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萧条，官道之上，一行人正缓缓地行走着，一匹枣红马上坐着两个人，前面是一个面貌极为普通的女子，而她身后的男子头上戴着斗笠，看不出相貌，身材却很是修长挺拔。一柄素雅的油纸伞撑在两人头上，像是把他们隔绝在这尘世之外。
身后的怀抱很温暖，满足地把身子更向后缩了缩，嘴角不自觉泛起笑意。自从阿笑醒来，已经三天了，我们舍弃了马车，此时正走在回京城的路上。只是，没有了来时的匆忙，反而多出一丝自在和惬意。
“冷么？”
身后的嗓音低哑而深沉，透着浓浓的关心，更是把怀里的人更加揽的紧些。
“不会。”
闭着眼睛，心满意足地捉着他衣袖，牢牢地不肯不开。阿笑从醒来开始，就恢复了魔教教主的性情，虽然这样的他也很好，我还是有些想念他口口声声唤着“娃娃”的表情……
“师父，我们究竟还要走多久啊？”
白衣少年翩然而至，清秀的脸上尽是不耐，从早上走到中午，还是没有看到村镇，难道他们真的要露宿荒野么？现在可还下着雨呢！
“无涯，你是不是又饿了？”
笑眯眯地望着他，我懒洋洋地赖在阿笑怀里问道，无涯也只有在饿的时候才会这么烦躁。
“师父，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笑容很可怕？”
沐无涯别扭地撇过头去，看到那张女子的容颜，脸色微微红了，当初他以为师父是男人……不过也没什么差别啦，反正师父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那么的“平凡”。
“乖徒弟，要懂得尊师重道……”
笑得更加放肆，我更是喜欢看他有些困窘的模样，谁要他现在老是在人前装成小猫？
“你还好意思说别人，这才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微热的气息喷在耳后，我不由自主地竖起耳朵，想要躲到一边去，什么辩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想到我之前对待两个师傅的态度，却是不好说什么尊师重道……唉，这人根本就是我的克星！
“啊，前面有酒旗，我们快过去看看……”
又有两匹马从我身边飞掠而过，百虎兴奋地大叫着向前面跑去，吃了一天的干粮，嘴里早就乏了……该说是他们几个跟着我这个挑剔的主子，连舌头都跟着养叼了。
“喂，等等我，等等啊……”
无涯也拍着马一溜烟儿地跟上，丝毫不顾及秋雨打湿了衣衫，这雨虽然小，可淋的时间长了也是会感染风寒的。
“主子，我们也先行一步。”
青龙爽朗的微笑的空中回荡，朱雀火红的人影一晃而过……这些个家伙，是越来越放肆了。仗着我最近心情好，一个个都跑到主子前面去了。
等我们走到那酒家门前，就看到几个人已经招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特别是无涯和青龙，眼巴巴地望着别人的饭桌，只差口水没有留下来。
“呵呵，以后你们到了就先吃，又不是没有带钱……”
看着他们几个这么“乖”，我还真是有些哭笑不得，拉着阿笑也坐了下来。
“那怎么行？”
又是这两个活宝，唉，跟着百虎，无涯是越来越滑头了……再看看一旁那三只，也是一脸的不赞同，好像我要抛弃他们一样。
“几位客官，想吃些什么？”
肩上搭着白布的小儿看着我们这一桌，似乎也有些忍俊不禁，语气轻快地询问道。
“嗯，就把你们店里的招牌菜上几个，再来一壶碧螺春……”
简单看了菜单，着实没什么好挑的，也只能随便叫几个，真要想吃什么好的，还不如我亲自动手。
“哪里来的小乞丐？快走开……”
门口掌柜的呵斥传来，我顺着声音看过去，果然看到一个浑身脏兮兮的男孩儿，头发蓬乱鸡窝一样乱敲着，身上的衣服也是破破烂烂，露出半截灰不溜秋的手臂，整个人就像是从煤堆里爬出来的。
在这个方向看不到他的表情，微微蹙眉，我继续吃菜，直觉那小家伙儿是个麻烦。
像是感应到了不远处投射够来的视线，小乞儿转过脸来，朝着某个方向望去。
“这位姐姐，我已经好几天没有吃东西了，可怜可怜我吧！”
正打算夹给阿笑的鱼，冷不丁地掉在了桌上，回头看看我身边可怜兮兮的小乞丐，却意外地发现他有一双乌黑透亮的大眼睛，而里面蕴藏着……笑意？
有些恍然大悟，他把行乞当成一种好玩的游戏？刚刚抓着掌柜的衣服，也只是为了戏弄他吧？思及此，我立刻收回了视线，当做什么也没有看到，他喜欢玩就去找别人，少爷我不奉陪……
老实说，他跑到我们这一桌实在是找错了人，就算是神经有些大条的百虎，也不是个爱管闲事的热心人。
“呜呜……姐姐这么漂亮，就像天上的仙女，心地也应该是很好的嘛！”
那小鬼嘴里嘀嘀咕咕地道，声音却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我听到，还使劲儿拽着我衣服下摆不放，雪白的扇子立刻印上两个脏兮兮的手印。
“喂，你这小子，快点放开……”
无涯第一个跳脚，他可是真心认了师父的，现在有人这么放肆，他这个做徒弟的当然不能置之不理。
“无涯，坐下。馒头给你，快点儿离开吧……”
呵斥无涯乖乖地坐下，我拿了两个馒头塞到那孩子手里，只希望他赶快从我的眼前消失。
那小鬼不简单，我明明易了容，他居然还能看出我漂不漂亮……至于原因，我并不想知道，我只知沾了这小鬼，我平静的日子可能会就此打破……
“你叫无涯是吧？没礼貌的小子，我可是你师叔……”
小乞儿也不接馒头，盘腿在地上坐下，一脸张狂地道。只是这说出来的话，却想让人很想揍他一顿。
“你，你……”
无涯白皙的面孔涨红，手指抖啊抖，淡淡的蓝烟弥漫在小乞儿头顶。
“啊，好痒，好痒……嘻嘻，哈哈……”
那小乞儿忽然在地上翻滚起来，不停地上下左右乱挠，笑得连眼泪都出来了。
“哼，让你再胡说八道。”
无涯重新坐回桌前，悠悠然地吃着菜，看着小乞儿的表情有些阴森。虽然他常常被师父欺负，但并不代表别人也可以……
“师姐，救命啊，师姐……”
那小乞儿滚到我的身边，大笑着叫道，再这么笑下去他的脸就要抽筋了。
“师姐？”
我有些疑惑地看着他，这家伙有乱认亲的毛病么？我哪里多出来一个这么不长进的师弟？
“嘻嘻……哈哈……沐师姐……我真的是你师弟……哈。”
袖子轻挥，笑声戛然而止，小乞儿这才揉着肚子站起来，笑得几乎虚脱。
“我是师父的关门弟子嘛，就是天清那个老头儿……”
看他要用那脏兮兮的袖子拭泪，我忍不住犯恶心，丢了一条帕子扔在他的脸上，如果他真的是我的师弟，那还真有够倒霉……
“真的，我没骗你们，是师傅让我来找你和大师兄的。”
乌溜溜大眼睛转啊转，虽然他一脸诚恳的表情，却还是没有半点儿可信度。
“你叫什么名字？说是我们的徒弟又有什么凭证？”
一直沉默不语的镜含苍开口，虽然带着斗篷，透过轻纱还是能够把这乞儿看的一清二楚。心中暗自叹气，从他那说话的语气，十有八九还真是师父新收的徒弟。
“我叫隐岚，那老头儿根本就没有给我什么凭证，只说你们看到我就会相信了……哼，等这次回去，我一定要拆了他的宝贝躺椅。”
前面的话还一本正经，后面已经计划着挟怨报复了。不过正因为如此，我和阿笑才真的相信他就是那老不修收的关门弟子。
“师父让你找我们有什么事？”
信归信，我对这个小师弟可没有什么好感，一出来就扮乞丐捉弄人的家伙，肚子里肯定也是一肚子坏水儿。
“师父也没说什么事情，只说让我跟着你们，还说什么一切都是机缘，等时候到了我们自然就知道……”
耸了耸肩，隐岚不在乎地道，他也是听师父把师兄和师姐说的天上有地上无的，这才好奇想要来看看，本来打算看完就走的，不过他好像遇到了很有趣的人，这么走了还真有些可惜……
“那老头儿又在搞什么花样？不是离家出走，额，是出门远游了么？怎么还能弄出这么多事情来？”
不满地抱怨着，身子靠在阿笑身上，我还没想好让这家伙跟着。一看隐岚就是那种天生喜欢惹是生非的家伙，我可不想跟在他的身后收拾烂摊子。
“师父说的话，向来都有几分道理，这次也不会无缘无故让隐岚找我们……还是，先让他跟着吧！”
跟在天清老人身边那么久，多少也知道他的个性，虽然平时大而化之看起来什么也不在乎，可是有些事情却是极其认真的。而这件事，恐怕还有着他们所不知道的隐情。
“好吧，不过这之前……先让他把这身叫花子衣服换了。”
略略皱眉，我对于阿笑的意见，向来不会为逆，只是那一阵阵飘过来的怪味儿，还真是让人受不了。看他那邋遢的样子，也不知道多少天没有洗澡了。
“无涯，先把你的衣服拿一件给他，到了镇上再添置新的。”
吃过饭，招呼小儿烧了热水，任由隐岚在木桶里扑腾，只是他那身儿衣服是万万不能穿了。
“哼，为什么要让他穿我的衣服？”
无涯对这个小师叔可是反感的很，他看起来比自己还小几岁，却无端端被占了便宜，辈分儿硬是矮了一截。
“只有你们两个年级差不多，身材也相仿，难道要他穿我的衣服么？”
忍着笑在闹脾气的无涯发顶揉了几下，看他乖乖地继续装小猫，脸上又露出舒服的表情，心里暗爽这招还真是百试百灵。
“等到了镇上，师父买些布料，亲手给你做一件衣服好不好？”
看那犹带着委屈的脸孔，无奈地叹口气，我可只有这么一个徒弟，不宠他还能宠谁？
“好。”
无涯这才恢复了笑容，进房里拿出一件天蓝色长袍塞到我手里。
我知道隐岚应该生的不错，尽管当初他的小脸儿被泥灰掩盖着，还是能看出清秀的轮廓。可是，我没想到他居然这么漂亮……
卷翘的睫毛，挺直的鼻梁，嫣红的菱唇，整个五官说不出的精致，就像是一尊上好的玉娃娃，这要长大了也是个让人吃惊的美男子。要不是他身上还穿着无涯的旧衣服，我差点儿没认出小家伙儿来……
“怎么啦？很奇怪么？”
隐岚扯着身上的衣服，难得有些羞涩地道，大眼睛里居然流露出期盼之色，比之前那嚣张的模样不知道可爱多少。
“不会啊，你穿这衣服挺好。”
话说完，我就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隐岚脸上期待的表情转为淘气，一副我就知道是这样的神情，这个死小子……
好不容易打发了缠人的小东西，我嘘了一口气，推开门进去，就看到阿笑坐在桌前，头上还戴着斗篷。
“在屋里不用戴着这个了，不闷么？”
说着，动手替他把斗篷解下来，露出那张斑驳的面孔。我知道，这是他不肯直接面对我的原因，虽然知道我不在乎……可是，总是想在所爱的人面前留下最好的一面。
“嗯。”
烛火映着那张丑陋的脸孔，这要是被小孩子看到，绝对会被吓得哭出来。可就是这张脸，属于我最爱的这个人……低头在他脸颊上亲吻一下，看不出他是否脸红，可手却自然与我相握。
“你觉得师父让隐岚跟着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发现自己最近养成了习惯，有事没事就喜欢窝在阿笑的怀里，有一种安心的感觉。
“不知道，可是那孩子看上去不像会武功……”
镜含苍皱眉，他仔细观察过了，下盘不稳，行走虚浮，不像有内力在身，而且他居然连无涯的痒痒粉也没法儿应付……
“唉，也不知道师父现在在哪里……”
虽然嘴上老是说什么死老头儿，可这么久没有见面，还真的很想他，就不知道师父猫在哪里逍遥快活。
“等我回京城把教主之位传给阿离，就陪着你一起去找师父。”
镜含苍温柔地抚着手中青丝，上次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儿，什么事情都看开了，教主的位置，他已经能够放下。
“那可是你的心血，真的舍得么？”
把那纤细的长指伸开又屈起，然后放在脸颊磨蹭着，我有些迟疑地道。魔教是阿笑一手建立的，如今说放就放……
“其实，这几年教务多半都是阿离在处理，把魔教交在他的手里，我也放心了。”
镜含苍感慨，当初中了碧落之毒，他确实对左秋离怨恨不已，可是现在事过境迁，他也多少可以体谅阿离的心情，早在遇到晚儿的时候，他就没有了统一江湖的雄心壮志。
“嗯，到了京城，我们去看看大哥好不好？虽然他已经不记得我了……”
每次想起诸葛青云，心里就会涌起难言的忧伤，越是觉得幸福，就越发觉得对他不起……
“好。”
昏睡这段期间，究竟发生了多少事？有许多晚儿不愿意说，可是她一个人支撑魔教，还要对付甘修文……现在他能够用着晚儿，已经要感谢上苍的垂怜。诸葛青云，光从四侍口中就可以知道他对晚儿用情颇深，如果是自己，能够牺牲的如此彻底么？
他自认为无法做到，反而对那未曾见面的“情敌”生出一种惺惺相惜之情。
“晚儿，我有没有说过？认识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低低的叹息，不是因为忧伤，而是太过幸福……难得的爱语，却更让人觉得弥足珍贵。
“我也是。”
飘摇不定的心，终于有了归宿，从此以后，我知道自己不会再寂寞孤单。
“师姐，师姐……”
气氛正浓，却偏偏有不识相的跑来打扰，看到隐岚从门口冲进来，我只觉得额头上的青筋凸起，相信身后的人也是一样。
“急急慌慌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深吸一口气，我这才平静地问道，这小子最好有充足的理由，不然……
“啊，师兄你的脸……”
隐岚看到那张恐怖的脸，第一反应就是跑过去看个究竟，脸上尽是兴致勃勃的神色。
“师兄，你长得那么好看，为什么要把脸弄成这个样子？”
挠挠头，小脸儿上尽是不解，乌溜溜的眼睛还在那面皮上扫来扫去。
“我，好看？”
镜含苍脑子里有什么一闪，快要抓住的时候却又消失不见。嘴角露出苦笑，他现在这个样子，跟好看根本就不搭边儿……
“嗯，你本来就很好看啊！”
隐岚理所当然地点头，像是真的见过镜含苍本来的面目。
“隐岚，你跑来到底有什么事？”
声音轻柔，笑容灿烂，可是了解的人都知道这是我生气的前兆，死小鬼尽管在这里不知死活好了……
“嗯，也没什么，就是我房里突然闯进来一个人。而且，好像快要死了……”
隐岚无所谓地道，一手指指隔壁的隔壁的隔壁……挨着我们的是无涯，然后是四侍，最后才是小师弟……