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
作者:孤独的毅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605

阿紫落水时叫了声“啊哟!”落入湖中之后,就此影踪不见。本来一个人溺水之后,定会冒将起来,再又沉下,如此数次,喝饱了水,这才不再浮起。但阿紫便如一块大石一般,就此一沉不起。我等了片刻,始终不见她浮上水面。阿朱见状不由着急起来,但她和萧峰都不识水性,也是无法可施。褚万里水性极佳,本想入湖相救,却被我拦住。阿紫诡计多端,又手狠手辣,我担心褚万里到湖里会中了阿紫的暗器。

就在这时,湖畔小径上一人快步走来。萧峰望见这人一张国字脸,四十来岁、五十岁不到年纪,形貌威武,但轻袍缓带,装束却颇潇洒,正是段正淳。他见到我,喜道:“誉儿,你怎么在这里?”我对他说道:“爹爹,我先后见到古二哥和傅三哥,他们叫我来此处见你。”然后互相介绍道:“这是我的结义兄长萧峰,这是阿朱姑娘。这是我父亲大理镇南王段正淳。”萧峰、阿朱和段正淳互相抱拳致意。阿朱随即说道:“刚才有位姑娘被段公子推入水里,至今没有从水里冒出来,不知道现在是死是活。”我对阿朱说:“阿朱姑娘不用担心,她不会有事情的。”段正淳瞪了我一眼,说道:“誉儿,你真是胡闹。”对褚万里说道:“麻烦褚兄弟下湖去把这姑娘捞上来吧。”褚万里点了点头,刚要下水,就被我拦住。我对段正淳说:“爹爹,这姑娘下手狠辣,刚才一出手就是歹毒暗器暗算我。刚才褚大哥和她曾经有过争执,我怕他下水会遭这姑娘的毒手。”

段正淳听我这么说,回头大声叫道:“阿星,阿星,快出来!”远远竹丛中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道:“什么事啊?我不出来!”萧峰心想:“这女子声音娇媚,却带三分倔强,只怕又是个顽皮脚色,和阿朱及那个堕湖少女要鼎足而三了。”段正淳叫道:“淹死人啦,快出来救人。”那女子叫道:“是不是你淹死了?”段正淳叫道:“别开玩笑,我淹死了怎能说话?快来救人哪!”那女子叫道:“你淹死了,我就来救,淹死了别人,我爱瞧热闹!”段正淳道:“你来是不来?”频频顿足,极是焦急。那女子道:“若是男子,我就救,倘是女子,便淹死了一百个,我也只拍手喝采,决计不救。”话声越来越近,片刻间已走到湖边。我、萧峰和阿朱向她瞧去,只见她穿了一身淡绿色的贴身水靠,更显得纤腰一束,一双乌溜溜的大眼晶光灿烂,闪烁如星,流波转盼,灵活之极,似乎单是一双眼睛便能说话一般,容颜秀丽,嘴角边似笑非笑,约莫三十五六岁年纪。我想,她一定就是阮星竹了。萧峰听了她的声音语气,只道她最多不过二十一二岁,哪知已是个年纪并不很轻的少妇。阮星竹身上水靠结束整齐,想是她听到段正淳大叫救人之际,便即更衣,一面逗他着急,却快手快脚的将衣衫换好了。

段正淳见阮星竹到来,十分欢喜,叫道:“阿星,快快,是誉儿将她失手摔下湖去,哪知便不浮上来了。”阮星竹道:“我先得问清楚,是男人我就救,若是女人,你免开尊口。”我听了心里暗笑,心想阮星竹又在吃醋了。萧峰和阿朱都好生奇怪,心想:“妇道人家不肯下水去救男人,以免水中搂抱纠缠,有**分,那也是有的。怎地这妇人恰恰相反,只救男人,不救女人?”段正淳跌足道:“唉,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你别多心。”阮星竹道:“哼,小姑娘怎么了?你这人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七八十岁的老太婆都是来者不……”她本想说“都是来者不拒”,但一瞥眼见到了萧峰和阿朱,脸上微微一红,急忙伸手按住了自己的嘴,这个“拒”字就缩住不说了,眼光中却满是笑意。

段正淳深深一揖,道:“阿星,你快救她起来,你说什么我都依你。”阮星竹道:“当真什么都依我?”段正淳急道:“是啊。唉,这小姑娘还不浮起来,别真要送了她性命……”阮星竹道:“我叫你永远住在这儿,你也依我么?”段正淳脸现尴尬之色,道:“这个……这个……”阮星竹道:“你就是说了不算数,只嘴头上甜甜的骗骗我,叫我心里欢喜片刻,也是好的。你就连这个也不肯。”说到了这里,眼眶便红了,声音也有些哽咽。萧峰和阿朱对望一眼,均感奇怪,段正淳和阮星竹这一男一女年纪都已不小,但说话行事,却如在热恋中的少年情侣一般,模样却又不似夫妻,尤其阮星竹当着外人之面,说话仍是无所忌惮,在这旁人生死悬于一线的当中,她偏偏说这些不急之务。段正淳叹了口气,道:“算啦,算啦,不用救了。这小姑娘用歹毒暗器暗算誉儿,死了也是活该,咱们回去罢!”

阮星竹侧着头道:“为什么不用救了?我偏偏要救。她用暗器射你儿子吗?那好极了,怎么射他不死?可惜,可惜!”嘻嘻一笑,陡地纵起,一跃入湖。她水性当真了得,嗤的一声轻响,水花不起,已然钻入水底。跟着听得喀喇一响,湖面碎裂,阮星竹双手已托着那紫衫少女,探头出水。段正淳大喜,忙上小船划过去迎接。段正淳划近阮星竹,伸手去接那紫衫少女,见她双眼紧闭,似已绝气,不禁脸有关注之色。阮星竹喝道:“别碰她身子,你这人太也好色,靠不住得很。”段正淳佯怒道:“胡说八道,我一生一世,从来没好色过。”阮星竹嗤的一声笑,托着那少女跃入船中,笑道:“不错,不错,你从来不好色,就只喜欢无盐嫫母丑八怪,啊哟……”她一摸那少女心口,竟然心跳已止。呼吸早已停闭,那是不用说了,可是肚腹并不鼓起,显是没喝多少水。阮星竹熟悉水性,本来料想这一会儿功夫淹不死人,哪知这少女体质娇弱,竟然死了,不禁脸上颇有歉意,抱着她一跃上岸,道:“快,快,咱们想法子救她!”抱着那少女,向竹林中飞奔而去。不消片刻,只听得竹林中传出阮星竹的声音叫道:“快来,快来,你来瞧……瞧这是什么?”听她语音,直是惶急异常。段正淳还未回答,却听得竹林中阮星竹的声音甚是惶急:“你还不来,啊哟,我……我……”段正淳道:“我去瞧瞧。”便向竹林中快步行去。他这一移动身子,立见功力非凡,脚步轻跨,却是迅速异常,萧峰一只手托在阿朱腰间,不疾不徐的和他并肩而行。段正淳向他瞧了一眼,脸露钦佩之色。而我左右双手带着褚万里和朱丹臣,也跟在他们后面。段正淳想不到我的轻功已竟是如此之高,不禁大感讶异。

这竹林顷刻即至,果然每一根竹子的竹杆都是方的,在竹林中行了数丈,便见三间竹子盖的小屋,构筑甚是精致。阮星竹听得脚步声,抢了出来,叫道:“你……你快来看,那是什么?”阮星竹手里拿着一块黄金锁片。萧峰见这金锁片是女子寻常的饰物,并无特异之处,那日阿朱受伤,萧峰到她怀中取伤药,便曾见到她有一块模样差不多的金锁片。岂知段正淳向这块金锁片看了几眼,登时脸色大变,颤声道:“哪……哪里来的?”阮星竹道:“是从她头颈中除下的,我曾在她们左肩上划下记号,你自己……你自己瞧去……”说着已然泣不成声。段正淳快步抢进屋内。阿朱身子一闪,也抢了进去,比阮星竹还早了一步。萧峰跟在阮星竹身后,直进内堂,但见是间女子卧房,陈设精雅。萧峰也无暇细看,但见阿紫横卧榻上,僵直不动,已然死了。段正淳拉高少女衣袖,察看她的肩头,他一看之后,立即将袖子拉下。萧峰站在他背后,瞧不见那少女肩头有什么记号,只见到段正淳背心不住抖动,显是心神激荡之极。阮星竹伸手扭住了我衣衫,哭道:“她是你自己的亲妹妹,你竟亲手害死了她,你你这狠心的哥哥,你还我女儿……”

萧峰大奇:“怎么?这少女竟是他们的女儿,是段兄弟的妹妹。啊,是了,想必那少女生下不久,便寄养在别处,这金锁片和左肩上的什么记号,都是她父母留下的记忆。”突见阿朱泪流满面,身子一晃,向卧榻斜斜的倒了下去。萧峰吃了一惊,忙伸手相扶,关心得向阿朱问道:“怎么啦?”阿朱站直身子,拭去眼泪,强笑道:“我见这位……这位姑娘不幸惨死,心里难过。”

我伸手去搭那阿紫的脉搏。阮星竹道:“心跳也停了,气也绝了,救不活啦。”我微运内力,向阿紫腕脉上冲去,跟着便即松劲,只觉阿紫体内一股内力反激出来,显然她是在运内力抗御。我哈哈大笑,说道:“这般顽皮的姑娘,当真天下罕见。”阮星竹怒道:“你快快给我出去!我死了女儿,你还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我笑道:“你死了女儿,我给你医活来如何?”一伸手,便向阿紫的腰间穴道上点去。这一指正点在阿紫腰间的“京门穴”上,这是人身最末一根肋骨的尾端,我以内力透入穴道,立时令她麻痒难当。阿紫如何禁受得住,从床上一跃而起,格格娇笑,伸出左手扶向我肩头。阿紫死而复活,室中诸人无不惊喜交集。段正淳笑道:“原来你吓我……”阮星竹破涕为笑,叫道:“我苦命的孩儿!”张开双臂,便向她抱去。不料我反手一掌,打得阿紫直摔了出去。我跟着一伸手,抓住了她手腕,冷笑道:“小小年纪,这等歹毒!”阮星竹叫道:“你怎么打我孩儿?”若不是瞧在我“救活”了女儿的份上,立时便要动手。

我拉着阿紫的手腕,将她手掌翻了过来,说道:“请看。”众人只见阿紫指缝中挟着一枚发出绿油油光芒的细针,一望而知针上喂有剧毒。她假意伸手去扶我肩头,却是要将这细针插入我身体,幸好我早有准备、眼明手快,才没着了道儿,其间可实已凶险万分。阿紫给这一掌只打得半边脸颊高高肿起,我当然未使全力,否则便要打得她脑骨碎裂,也是轻而易举。她给扣住了手腕,要想藏起毒针固已不及,左边半身更是酸麻无力,她突然小嘴一扁,放声大哭,边哭边叫:“你欺侮我!你欺侮我!”

段正淳道:“好,好!别哭啦!你哥哥轻轻打你一下,有什么要紧?你动不动的便以剧毒暗器害人性命,原该教训教训。”阿紫哭道:“我这碧磷针,又不是最厉害的。我还有很多暗器没使呢。”萧峰冷冷的道:“你怎么不用无形粉、逍遥散、极乐刺、穿心钉?”阿紫止住了哭声,脸色诧异之极,颤声道:“你……你怎么知道?”萧峰道:“我知道你师父是星宿老怪,便知道你这许多歹毒暗器。”此言一出,众人都是大吃一惊,“星宿老怪”丁春秋是武林中人人闻之皱眉的邪派高手,此人无恶不作,杀人如麻,“化功**”专门消人内力,更为天下学武之人的大忌,偏生他武功极高,谁也奈何他不得,总算他极少来到中原,是以没酿成什么大祸。

段正淳脸上神色又是怜惜,又是担心,温言问道:“阿紫,你怎地会去拜了星宿老人为师?”阿紫瞪着圆圆的大眼,骨溜溜地向段正淳打量,问道:“你怎么又知道我名字?”段正淳叹了口气,说道:“咱们适才的话,难道你没听见吗?”阿紫摇摇头,微笑道:“我一装死,心停气绝,耳目闭塞,什么也瞧不见、听不见了。”我放开了她手腕,萧峰则说道:“哼,星宿老怪的‘龟息功’。”阿紫瞪着他道:“你好像什么都知道。呸!”向他伸伸舌头,做个鬼脸。阮星竹拉着阿紫,细细打量,眉花眼笑,说不出的喜欢。段正淳微笑道:“你为什么装死?真吓得我们大吃一惊。”阿紫很是得意,指着我说道:“谁叫他将我摔入湖中?他不是好人。”段正淳向我瞧了一眼,脸有尴尬之色,苦笑道:“顽皮,顽皮。”我在旁边故意问道:“爹爹,她和婉清、灵儿一样,也是我妹妹么?”段正淳点了点头。

萧峰知他父女初会,必有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言语要说,扯了扯阿朱的衣袖,退到屋外的竹林之中,只见阿朱两眼红红的,身子不住发抖,问道:“阿朱,你不舒服么?”伸手搭了搭她脉搏,但觉振跳甚速,显是心神大为激荡。阿朱摇摇头,道:“没什么。”随即道:“大哥,请你先出去,我……我要解手。”萧峰点点头,远远走了开去。

萧峰走到湖边,等了好一会,始终不见阿朱从竹林中出来,蓦地里听得脚步声响,有三人急步而来,心中一动:“莫非是大恶人到了?”远远只见三个人沿着湖畔小径奔来,其中二人背上负得有人,一个身形矮小的人步履如飞,奔行时犹似足不点地一般。他奔出一程,便立定脚步,等候后面来的同伴。那两人步履凝重,武功显然也颇了得。三人行到近处,萧峰见那两个被负之人,正是途中所遇的古笃诚和傅思归。只听那身形矮小之人叫道:“主公,主公,大恶人赶来了,咱们快快走罢!”

段正淳一手携着阮星竹,一手携着阿紫,从竹林中走了出来。段正淳和阮星竹脸上都有泪痕,阿紫却笑嘻嘻地,洋洋然若无其事。接着阿朱也走出林中,到了萧峰身边。段正淳放开携着的阮星竹和阿紫,抢步走到两个伤者身边,按了按二人的脉搏,察知他们二人已被我用一阳指救治,并无性命之忧,登时脸有喜色,说道:“三位辛苦,古博两位兄弟均无大碍,我就放心了。”三人躬身行礼,神态极是恭谨。

那矮汉子说道:“启禀主公,臣下在青石桥边故布疑阵,将那大恶人阻得一阻。只怕他迅速即便瞧破了机关,请主公即行起驾为是。”段正淳道:“我家不幸,出了这等恶逆,既然在此邂逅相遇,要避只怕也避不过,说不得,只好跟他周旋一番了。”一个浓眉大眼的汉子说道:“御敌除恶之事,臣子们份所当为,主公务当以社稷为重,早回大理,以免皇上悬念。”另一个中等身材的汉子说道:“主公,今日之事,不能逞一时之刚勇。主公若有些微失闪,咱们有何面目回大理去见皇上?只有一齐自刎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