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

一夜未眠的燕飞早早就起来了，他草草洗了脸漱了口，便向厨房走去。

他打算给大家做早饭。

自从上次猎杀石八光受了重伤以后，身边的兄弟都对他百般呵护，稍微重一点的的活计都抢着干了，倒让他无所事事，心里很不踏实。他肩上的伤和臂上的伤已经好利索了，对这些伤他都没有挂在心上，唯有脸上的伤让他摸不着头脑－－－－－－因为他看不见，这儿没有镜子，所以他还真不知道自己脸上挨了一刀以后是不是变丑了。好在他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美丑，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只要还有命在，那么杀敌的决心就永远不会消褪，美丑关乎不了生死，理它作甚？

昨夜他就想好了要早一点起来，给大家做饭，也算是表示一下对大家这么长时间照顾自己的感激。

厨房里却已经有了一个忙碌的身影。

段筱。

段筱正在填火加柴给大家熬鱼羹。

她听到背后传来的脚步声，回头看了一眼，见是燕飞轻手轻脚地走进来，便微微点头，也不说话。

燕飞知道她心里一直压抑着内疚，极少说话，也就不以为意。

“你早就起来了吗？”他问。

段筱点点头，垂着眼帘也不看燕飞，额上几根淡黄的发丝随着她点头的动作微微颤动。

“这儿只有鱼，什么粮食也没有，想必你也吃不惯吧？”燕飞没话找话说。

段筱双眼凝视着炉膛中的火焰，淡淡地说道：“没什么，以前也吃过。”

燕飞点点头，觉得和她谈不起来，一时又找不到话说，便弯腰从炉灶边挪过一张小杌子坐下，对沉默不语的段筱说道：“再熬些野菜汤吧，今天要赶长路呢，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吃的－－－－－－你烧汤，我看火，行不？”

段筱点点头，起身到案几旁拾掇野菜去了。

燕飞往灶膛里添了些柴，在另一口锅里加了水，又到屋外抱了些李三剥下来的树皮放在灶边，开始烧水。

正忙着，易晴打着哈欠晃晃悠悠地进来了，她看见燕飞也在这儿，惊讶地“哟”了一声，赶紧走上前拉开燕飞：“你一个大男人跑这儿来干什么？去去去，外面玩去，我和她在这里就行了。”

燕飞无奈地看看她雪白的脸儿：“我就不能来么？帮忙嘛。”

易晴不由分说地推着他往外走：“别帮忙了你，玩去吧，这是我们女人的事儿，一会来吃饭就行了。”

燕飞被她推着，只好走出门去。

他回头看看手脚麻利的易晴，摇摇头叹口气，看来今天什么也干不了了。

易晴和段筱配合得很默契。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易晴慢慢了解了段筱的性情，原先的仇恨渐渐淡了－－－－－何况段筱孩还是她的救命恩人呢！

吃罢早饭，老牛和左五招呼大家检点随身要带的东西，等大家都做好了准备，左五一挥手：“走！”

走了半个时辰，一行九人就走到了林外，面前出现了一片辽阔无际的赭黄色草原。看到这样的景色和蓝天上悠悠浮动的白云，几个人的心情豁然开朗，李三和赵虎欢叫一声，一头扑进半人高的草丛中打滚，接着两人就开始摔跤，龙虎龙豹两个家伙添油加醋地站在他们身边讽刺这个打击那个，很快就激起了李三和赵虎两个人的好胜之心，开始认真地想撂倒对方。

燕飞和左五老牛还有两个女孩含笑望着两头土牛一样吭哧吭哧相斗的家伙，龙虎在两人身边窜来窜去地叫道：“李三李三你抓他的腰，别让他伸腿绊你，哎呀赵虎你怎么这么笨？都说了李三要抓你的腰你怎么还是让他抓到了？往后扭一下扭一下，哎，对了！李三你上前半步，赵虎那么笨哪是你的对手？对对，就这样，别住他的右脚，左手抓住他的腰带呀，呀呀呀，你这个笨蛋，怎么抓人家的裤子？”他喊着，龙豹也不闲着，他大呼小叫地帮赵虎，赵虎和李三两人拼了吃奶的劲僵持着，一边还听着龙家兄弟在那儿冷嘲热讽，两个人忽然对视一眼，突然松开手大喊一声，分别扑向龙虎龙豹，只一下就把两个煽风点火的家伙压倒在地，龙虎龙豹冷不防被他们放到，急忙挣扎。易晴和燕飞看得有趣，跑上去帮着李三他们压住龙家兄弟，给他们衣服里塞了一堆马粪。

正玩闹着，一边一直含笑看着他们的段筱忽然掩面一蹲，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几个人急忙停手不闹，慢慢爬起来纳闷地看着段筱，不知她为什么哭。

“她可能想起了家人。”老牛幽幽说道。

燕飞心中恍然－－－－－－－也许段筱家中也有兄弟姐妹，平时也这么玩闹吧。

段筱哭了一会儿，不哭了，她站起来羞怯地看了大家一眼，低下头向前走去，大家只好跟上。

走在路上，李三赵虎和龙家兄弟仍然不老实，你踢我一脚，我还你一拳，偷偷使坏绊别人一跤，自己乐的呵呵笑。龙虎走在赵虎背后，他悄悄瞄着赵虎的左脚，准备趁他不备把他绊倒，没想到走在身边的龙豹这个家伙居然在他准备出脚的刹那抢先出脚，一下子把龙虎绊了恶狗吃屎！

龙虎的大脸一头扎进了一丛草棵子里，他大怒，一翻身跳起来准备教育一下从小一块长大的弟弟，没想到接下来发生了一件可笑之极的事情－－－－－－一只足有七八斤重的野兔不知怎地从草棵子里一跃三尺，用强有力的后腿对着刚爬起来的龙虎就是一记飞踹，身躯矫健的龙虎恍然间看见一双灰褐色的美腿闪电般飞向自己的脸蛋，愣了一下（他怎么能想到会有这样一双兔子的美腿飞来？），兔子的飞腿不偏不倚地踹中了他的额头，再借势一跳，嗖地一下飞进了茫茫草原。龙虎额头被飞兔的飞腿击中，仰天一个倒摔，足足摔出去三尺有余，他大叫一声来了个一骨碌横滚，脸色惊惶。

大家被突如其来的兔子吓了一跳，一起愣了片刻，片刻之后反应过来了，再看着龙虎狼狈不堪地爬起来，额头上还留着兔子飞腿踹下的红印和浑身沾着草屑一脸尴尬的样子，全部哈哈大笑起来。

龙虎很不好意思地看着大家连声说道：“没防备没防备，我哪知道会有兔子教训我？”

段筱掩着嘴笑了半天，捂着肚子对龙虎说道：“那兔子还不大呢，老公兔更厉害，可以踢死天上的鹰。”

龙虎看着她的笑颜如花，摸着脑袋也嘿嘿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他忽然想起是龙豹暗算了他，怒吼一声就扑向龙豹，龙豹箭也似地逃开了。

笑闹了一会儿，左五看看天色喊道：“都别玩了，赶路吧。”

大家停了说笑，整理了行装继续走。

燕飞和老牛肩并着肩走在前头，老牛一路上话不多，又恢复了以前的寡言。燕飞和他走在一起却觉得很惬意。

走到大草原上，燕飞才知道自己对食物的担心纯属多余。一路上走来，时不时地可以看见野兔和黄羊、野鹿、狐狸、狼獾等等野物出没于草丛间，他和李三赵虎走着走着就开始兴致勃勃地追猎着这些野物，不一会儿就猎得了四五只兔子和一头野鹿。

燕飞扛着野鹿乐呵呵地笑着，李三和他打趣道：“燕大哥，看不出来你跑起来比兔子还快呢，这头野鹿跑着跑着都被你吓哭了－－－－－－它哪见过跑的比你还快的家伙呀！”

燕飞掂了掂肩上的野鹿笑道：“以前我们家附近这些野物多了去，我常打，有些经验，一般盯上一个就跑不了，这野鹿也不大，好打。”

李三点点头：“从前这些野物到处都是，后来就少了许多－－－－－－你说是不是烤来吃比较好？”

燕飞点点头：“这是当然。现在天气还热，肉放不住，必须腌了再烤，可以当干粮。”

李三笑了：“这个我可不会，你会吗？”

燕飞做个鬼脸：“我也不会。”

赵虎抱着几只野兔呼哧呼哧地跑了过来，他也不知怎么搞的，满头满脸都是灰土，李三见了他的花脸忍不住嘿嘿笑道：“赵虎你小子和兔子对打了么？脸上怎么都是土？”

赵虎恨恨地骂道：“还不是龙家兄弟那两个笨蛋？他们见了兔子就知道追，一点策略都没有，害得我扑到地上帮他们抓，这两个家伙一只也没有抓到。”

龙家兄弟远远听到他在骂人，同时大喊起来：“赵虎你个兔崽子胡说八道，那几只兔子是我们哥两抓的，你小子抢得快，还说我们？”

他们一边喊一边追了上来，赵虎回头一看，二话不说，“哧溜”一下就蹿到了远处，恰恰像极了一只偷猎的大犬，看着他的样子，周围几个人都呵呵笑了起来。

一路上说说笑笑，倒也不累，傍晚的时候一行人走到了一片连绵起伏的低矮山丘前，左五放下身上背着的东西张望着四周招呼大家：“今天就在这里歇了吧，有山有水，是个好地方。”

大家依言放下身上的东西，几个男人四仰八叉地躺在草地上。易晴和段筱没背什么东西，也就不觉得累，自告奋勇地收拾了野物要给大家做晚饭。

此时段筱就充分表现了游牧民族女子的勤劳和麻利，当易晴还在手忙脚乱地剥着兔皮时，段筱已经把一头野鹿分解的七零八碎了，并且已捡了一堆草根准备烤肉。

李三躺了一会儿，赶紧爬起来帮易晴剥兔皮，他的手法倒是极为利落，一张张兔子皮在他的匕首之下如同裁纸一样被剥离出来，看的易晴目瞪口呆，他得意洋洋越发卖弄，不一刻就把所有的兔子分解完毕。

“李大哥真是好刀法！”易晴由衷地赞叹他。

李三的大黑脸居然红了一红，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赵虎极看不惯他酸不拉叽的样子，捡起一个土块就砸了过去，不偏不倚地砸中了李三微红的黑脸。

李三本来沉浸在少女的赞美中，没想到天上掉下来一个臭土块，让他英俊的黑脸变成了土脸，他只略略愣了一下就找到了迫害自己的对象，“嗖”地一掠九尺，扑向赵虎。

两个人很快就打作了一团，大家知道他们玩闹惯了，也不在意。

夜幕渐渐笼罩了天穹。

烤肉的香味弥漫在整个草原上。

熊熊的篝火照亮了方圆十丈之地。

段筱手法熟练地为大家制作着香喷喷的烤肉。烤肉虽然少了许多调料，但是对于吃了几个月鱼肉的燕飞他们来说简直就是无上的美味。

“老六，有酒没有？”左五连啃了几块肉以后，酒瘾开始翻腾。

老牛翻翻眼睛看看他，没有作声，从身边的褡裢里翻出两个皮囊扔给他：“就这么多了，省着点喝。”

左五大喜过望地跳起来接住皮囊，一把拔掉皮塞仰头灌了一大口，“咕咚”一声咽了下去，然后才擦着嘴角嘟囔：“要喝边喝个痛快，省个鸟。”

他还没转身，龙家兄弟和李三赵虎一拥而上，闪电般抢走了他手中拎着的皮囊，一个也没给他留下。几个家伙大呼小叫地争抢着，你一口我一口喝的的不亦乐乎。左五眼看着皮囊瘪了下去，急的大叫道：“哎哎哎你们几个兔崽子别喝完了，老子才喝了一口！”

没人理他。

左五看不是路，头一低，腰一弓，一头扎向人堆，大呼小叫地和几个人抢酒。

草原上回荡着他们的喧闹声。

老牛不声不响地又从褡裢里摸出两个皮囊，冲着一直含笑观望左五他们的燕飞一挤眼：“我这还有，喝！”他一边说，一边把皮囊递给燕飞。

燕飞接过皮囊却没有喝，而是递给了段筱：“我听说你们男女老少都能喝酒，你也喝一点。”段筱默默地接过皮囊，慢慢打开皮塞，低头凝视着手中的皮囊，过了一会儿才举起皮囊喝酒。

她一喝就吓住了燕飞和老牛。

她喝酒不是“喝”，而是直着脖子往嘴里倒酒。

浓烈的酒香洋溢在人们周围。

芬芳的酒液从段筱的口边滴下。

段筱“咕咚咕咚”畅饮着烈酒。

左五他们停止了哄抢，诧异地看着段筱鲸吸长波般地灌酒。

老牛手中举着皮囊愣住，眼神惊讶。

易晴捧着一根鹿骨忘了啃，目瞪口呆。

燕飞站起来走到段筱身边，轻轻从她手中拿过皮囊。

皮囊中的烈酒已经去了大半。

段筱酒靥绯红，眼神清澈的就像十月的湖水，眉眼间迸射出异样的魅力与神采。

大家静静地看着她。

她笑，笑的就像风中摇曳的芦花。

她酒意上涌，跳起了曼妙的舞蹈，恰似原野上翻飞的蝴蝶。

晚风低漾，红颜轻舞。

燕飞恍然间觉得这样的情景似乎一直就埋在心里，眼前的人和身边的火其实就是梦里一直见过的迷蒙。

他的感喟油然而生。

舞了一会儿，段筱在众人的眼光中慢慢静止，她怅怅地叹息一声，偎坐在火堆旁，目注着桔黄的火舌轻轻说道：“好久没有这么放得开了，从前在家里的时候，我们经常是喝了酒就跳舞，一跳就是一夜。那时候我和姐妹们欢笑着，围着火堆歌唱，一个比一个唱的高兴，可是这样的日子再也不会有了。”

老牛轻声问道：“你还能唱么？”

段筱看看大家，脸颊上酡起两片酡红，轻轻一笑，也不扭捏，张口就唱：

“在那辽阔的草原上啊，

我和我的母亲养育着牛羊。

在母亲的肩上啊，

放牧着我的童年。

在我的童年里啊，

欢笑着我的梦想。

在我的梦想里啊，

我看到我的情郎。

在我情郎的眼里啊，

我看见了我的摸样－－－－－－”

她的歌声激越嘹亮，嗓音清脆如婉转的鸟鸣，虽然她是用鲜卑语唱的，但是大家都可以从那欢快的曲调中感受到同样的情感。

一曲歌罢，大家纷纷鼓掌，李三叫道：“再唱一个好么？”

段筱含笑看看他，张嘴又唱：

“过去我曾见过你哟，你在草尖上。

过去我曾笑过你哟，你在草叶上。

过去我曾说过你哟，你在草根上。

过去的你呀，像一匹乱跳的马儿不听话。”

她的眼神流光溢彩，生生地把李三看的痴了，要不是赵虎用一根骨头砸他，他的头发都可能会应着歌声欢跳。

燕飞知道段筱此时正在借着酒意宣泄对往日时光的怀念，其余几个人也被她的歌声唤起胡人未南侵前的时光，每个人脸上都有沉思。

段筱唱了歌，酒意越发上头，她全然没有晋人女孩的羞涩和矜持，显得爽朗大方，和前几天相比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老牛满满喝了一大口酒，轻轻放下皮囊说道：“我也唱个歌儿吧。”

左五诧异地看着他：“你会唱歌？”

老牛点点头。

左五叫道：“要是唱得难听就不要唱了，你喝酒又不多，行不？”

老牛斜他一眼：“你听过我唱歌么？”

左五立刻摇摇头：“没有，所以我才怕你唱。”

李三和赵虎打断他的话起哄：“左大哥你自己不会唱就算了，别扰人好不好？我们喜欢听老牛唱！”

左五骂道：“你们知道个屁，段筱唱的好听，老六可不行。”

龙虎笑道：“正所谓一唱一和嘛，老牛唱了，也是我们晋人的光荣呢！”

老牛摇摇手：“别说了，再说我就没兴趣了啊。”

左五还想说什么，龙豹赶紧捂住了他的嘴。

燕飞没想到一向不爱言语的老牛居然有兴趣唱歌，当然是满心期待，他看着老牛一脸沧桑的样子，极想听听老牛的歌声。

“我还记得你的容貌啊，

这些年你一直栖息在我的心中。

我走过的千山万水，

任你一一告别，我的心却总是跟随着你的目光。

时光的花朵开合有度，

我们的脚步回响在空山，

告诉我，

在每一个可以回想的夜晚，

你是不是看见了我留在落叶下的脚印？”

老牛的歌声婉转低回，他的嗓音沙哑而忧伤。他的歌声一起，每个人心中都涌起了一股奇异的情感，似乎有一只柔婉的手在抚摸着每个人的心绪、、、、、、

连段筱都听得痴了，眸子中蓄满了忧伤。

过了很久都没有人说话，火堆上的柴薪哔哔剥剥地响着，在辽阔的草原上传出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