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出山
作者:海猫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3156

第十七章出山

天将破晓,旭日将欲东升。.下邳城西已然集结了以张良为首的百余骑人马。回首望着已被晨光笼罩的下邳城,张良不仅感慨万千:藏匿下邳已然十年之久了。来下邳之前,自己不过是一个血气方刚的青年,为复韩大计走南闯北,算得上‘上穷碧落下至黄泉’了,得到仓海君、朱武这样的挚友相助,虽有博浪惊天一击,然只不过是徒呈匹夫之勇而已。隐于下邳遇到黄石公得授《太公兵法》,十年潜心研读,终有所成,虽然身体依然羸弱,然而腹藏甲兵千万,现在我的心里早已没有了仇恨和浮躁,洗练之余唯有自信和沉稳。而今唯一所欠的是能应和我所学之人,数年间招贤纳才,教授弟子,所得只不过区区几百人,天下之大,知音甚少啊……此次出山,也算风云际会,胸中抱负当可一展!

转过头来,望着身旁一张张坚毅的面孔,张良点了点头,一抖马缰,大喝一声:“驾~”**骏马已是纵身而出,霎时,蹄声如雷。

此次出山,张良也是狡兔三窟,留出了退路。他令张乡继续在下邳经营,带领老弱门客,专心整理各地情报;同时继续招收天下才俊,皆送至东海朱武下处,请二哥教授武艺;派人通知韩公子成,守时待命,继续韬光养晦准备复国。做好这些准备,张良挑选了百余壮士跟随自己,投奔兵强马壮的景驹而去。

时近正午,张良见行程近半,下令寻找一处山坡背阴之地,众人下马休息饮食。虽然已是疲累不堪,张良仍旧爬到了山坡上,一边吃着干粮,一边观看附近地形。见周围无事,张良下了山坡坐下,喝了口水,才觉得两胯生疼,竟是站都站不起来了。苦笑了一下,暗自叹道:“数年寒窗苦读,虽学得无数韬略,然而这副身体确是垮了。想当年在东海庄中,和大哥、二哥一起技击,身体尚是强健啊……”眼前不禁浮现出和仓海君、朱武在一起的幕幕场景,眼圈已是红了起来。

正在沉思,忽然隐隐传来一阵喊杀声,张良一惊,一跃而起,和手下几人迅速跑到山顶,趴在坡上观看。隐约间北方本来一群人马,张良揉了揉眼睛,仍是看不清旗号。旁边弟子欧羽急忙道:“看来是两方人马。前面奔逃的人马中,旗号上写着‘沛’,后面的人马写着‘魏’……”

“双方人马几何?”张良急问道。

“前方人马约有数百,后方人马约千余众。”欧羽答道。

“是沛公刘季,身后必是魏军。沛公素有侠名,那周市不思攻打秦军,却与雍齿反复小人里应外合,夺取了丰邑,攻打沛公。看来沛公有难,速救沛公,也顺便教训一下周市那昏聩之徒!”张良说道。

张良拉着几人急奔而下,召集众人按队站好。张良下令:“欧羽率十人,砍伐多叶的树枝,缚于马尾,待我率军而出,尔等于坡后尘土多处来回疾奔,多扬尘土以造声势。其余诸人牵马上坡,听我号令,待敌人大部过后,掩杀而出,当可获胜!”

众人依令而行。张良注视着奔涌而来的人马,前面一人约四五十年纪,虽是奔逃,仍面无惊慌之色。“这就是那沛公刘季了吧。”张良点了点头,放过前军,待后队大部过后,张良纵身上马,将手一挥,大喝道:“杀!”霎时,近百骑兵从坡上居高临下,喷薄而出,翻滚的马蹄声震撼着大地,一时之间声势夺人。追兵望着这群势如破竹的杀神冲入队中,浑然忘了抵抗,待要举刀,雪亮的刀光已是劈面而来,一时间惨叫声此起彼伏。领军将领勒马望着后队一片血光,不仅呆了,欲回军抵抗,却见坡后尘烟四起,又是一片杀声。前方奔逃的沛军也已返身杀回!

“不好,有埋伏,中计了,撤退!”领军将领大声喝道,拨马逃串而去,身后军士乱成一团,腿快的赶紧跟着撤退,其余的被两军包围,冲杀一阵,大部扔下武器,降服于地。

张良整饬着军马,身后有人叫道:“多谢壮士搭救之恩。不知恩公尊姓大名?”后头一看,却是沛公刘季拨马上前,于马上深施一礼。

张良回礼已毕,笑着说道:“久闻沛公大名,在下乃下邳张良。”

“可是那博浪一击惊天下的故韩丞相后人姬公子?”刘季惊道。

“正是在下。故国未复,在下已愧不敢复回姬姓,足下称呼我张良便是。”张良欠身又是一礼。

刘邦纵马而前,亲热的说道:“在下何敢称公子大名?少时我尝在信陵君门下奔走,素来宾服豪侠之辈。公子忠肝义胆,一心复国,侠义之名传遍天下。季慕名已久,恨无缘相识。今日一见,真是得偿所愿。公子且请下马,我们安营扎寨,休息一番,我等把酒言欢,请公子顾惜季倾慕之心,切勿推辞。”

见张良点头答应,刘邦大喜,下令安营,两军合于一处。刘季拉着张良进了营帐,将帐下众人唤来。刘季笑道:“我等今日遇险,幸亏了子房兄仗义相救。以区区百余人马大破贼军,令人大开眼界。下邳张良不愧足智多谋之名啊。”众人皆称谢,张良逊谢道:“此侥幸而已,若无贵军配合,我这点人马,无异于羊入虎口啊。沛公帐下,藏龙卧虎,就是良不出手,沛公也一定有办法对付敌军。”刘季笑道:“哪里能对付这些小人啊。自雍齿叛我,我回军攻打,只因兵少,久攻不下。那周市得报,派军来攻,我不敌而走,欲投秦嘉,借兵报仇!唉~,都怪我不听萧何之言,欲以信义感化雍齿,把丰邑交付于他,结果是引狼入室啊。现今害的诸将与我一样,老父妻子俱陷敌手,也不知状况如何?”说到最后,刘季声音也是低沉了下去。张良见了,也是一叹。

见众人也是面色低沉,刘季朗声一笑:“不说这些丧气话了,我刘季本无德无能,赖诸公扶持,得称沛公。此次虽有损失,然最大的幸运就是诸公皆安然无恙。妻子去了,还能再得;兄弟没了,却到哪里去找?只要我们兄弟在,总有重振大业的一天!”帐下诸人听了,皆是一振,面带感色,望着刘季。张良听了,心中也是感佩不已。

左首第一人站了出来,张良细看此人,见其虽是奔逃之中,仍是衣衫不乱,面容平静,只眼睛开合间,神光湛然。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主公勿忧,雍齿虽然反复无常,但其不是狠毒之人,再加上夏侯婴等人一向与之为善,臣以为雍齿断不能为难家属。今次之失,未必不为他日之得。惟愿主公能从此事吸取教训,广纳贤士,重振大业!”

“萧何不愧人杰,见识不凡!”张良暗道。

“萧公此言甚是。我等今日蒙难,多亏张公子相救。张公子智计无双,我等皆佩服。我主今日虽兵败势微,然能礼贤下士,解衣推食,天下感服,异日必成大事。不知公子有无加入我辈之意?”

右首一人上前说道。众人皆议论纷纷,附合此人意见。见此人虽是一身甲胄,然而却面带书卷之气,谈吐得当。张良一揖道:“足下必是曹参将军,不愧是文武双全。”望着刘季渴望的眼神,张良笑着接道:“刘公帐下人才济济,文有萧公、曹公等有识之士;武有樊哙、夏侯婴、周勃、曹无伤、召欧、纪信等壮勇之将,良虽小有薄才,但手下不过区区百人而已,只怕入了沛公帐下也无甚大用啊!”

“非也非也!我等皆知先生之智胜过百万雄兵。若得先生相助,实为季三生有幸!”说着,刘季已是兜头一拜。张良忙扶起刘季,沉吟道:“非是良不愿,然良平生所愿诸公多有所闻。若沛公能助我兴复大韩,在下当竭尽所能,以供驱策!”

帐下诸人一听,顿时都不做声,只有萧何与曹参对望一眼,各自点头。刘季大喜道:“此非难事。天下苦秦久矣,我辈奋起,非为一己之私,实为解天下众生倒悬之苦。只要推翻暴秦,先生复国之时,季就是拼了性命也会让先生得偿所愿!”

见刘季如此热切,张良笑着点了点头,道:“此次我欲投奔景驹,只是不知其人如何?若是良主,能助我兴复大韩,我就辅助与他。不想今日得见沛公。足下以天下为己任,舍己为公;能礼贤下士,以手足待之;又答应助我复国大业,自今而起,良这一命,皆属主公!”说着,张良深深拜了下去。刘季哈哈大笑,欣喜不已,萧曹和诸将也是近前一一见礼。热闹了一阵,刘季令诸将退下,独留张良相谈。刘季道:“季有一事不明,请先生教我。季已流离失所,无以为家,必有所归附,方不至为官兵铲除。昔陈王兵困陈县之时,秦嘉拥兵数十万,近在郯城,不但不分兵解救,还私杀武平君,急欲自立为王,此举乃是失信于天下也。今秦嘉虽不得已而立楚族为王,但未必可使天下军民认同。若从秦嘉,虽可以为相附,只恐徒取祸耳。我怀此虑久矣,恐不利于军心,虽左右亲随,尚未敞言。如今何从?”张良闻之,暗暗赞道:“人言沛公有帝王之气,今日相见,果是如此。秦嘉得势,人皆相附,但恐为其拒之不纳,唯沛公有此远虑,果非寻常人也。”乃道:“秦嘉虽奉景驹为主,势力强盛,然失于人心,必不长久。现在纵观周围诸雄,大部仍奉陈王为主。吕臣据陈县,召平据广陵,项氏据吴郡,此三处势力,以吴郡项氏最强。今章邯遣别将略楚,秦嘉不能久居留城。我意在此局势不明之际,不若以不变应万变。公可于下邳借口剿灭官军,逗留数日相机而动再往从军。”

沛公闻其计大喜,继而议论天下大事,彻夜不倦。沛公所问兵机,张良应对如流,沛公遂以师礼待之。而张良试以《太公兵法》说沛公,沛公亦能悟之,且能举一反三,善用其策。张良因而叹道:“沛公智识,定天授也!”刘季欲拜张良为军师,授为司马。张良辞曰:“诸将跟从主公日久,良不过一新进之人,骤升高位,恐诸人未必信服。主公必欲授良以官职,一厩将可也。”刘季沉吟良久,点了点头。第二日,召集全军将士,下令道:“授张良为厩将,自沛公以下,皆以师礼待之,违令者斩!”下面诸将都呆了,对一小小的厩将,还得以师礼待之?正在议论纷纷的时候,刘季转过身来,向着张良拜了下去,诸将一见,皆跟随刘季之后,拜了下去。张良没有料到,刘季会如此诚心待他,感动之余,也急忙拜了下去。

几日后,传来了驻守砀郡的景驹楚军被秦军击溃的消息。秦嘉假借景驹之名,令甯君率军反攻砀郡,双方恶斗一场,最终楚军不支战败,甯君被秦嘉以楚王之令斩首,楚军内部人心惶惶,逃亡之人越来越多,秦嘉下令紧闭城门,抓捕逃兵。秦军也是死伤众多,现今据城而守,等待章邯派军来援。张良与刘季计议一番之后,将曹参唤来。张良把从张乡处得到的情报说与曹参,并将砀郡秦军守军分布画成一图,交与曹参,令其率周勃等人混入城中。深夜后,四处放火,趁乱里应外合夺取砀郡兵力薄弱的南门,同时收拾秦军甲械,派樊哙等武艺高强之辈换上秦军装束,趁乱袭杀秦军将领,并四处造谣说是秦嘉率十万大军破城而入,以乱敌军心。曹参听了,佩服不已,转身欲下,张良拦住他,沉声说道:“将军记住,想要顺利夺城,只求一个‘乱’字!”曹参重重地点头,领命而去。

是夜,刘季张良率军而去,隐伏于南门外。三更时分,城内四处起火,同时南门洞开,张良跟着刘季率军而入,城内已是混乱一片。樊哙换了装束,率领敢死之士,直奔郡守治所,一路大呼“秦嘉十万大军破城而入,快逃啊,晚了性命不保……”顿时,城内更是混乱不堪,樊哙等人趁乱杀死郡守和守将,秦军士卒见了首级,更是拼命奔逃,甚至弃械投降。砀郡就这样被千余人马顺利拿下。

沛公就在砀郡安顿下来,招兵买马,训练士卒。一日有人送一檄文,沛公展而阅之,书道:“楚故将项梁以大义布告四海:今秦无道,灭战国,迁诸候,戎征天下,劳役百姓。天下苦秦已久,四方皆起而反之,犹以楚人当之为先。然楚地豪杰,各自为战,虽忠心扶楚,势必孤掌难鸣。今仆斗胆以项氏之遗名,大集楚地义兵,纵合共灭暴秦,上顺天意,下安民心。书到之处,若可使各处即行,共至薛县为盟。则天下幸甚,社稷幸甚。”沛公阅毕,与众将道:“项族势力甲于楚地,当可与之共图大事,只是未知项梁可否是大义之人。”陈豨谏道:“主公与项氏皆楚人,若识大体,应不会坐视主公身无锥立之地。今可往薛县投之,先言借兵收复丰邑之事。项氏若能从主公,便是大义之人,主公即可从之共建大业;若不从,则不能顾全大局,主公可再作别计。”张良道:“项梁乃当世豪强也。既有书到,许不许借兵,你我皆当共助其成事。”沛公道:“先生之言是矣。”遂带着张良引百骑往薛县来投。

原来自项梁起事,受召平之名为楚上柱国之后,即令项羽率领八千江东子弟兵,征伐江南。半路有曹咎引一军来投,项梁大喜遂封为军中司马,随军出征。大军行至东阳。项梁知东阳县令陈婴甚有贤名,颇得人心,有意并力相合,遂揠刀兵,遣使者入城与陈婴连和西伐。陈婴乃故东阳令史,久居东阳,素来信谨,为县中长者。陈王反于大泽,各地争先杀郡守、县令而自立。东阳少年亦杀其县令,相聚数千人。欲置头领,无人适用,乃请陈婴为首。陈婴初时固辞不受,终是难违众人之意,被强立为长。县中相从者得二万余众,组军以青布包头,以别于他军。至略定邻县,众人皆欲立陈婴为王。陈婴不敢造次,乃入问老母。老母道:“自我为汝家妇以来,未闻汝祖家先古有尊贵者。大众所以信从于汝,皆因汝家善良忠厚,与世无忤之故。今一日之间,暴得大名,乃不祥之兆也。以为母之意,混乱之时,切勿主事,不如有所归属,择主而事。事成犹可得功封侯,事败则易以亡匿,非世间所指名者也。”陈婴从之,出谓众人,固不为王。及项梁使者到,陈婴正有此心,遂欣然允从,谓其军吏道:“项氏世为楚将,今欲举大事,非随其人不可。今既有意连和,正合大众之意,我等可以城池献之,依附名族而西进,必可灭秦!”众人从其言,于是大开城门,以兵归属项梁。项梁进入东城,仍着陈婴统率旧部,待之甚厚。于是人心大悦,从者无数。九江郡寿春人蒲公,引两万人马来投。蒲公乃江南勇将,祖上为楚国将军,故人皆以蒲将军唤之,久之,无人知其真名。项梁得之甚喜,亦封为将军。时黥布引本部来寻项梁,正会于东城,遂来投之。项梁久闻黥布名讳,未曾谋面,当下大喜过望,亲出营门迎入。见其威风凛凛,相貌堂堂,果真是世间良将,遂纳为心腹。

项梁骤得三路人马,和兵一处,加上路上征招之士,共得十万余众,遂与手下商议进兵之策。陈婴进道:“陈王既已身死,吕臣借名立楚,亦不能久令天下。将军当火速兵发陈郡,以接应吕臣。吕臣兵少势微,需防其为复秦军所败,乱了我楚人之心。”项梁道:“陈公所言极是!”乃分兵二路发往陈县,一路由项羽率领,由襄城取道而进;自己亲率一路,渡淮水由彭城取道而进。兵至下邳南,天色已晚,乃下寨休息,探马回报,说秦嘉令属将率军扼于要路,不容军兵通行。若要借道,需向景驹北面称臣。项梁闻毕大怒,乃招众将道:“陈王当先举事,天下皆服。虽作战不利,却未必身死。秦嘉背陈王而立景驹,乃逆天之道,乱楚之举也。昔陈王兵困陈都之时,秦嘉虽近,却不发一兵相助,实为不义之人。吾早有除此逆贼之心。不想如今竟敢据地行逆,藐视天下英雄,吾固不能容也。”乃以黥布为先锋,杀散秦嘉军,直扑彭城。秦嘉刚得败报,惊疑之间,项军已至城外,秦嘉整军出城,指项梁大骂道:“汝家世为楚将,而今竟不尊楚王号令,意欲反耶?”项梁笑道:“逆贼,汝是何人,敢擅自乱立王室,冒称楚族之后。”说罢挥军突击。那项羽一马当先,与黥布各率一军,冲杀而入,挡者披靡。秦嘉令朱鸡石、余樊君抵挡,未料二将造诣不满秦嘉所为,竟于阵前斩杀秦嘉,献于项梁麾下。景驹逃至梁地,被盗贼所杀。

项羽攻击襄城而下,恼城中军民守城,竟下令屠城,一时之间血流成河,四周郡县皆惊惧不已。项梁见项羽行事过酷,甚觉不安。项缠道:“羽尔性急,杀气过重,暂不宜委以重任。不如招回身边,加以约束,不至失百姓之心也。”项梁点头,乃令人往项羽军中,唤其速来彭城相会。使者方去,探马来报,章邯起大军四十万来犯彭城。项梁急聚文武商议对敌之策。余樊君奋勇请缨道:“末将自起兵以来,委身于秦嘉身傍,未有寸功而立。今章邯既至,末将愿率本部人马,往迎秦军,取章邯首级献于帐前。”项梁大喜道:“余樊君忠义,享于四方,此行必成。”又唤朱鸡石道:“汝与余樊君共事久,今可带部下与其共迎秦军,以显我楚军之威。”朱鸡石领命。二人整理人马,往迎章邯。

原来章邯屯军雍丘,兵力大已恢复。听闻泗水郡、砀郡俱失,欲引军亲伐,却得探马先后来报:前者称陈王未死,还兵重夺陈县,再建张楚,已将杨熊、赵贲杀败。章邯动甚疑之,未敢轻动。未几,又报江东项梁兵起,已杀秦嘉,自灭景驹所立之楚。章邯谓众将道:“贼起内哄,乃天赐良机。可乘项梁军心未定之时,兵伐彭城,大局可定。”王离道:“某愿为前部,夺彭城以建军功。”章邯大喜道:“公为世之名将,可当此任也。”乃令王离为先锋,起兵十万往攻彭城。自与长史司马欣、都尉董翳并四十万大军随后而行。又调三川郡守李由进兵雍丘镇守,以接济大军粮食。

樊朱二人与王离大军交战,不能胜,及章邯大军到来,竟被一击而溃。余樊君死于乱军之中,朱鸡石只带五十残兵逃回彭城。项梁大惊,召集诸将商议。桓楚道:“章邯乃秦廷上将,文武双全,威名盖于世间。周章、宋留兵伐关中,眼见事已将成,均是先后为其所败。如今楚人多惧章邯,但闻其名,不战先乱。唯今之计,只有发檄天下,聚集各路兵马,以守彭城。”

“若是羽儿在此,何惧章邯小丑?”项梁叹道。

“将军勿忧,请给我五千兵马,吾当与章邯决一死战,必取其首级!”项梁看去,原来是黥布。项梁大喜,遂付与黥布一万精兵。黥布率军来敌章邯,竟使章邯不能向前一步。章邯正欲以一部牵制黥布,自引大军越过黥布防地,直扑彭城。却因三川郡守李由遭到魏相周市围困,大军粮草不济而作罢。留下王离率二十万大军牵制楚地,章邯自引二十万人马北上以解李由之围。

周殷谏项梁道:“秦虽有罪于天下,却是纵横千载,非一日可灭之。将军独身西征,恐难成事。不如分发矫诏,聚合楚地豪杰为一处,共商百年大计。”项梁道:“我也知独力难撼强秦,早有此意矣。”于是发檄文驰报楚属各处郡县,约于薛县会合,共议西征之事。使者去后,项梁遂留项羽暂守彭城,自引众文武先往薛县等候。到得薛县不久,从人来报,沛公刘季来访,项梁素闻刘季侠义,出营迎接。刘季揖道:“邦久闻将军为天下少有的英雄豪杰,发义军于江东,铲秦除暴;率军击破秦嘉,匡扶正义;北拒章邯百胜大军,天下震惊。将军传檄文天下,邦敢不应命?”

项梁还礼,边引着刘季进入大营帅帐,边笑道:“沛公过奖,弟倒是听闻兄早年跟随信陵君,任侠仁义;陈王起义,君能斩白蛇响应;沛公率军征讨四方,获丰沛,进泗水,那泗水郡守壮可算是自各地反秦以来,被义军所杀的官职最高的秦官了。弟甚是佩服啊。”说着,请刘季坐下。

刘季逊谢坐下之后,摇头道:“那都是过往烟云了。弟无识人之明,被奸人所误,只能蜗居于几日前巧计攻下的砀郡。”说着,将雍齿叛乱的事说与项梁。

见项梁皱眉思索,侍于刘季身后的张良站到前面,高揖道:“我主兵微将寡,然亦深知大义,故至死不投秦嘉奸人。今日能归于将军属下,正如久旱逢甘露,拨雾见青天也。”

“此乃何人?”项梁问刘季道。

“下邳张良,故韩相国公子。”刘季答道。

“兄长,这正是我所提到的救命恩公张良张公子啊。”在一旁对张良早已示意良久的项缠奏道。

“素闻足下之大名,不曾想竟也到此,足下为我弟救命恩人,请受在下一拜。”说着,项梁离座,深深一拜。张良连忙还礼道:“些许小事,不想将军仍记挂在心,足见将军之信义!”见项缠那迫切的目光,张良暗地里向项缠摇头示意,项缠意会,遂不语。张良继续道:“我主沛公,诚心投奔将军,现奉上砀郡一地与麾下精兵,望将军切勿推辞。”说着,向刘季示意,刘季连声应是。项梁大悦,乃谓沛公道:“今赴会豪杰尚未聚齐,某先拨上将十员,兵卒两万,由黥布为将,助刘公夺回丰邑。若魏人寻衅,自有项某为助。尊意如何?”沛公谢道:“果肯相助,刘季虽死不忘将军之大义也。”项梁道:“刘公过谦。”遂遣黥布点兵助沛公行事。

到了丰邑,刘季派樊哙挑战,雍齿知无人能抵挡樊哙之勇,遂闭门不出。派人向魏相周市求救,周市正疲于应对章邯,又不愿失掉丰邑,于是派魏将胡广率三千兵士入城协助雍齿坚守,严令魏军禁止出战,准备退了章邯再亲率大军来援。雍齿得援,遂一心守城。

刘季问计张良,张良献连环计:一是激将,派樊哙率老弱于城北搦战,若魏军不出,则日日叫骂;二曰示弱,令搦战军士解衣卸甲,示弱于敌;三是四面夹击,令黥布率军埋伏于城南,曹参率军埋伏于城西,周勃率军埋伏于城东,纪信等人率军伏于北门。待敌军出战,则四面攻城。刘季依计而行,张良唤过樊哙,告之如何叫骂,樊哙领命而去。

樊哙率领千余老弱,来到北城门外,高声叫骂。先骂雍齿反复无常,见无人出战;樊哙遂骂周市沽名钓誉,手下军士骂的更是五花八门,一时间周市祖宗与牲畜同源,魏人宗族与屎尿共处……城上胡广听得是怒发冲冠,下令军士出战。雍齿急忙劝道:“此乃敌人诱敌出战,将军切勿中了激将计,只需听相国之令,专心守城即可。”胡广冷静下来,令军士专心守城。及至正午,见魏军不出,樊哙令军士下马休息。众军士将战马散放于四周,就着山坡有坐有躺,卸下甲胄,吃着干粮,边吃边笑骂不已。胡广在城上看得眼红,集合三千军士,趁着雍齿巡城的功夫,跃马出城,直扑而来。见魏军出城,樊哙急忙上马奔逃,后面军士也是丢盔弃甲,狼狈逃串。胡广见了,越发兴奋,下令紧追不止。不到里许,樊哙反身迎上,两人战了数合,樊哙假装不支,拨马奔逃。胡广得意不已,笑骂道:“竖子,空有虚名尔耳,看我今日取尔首级!”说罢,催军急进。樊哙又是几番逗弄,那胡广恨不得一枪戳死樊哙,只是急追。忽听一阵梆子声,四处伏兵尽出,将胡广团团围住。胡广大惊,连忙回军。沛军也不紧逼,只是围着胡广军渐渐接近丰邑。城内雍齿得报,有心救援又怕中了埋伏;不救又怕魏人责怪。正在两难之际,见到胡广回军,情势危急,雍齿急忙率军出城接应。两军合于一处,急忙杀出血路,奔向丰邑城门。正在庆幸之时,忽听一阵杀声从四周传来,沛军伏兵尽出,缠住胡雍二人,同时三门开始攻城。黥布英勇,率先入城,与樊哙合兵一处,直扑二将。二将抵敌不住,冲出一条血路,逃奔魏地而去。

沛公入城,父老争相箪食壶浆,犒劳部队。沛公安民已毕,召集诸将道:“雍齿逃奔魏地,周市必来夺城。诸公可有良策退敌?”黥布应声道:“沛公勿忧,那周市不过一跳梁小丑,若来犯境,某愿领兵遇敌。誓必取其首级,献与沛公!。”沛公大喜,摆宴谢之。

宴后,刘季独留张良。张良笑道:“我主今日借黥布安定军心,实为上策,良拜服!”刘季笑指张良道:“就知道瞒不过足下。然黥布虽勇,奈何我军兵力疲惫,若周市大军一到,怕是生灵涂炭,怎能保丰沛父老安宁啊。”说着长叹一声。张良道:“现在章邯大军在雍丘集结,虎视大梁,周市未必敢起大军来袭。前者魏地父老欲推其为魏王,然其能审时度势,立故主之后而掌魏国实权,足以证明周市不是莽撞之辈。若派使者对其晓以大义,剖析局势,周市必不会来袭。到时我主就有时间休养生息了。”

刘季抚掌大笑:“我得子房,实乃上天眷顾。就依先生妙计。”

周市阅毕张良亲笔书信,对使者审食其道:“就依子房先生所言。我等皆为反秦大计,丰沛之地本属沛公,此次算是回归原主。市愿与沛公结好,两不相攻。至于雍齿,望沛公看我薄面,饶恕其罪,留其在魏,也算是市不负朋友。若能允此议,两地可为唇齿之依。”

审食其回复沛公。众人都劝沛公要回雍齿,挫骨扬灰以报其仇。张良见刘季略有意动,刚想劝阻。却见刘季起身说道:“雍齿与我等,不过私仇耳,若是因此失和于魏,则因私废公,因小失大。诸公勿要耽于仇恨,抓紧良机招兵买马,精心操练,以免再倒覆辙才是。”众人皆是叹服不已。张良望着刘季,暗自点头,目中也不禁流露出赞叹之色。

见诸地依然烽烟不止,张良劝刘季再赴薛县,纵览局势以应天下之变。刘季即刻带着张良率黥布本部人马来到薛县。其时,陈之吕臣、广陵召平、吴令郑昌等,皆来薛县赴约。到了大营之外,军士通报完毕,项梁率众出迎,刘季急忙下马拜伏于地,道:“此次得复丰沛,皆仰仗将军之助。邦愿投至将军麾下,望将军不弃。”项梁急忙扶起刘季道:“若得沛公相助,实梁之幸、大楚之幸、天下之幸。”话音未落,身后一条大汉冷哼一声:“半截子入土的老家伙,能做什么大事?”刘季一看,此人燕额虎睛,双目重瞳,身高近丈,身披乌金甲,猩红的披风仿佛带着血腥之气,真是威风凛凌,霸气逼人!

项梁喝道:“羽儿不得无礼!沛公乃仁义之士,岂是尔等小辈所识?快些赔礼!”项羽不情愿得“哼”了一声,刚想低身,却被刘季抢前一步扶住项羽臂膀,微笑道:“使不得。少将军乃是名门之后,一身武艺万人难敌,少将军大名,邦早已是如雷贯耳。今日一见,果是英雄了得!在下不过一乡野卑夫,怎当得起少将军之礼?快别折杀在下了。”

项羽虽是英勇,然哪里听过如此赞扬?见刘季如此,项羽倒是涨红了脸,兜头一揖道:“你是好人,小子无状,长者勿怪。”说着竟自拉着刘季走入营内。

入了帅帐,待众人依次坐下,项梁道:“陈王当先举事,为天下之尊。遇战不利,确已身死矣。然秦尚未亡,伐秦之事不可费也。楚地虽英雄众多,然若无君王引导,各自为战,必定功败垂成。今聚公等齐至,便是为立楚王之事。以诸公之意,应推立何人也?”陈婴道:“非项将军不可!”众人闻之,皆为呼应。项梁辞道:“项梁不肖,无功无德,不敢自尊,请诸公别立他人。”吕臣道:“项氏世为楚将,民众仰慕,英名播于万里。将军又为项燕将军之子,仁重义厚,战功累累。自张楚陈王之后,无人可出于左右。理当进为楚王之位。”项梁只是不从,道:“项族世为楚将,忠心不二。至我辈,若自尊为王,恐失天下人之心也。”项羽道:“今处乱世,能者为王。叔父既有安定宇宙之才,匡扶社稷之德,何不仿陈王之举,称王以令天下共反暴秦!”项梁心动,亦生此意,方迟疑间,忽帐外有人入报道:“禀告将军,帐外有一老者,自称居巢范增,有事面见将军。”项梁大喜道:“久闻大名,早欲见之!”遂亲出大营迎接。

范增乃巢县人氏,年过七旬,精通阴阳纵横之学。擅出奇计,谋无不中,人皆称其为智囊。项梁见其松形鹤骨,皓首童颜,飘飘有如神仙之姿,遂生敬意。乃温言与道:“久闻先生大名,如雷贯耳,皓月当空。今远道而来,必有所赐教也。”范增笑道:“范某老朽,不足以谈论天下大事,只闻得将军礼贤下士,以忠义扬于天下,方才冒昧前来见驾。只恐学识浅薄,不敢言教。”项梁遂把推举楚王之事合盘托出。范增微微一笑,捋着长须道:“老朽早知陈王必败!想那陈涉无才无德,无智无勇,既非名门,又非望族,虽逞一时之义,揭竿于陈、蕲,借扶苏、项燕之名,亦兴旺了一番,然自称王号以来,江河不继,每况愈下,终至兵败身捐。以老夫愚见,秦所灭之六国,唯楚最无罪。自怀王入秦,楚人怜之至今。故楚南公称道:‘楚亡三户,亡秦必楚!’论陈胜举事,天下景从,不可谓不得其势也。然不立故楚之后擅称楚王,故不得人心,其败亡亦是意料中事。今将军兵起江东,楚人蜂起趋附,无非以将军世世楚将,为能复立楚王之后之故。固请将军识大体,行大义,拥立楚王之后,同复楚国社稷,并力倾覆暴秦。以顺天意。”项梁闻言,颇觉有理,乃失笑道:“我意也是如此,只是众公力推,心亦迟疑,不知如何行事。今得先生高论,更无顾虑,既当行之。”当下招黥布至,令引众巡视楚境,求访楚王后裔。黥布领令而去。

见项羽目不转睛地盯着范增,面露艳羡之色。项梁力劝范增留于楚营,拜为护军,兼作参谋。项羽因叔父不得称王,心自恼恨,见了范增只是不理,反拉着刘季日日饮酒,交情日渐深厚。一日,黥布报曰,寻得楚怀王后裔名熊心,被故三闾大夫屈原弟子宋玉之后宋义所护,隐于蒲县乡野,牧牛羊为生。项梁乃令黥布接回熊心和宋义,择日扶熊心为楚王,仍号“怀王”,定都盱眙。项梁自号为武信君,领上将军,掌领楚国兵权;陈婴为上柱国,封地五县;黥布有迎王之功,封为当阳君;宋义亦因护主有功,怀王甚爱,封为卿子冠军;刘季被封为砀郡长,仍号“沛公”。其余范增、吕臣等文武之辈,皆论功行赏。令人传檄楚地,广招天下豪杰。一时之间,楚地见项梁立怀王之后为王,英雄豪杰纷纷来投,不足半月,项梁麾下竟集结数十万大军,良将近千员。项羽此时方意识到范增的计谋之厉害,自此见了范增,执礼甚恭。项梁见之甚奇,乃使项羽以父事范增,尊其为亚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