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心痛痕迹(一)
作者:兰玉簟秋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778

中秋八月,独孤皇后逝世。隆冬十二月,杨广、杨素诬陷蜀王杨秀。次年一月,隋帝杨坚废掉杨秀。朝中大臣多数趋附杨广,上表皇上改立杨广为东宫太子,隋帝颁旨以允。

太子改立之前,唐公几番欲回长安进谏隋帝,意图劝他打消立杨广为太子的念头。府里有几位谋士深有远虑,一同劝阻了唐公,说:“朝中多数重臣都是杨广的人,杨广素来以公为眼中钉,肉中刺,若是贸然前去,不但达不到目的,还会落得不能善终的下场,万不可行那羊入虎口的错事!”唐公叹惋,应允。

又一年,突厥汗国正式分裂为东、西两汗国。也是在同一年里,李建成娶了郑氏玓瓅为妻。那是在酷寒的冬日里举办的婚礼,只见大红灯笼高挂,红绸悬垂,风风光光,红红火火,热闹的气氛,却怎么也热不了我一颗近乎凉透的心。

当孝恭来告诉我“堂兄要成亲了”的时候,我的身体虽冷,心却还是热的,只一幕幕朝夕相处的画面在脑海中浮现出来:那植树岗的野外相识之夜,那山坡上用来消遣打击他的一道道“脑筋急转弯”,那句句温柔的谈吐,那绽放得比鲜花更绚烂,比彩虹更多色的闪亮烟花——他送的生日礼物,还有那淡定的笑容,那惭愧的抱歉,那纵是海枯石烂也不改变的誓言,此时统统化作了海里的泡沫,在我眼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知道,那不是他的选择,——却也是他的选择,只不过选项有所不同罢了——所以我无法责怪他什么,只能默默接受,不敢奢望,太多只会让彼此都痛苦。

放在现代不过还是一个少年的他,感情究竟能有多深呢?我不知道,也想不通我一个经历过十几年前世生活的人为什么会把感情交到一个比我小(心里年龄上)的人身上,但我清楚的是,那份感情确实发生了,它真真实实在我们之间存在过,我们也把它铭刻于心。

对建成来说,我是一个比他小,但比他精明而缜密的人;对我而言,他是一个虽未长大,却早早成熟稳重的男子,奇迹般的能使我心安、心动、心念。

回忆往事,就好比翻一本陈旧的相簿,每看一张照片,我都能读到里边或喜或悲或感的故事。

去年娘亲重病,我无法时刻待在她身边照顾,实在不放心,就去找孝恭帮忙,不巧孝恭被唐公派出去办事,乾德园里我相熟的人就只还剩建成而已了,不得不耷拉着耳朵去求他。

他其实并没有做什么惹我气愤的事,也没有对不起我,可我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他就一阵不爽,有一种想甩头就走的yu望。

“你大可以放心,我替你办好了的,你娘亲的病现在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建成搁下毛笔,脸抬起来对我说道,眼神没有再躲闪。

娘亲的病好了我自然是开心的,但是不解他怎么会事先就替我考虑得如此周到,我问道:“你为什么会帮我做这些,最近不是看你忙得很么?”

建成笑着问:“你不要感谢我,其实这也不算是我帮你,是我母亲之前受过段夫人的贴身照顾,念及她的身体,才让我去做的……”

“哦……”内心竟然有点失望,我打算告辞,过河拆桥。

“不过你何以见得我忙呢?”建成立刻又问。

“你不忙吗?”我挑眉哼道:“不忙但没有时间来看一看我,不忙但我居然一个月见不到你的人影?也许你是真的不忙吧,因为你就有时间去陪那位美丽的贵客,不是吗?”

“怎么我不能陪她吗?还是说,你不高兴我陪她?”他的笑容更深了,直直地看着我。我直觉感到有什么不妥,闭上嘴不回答他的问题。

“怎么不说话?你平时不是能说会道的?”他从座位上站起来,向我走过来,“看来你是一犯窘就变得安静啊……”

听了他的话,我的耳旁就忽然回响起露茜曾常对我说的一句话:“你这人是一犯窘话就变少的。”

模模糊糊的,我有点认识到自己的感情,终于想明白了为什么自己这段时间会对建成怀有敌意了……

他后来告诉我,陪伴郑玓瓅是唐公交给他的一项任务,不容他抗命,也是他告诉我,我会来到乾德园,是由于他精心的策划——只可惜百密也有一疏,他没料到李二郎会来和他抢人。

那时候我才了解一起真相。原来忘书斋里的前八题,是唐公在一段时间里出给建成的功课。建成出于“妹妹我思之”的心意,知我有满腹经纶,便想方设法要把我留在身边,于是想出这一计划来。他在申时把唐公带到书房,本想让唐公看见下笔如椽的我,没料到孝恭让人试验烟花时发出的响声惊动了我,我提前离开了书斋,又不巧李二郎去了书房,搅乱了他的计划。建成向唐公提出的,让我段碧芸留住在乾德园他的身边作一名伴读的要求,唐公拒绝了,至于什么原因建成没有明告知我,我也没有多加追问,只是对李世民的事很好奇。

一直不明白李世民,难道他就因为我的那些答案而对我这个人产生了好奇,以致当着他大哥的面公然和他抢人吗?还有唐公,他不考虑我个人的学识问题,而贸然将我配给他的二儿子,明明就是牺牲我“才华”的行为。要知道,美其名曰我为伴读,可以和李世民一起学习,但同一个夫子传授的知识于我的意义于他的意义完全不一样,当然对他有益,对我的作用呢,虽说并无害,却也绝无用处的。

敲锣打鼓声突然传入耳中,中断了我的思绪。新娘那花哨的红花轿正被抬进府里吧?府里真是好不喜庆啊,每个人的笑容都那么甜蜜,好像成亲的是他们自己一般。我知道,那是人们在为唐公祝贺呢。看着眼前令我心酸的陌生的一切,我似乎有些明白了,唐公不把我留在建成身边,为的就是不让郑小姐多心,建成花心吧?毕竟以郑国公在淮阳的地位声誉,与他结亲,会成为唐公的一大助力——不管他是否已生自立之心。

我浑浑噩噩地踩在雪地上,慢慢地走着,任由积雪浸湿棉布鞋。——“卿亲我心。”建成在柔美的夕阳光色下对我说的甜美誓言犹在耳旁萦绕着,伴着呼呼风声,在空中回荡着。

我很想寻一个没有人去的地方冷静冷静,自然就想到了清心园。现在连清心园唯一主人——柴可儿都去参加婚礼了,不会有别人在那的。

清心园里也有一面镜湖,湖水如今一样结上了冰块,光可鉴人。重生以来我一直很怕水,即使是结了冰块的湖也不敢轻易靠近,过桥必定要扶着护栏,行走中位。我挪到亭子里坐下,厚厚的棉裤阻隔不了从石凳上传达而来的冰冷。

亭子四周挂着半透明的青色幔帐,我仿佛置身于仙境中一般,颇有些陶醉在如此幻美的境地中。

我深呼吸,试着调整心情……

“孝恭,你……你别走那么快啊,有什么事告诉人家嘛,我跟你一起解决啊……”

“你别跟着我!”

一男一女一前一后地走进园子,男的动作匆忙,神色焦急不耐烦,女的跑着跟在男子后面,气喘吁吁——正是孝恭和柴可儿。

我想一个人待着,不想被人打扰,担心他们会到亭子里来,就从另一边走了出去,隐藏在石壁后面。

不一会儿,他们果然进了亭子,我听到孝恭锤打石桌的声音——“砰!”

“到底到哪儿去了?”孝恭略带嘶吼的声音中,满是担忧。

“孝恭公子,你说的是谁啊?”柴可儿有点受惊,颤巍巍地问。

没听到孝恭的回答,只听到一阵来回的杂乱的脚步声。过了一会儿,孝恭丢下一句“不行!这么下去她万一出事怎么办,我一定得先找到她!”离开了亭子,柴可儿抱怨了一声,“什么跟什么嘛,老是把人家甩在后面,老在我前面追别人!”也跟着离开了。

我重新坐回亭子里,看着孝恭消失的背影,一时感慨万千。我们以前那样的关系多好啊,在一起想闹就闹,想玩就玩,想聊就聊,根本没这么多烦恼这么多担忧,不会考虑背叛谁,也不会想会被谁背叛……

呵呵,孝恭是在找我吧,他莫非还担心我一个人会想不开么?

记得从我和建成心心相惜被孝恭知道那一刻开始,孝恭就一直躲着我吧?本来大家不见面也就罢了,我没话说,谁知他在跟我打了照面的时候也当没看见我一般,无视地从我身边走过,那眼神有黯淡之色,也给我怨怼之感,令我百思不得其解,还以为自己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原来孝恭还拿我当朋友还关心我啊?在眼下这种特殊的时刻真的让我很惊很喜,有一种失而复得之感。想一想,我何必让自己扮演这么可怜的角色而不往好的方面考虑呢?譬如此刻正穿着大红喜装和新娘子拜着天地李建成,他被赶鸭子上架,滋味恐怕比我还不好受吧?而且他还得被孝恭和我用看“薄幸郎”的眼光来看待他。

这样想着,我豁然开朗起来,忽然感觉冬天的风原来也能吹得这么可爱,结冰的湖面也可以照得这么美丽……

忽然肩膀被人一推,“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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