在大队部哭,哭得你心神不宁,哭得你后悔惹火了她。闹,则主要是去乡里、去区里闹,看你程大巴子要不要脸面,看你这干部想不想当。上吊,如果前二招不是很凑效的话,马黑妮就拿出早就准备好尼龙绳,来到村口那棵老樟树下,找个低矮的枝桠系好,然后见到个人,就拽住哭诉,说自己命苦只有上吊才能解脱,同时千叮万嘱要人家千万不要心软去救她,因为她要死给大巴子看。

就这样,经历了很多次,虽说到现在黑妮活得好好的,她的腰越来越象个大水桶,脸儿越来越象个大面盘,但还是把自家爷们给降服了。家里的大事小情,村里的小情大事,都得有她的主意,只要她老人家不高兴,或是咳一声,或是哼一句,程大巴子真就作不了主,决不了策。诚然,“夫人干政”,给大巴子的工作带来了很大的被动,也没少为此受乡里、区里上级和领导的热讽冷笑、批评帮助,但事实还是那么个事实,情况照旧是那么个情况,一丁点儿也没有什么改善。

当然,黑妮并不是彻头彻脑的蠢笨,她也知道“看菜吃饭”,分得清乡里的乡长、书记,分得清区里的领导和干部。虽说不待见人空手上自己家,但身为“干部家属”,这么多年了,她还是识大体的。尽管心里不是很畅快,但脸上还是堆满了笑。不管是苦笑,还是冷笑,终归是笑了。笑比哭好看,不是吗?

今天,一看到空着手的来人,马黑妮的马脸自然拉得长了点。当她看清来人是程明仁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为啥?“程秀才”得罪她了吗?不是。而是“程秀才”他爹程长河程老爷子曾经得罪过她,让她听了些不顺耳的正话和“针言”。

当程明仁走到她跟前时,刚想叫“嫂子”时,黑妮忽地转过了身,飞快地奔回了家,关上了门。速度之快,与她超级蛹肿的躯体不相匹配。

原地只留下个愕然失措的程明仁,良久才回过神来。

“难怪俗话说,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想俺程明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